鳳凰雙玉

鳳凰雙玉

沈紓澈沒有再坐轎子,他帶著天若沿著長安街慢悠悠地步行回沈府。

北離皇族出身塞北,民風開放,建國以來自玄陽長公主起歷代皆有傳奇女子出將入相,因而對女子的束縛遠教前朝少,街上不少青年男女結伴來來往往,是以二人也不顯得突兀,甚至還有大膽潑辣的少女朝沈紓澈丟花枝,看的葉天若咋舌不已。

她壞笑:「說真的剛剛那個姑娘挺好看的,沈大人不考慮一下?」

沈紓澈哭笑不得:「我娘天天催著我成親催了好幾年,從去年我爹致仕回鄉我才終於過了幾天清靜日子,你可千萬饒了我罷。」

天若好奇:「你真的尚未成親啊,以你的年紀難怪沈夫人著急。」

沈紓澈輕描淡寫:「暫時不想成親。」

他看著葉天若不懷好意的笑,乾脆的換了話題堵住了她接下來的話:「後日陛下會在宮中設宴款待蕭將軍一行,想來參加么?」

「啊?」

沈紓澈漫不經心道:「想來的話,我明日入宮在陛下面前提一句就好了。」

葉天若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這不合規矩吧……」

沈紓澈見她一臉不可置信,不由莞爾:「只要陛下首肯了就好。」

葉天若難得敏銳了一次,懷疑地看著他:「陛下為什麼要首肯,這宴會明明和我沒有關係。」

沈紓澈默了一下,道:「陛下想見你。」

這個理由讓葉天若目瞪口呆,仔細看了看沈紓澈好像不是在開玩笑,那瞬間她的心情非常微妙,半張著口想了一圈,才道:「他——他為什麼想見我?」

沈紓澈想了想,道:「大概是為了鳳凰珏吧。」

這個答案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居然把這個忘了……葉天若鬆了口氣。

鳳凰珏是兩塊玉,二玉相併為珏,傳說是用製作傳國帝璽剩餘的玉料雕刻而成,歷來與帝璽一起作為皇室的象徵。其中鳳玉上刻「君臨四海」,由帝王隨身佩戴,凰玉上刻「母儀天下」,由歷代皇帝於立后之時親自交於皇后保管,象徵夫妻一體,天下安寧。

先帝一生不曾立后,凰玉也不曾賜予其他女子,直到先帝大行,今上登基,才發現鳳玉猶在,凰玉卻已不知在何方了。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永昌帝閑暇時想起,也頗是查過凰玉的下落,後來多方輾轉找到了先帝心腹內侍的小徒弟,才得知似乎是被嘉平帝送給了曾在宮中小住過的長清郡主。

葉天若當年在長安宮中所住時間雖不長,卻極得嘉平帝寵愛,凰玉是嘉平帝親手為她佩上的。當時年幼,並不知道這就是傳世的名玉鳳凰珏,更不知道鳳凰珏象徵了什麼,只覺得這玉異常好看,再加上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所以離開的時候她別的什麼都沒帶,唯獨帶走了凰玉。

後來葉輕塵無意中發現了鳳凰珏,大驚失色,葉天若這才知道這玉的來歷。然而彼時她身在東郢,便是想還也沒辦法了,索性將錯就錯了。

想到這裡,葉天若解下身上的玉佩,瑩瑩一方白玉,日光下玲瓏剔透幾乎透明,上刻的鳳凰展翅欲飛,栩栩如生,華美至極。她摩挲了兩下,微嘆道:「小時候不懂事,先帝給了我便拿了,後來才知道這竟然就是鳳凰珏——也是時候完璧歸趙了。」

沈紓澈見她一副戀戀不捨的樣子,心中微微一動,有什麼念頭一閃而過,含笑道:「既如此,便這麼說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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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六年五月十二,永昌帝於長安宮設宴款待西楚名將蕭千寒一行,由於不能大擺筵席,所以席上只有幾個永昌帝的心腹近臣並皇親國戚作陪。

時隔六年,葉天若終於再次踏入了長安宮。

她掀起車簾往外看去,夕陽給長安宮鍍上了一層冷清的金色,眼前的硃紅色宮牆彷彿沒有盡頭。萬籟俱靜,宮車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音在小巷中回蕩,如此凄清幽寂,以至於她幾乎有了種這路一去再無回的錯覺,有一瞬間她真的有種想跳車回去的衝動,再也不想踏足此處半步。

只是……此次若不來,想再見一眼她所愛的人,便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她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的鳳凰珏,猶豫良久,到底還是輕輕嘆了口氣。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葉天若是最後一個到的。

她踏入太極殿,此時筵席早已布置妥當,她掃了一眼席間眾人,頓時渾身一震——謝重樓赫然在座,他何時來了長安?他既然來了,哥哥是不是也到了長安?

此時容不得她再想太多,宮人將她引到右側末座坐下,旁邊就是沈紓澈。收到沈紓澈安慰的目光,她心中的緊張感終於稍去了一些,勉強回了他一個笑容。

自始至終,她都沒敢往蕭千寒那邊看一眼。

反倒是蕭千寒一直默不作聲的打量她,目光幽深,良久之後,到底還是不自覺的冷笑了一下——雖然剛剛那道白光只是一閃而過,也足以他看清了,謝流風未曾立后,鳳凰珏原來在她身上,這就是信誓旦旦與他私定終身的女子啊……

感受到他的目光,葉天若忽然抬頭看向了他,金碧輝煌的大殿上,他二人遙遙對視一眼。蕭千寒神色如常,微微頷首作禮,疏離地彷彿她只是一個陌生人。那瞬間葉天若的右手在桌下緊緊抓住了衣角又緩緩鬆開,心被狠狠刺痛了一下,她咬緊了牙,竭力抑制住洶湧而來的淚意。

幸好永昌帝來到的通報聲打破了席間的尷尬。

謝流風依然是一身玄色的常服,漆黑如墨,衣衫上隱約以金線綉著龍紋,腰間一抹白玉極是惹眼,正是傳世名玉鳳凰珏。他不疾不徐地走來,從容雍雅,唇邊笑意令人如沐春風。

眾人皆離席而拜,謝流風溫和道:「諸卿免禮。」

頓了頓,他含笑望向葉天若:「昨日聽阿澈說了郡主芳蹤現於長安,追憶薔薇郡主風姿,不禁心嚮往之,正巧宮中為蕭將軍擺下筵席,想著郡主名將傳人,與蕭將軍也算同行,邀來作陪也不算突兀,這才特意請了郡主,也算為郡主接風了。」

葉天若沒想到這人一來便點名自己,一時緊張的心都要跳出來了,而且聽他話聽得天若只想翻白眼,說的好像很熟似的,其實他們算來算去勉強只有六年前見過一面好嗎!

這時所有人都在看她,她一緊張,什麼宮廷禮儀應答規矩都忘了個七七八八:「呃,言重了……」

一語未了她就想打死自己,哪怕她心裡再多腹誹,私下再多不滿,也不能在這眾目睽睽的場合連個敬語都不用,大馬金刀的坐著答話啊!她瞬間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卻被永昌帝一把攔住,寬容地笑笑:「郡主不必多禮。」

天若這才坐下,一手心的冷汗。

這人氣勢太強烈了——她在心底無奈嘆息。當年她見謝流風時,後者還只是個十二歲的少年,尚未登基為帝,自然比現在隱忍太多。六年帝王生涯打磨出了他的鋒芒,現在的謝流風,彷彿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君王,這種壓迫感她即使在當年的嘉平帝身上也未曾感受到過。她從未如此肯定,眼前這個少年帝王,必會在這亂世中翻雲覆雨,做出青史留名的大事。

看來這長安真的好危險,是不是該考慮趕緊走了?可是既然見到了謝重樓,總要確認一下哥哥的情況,若有機會怎麼也要親眼看看哥哥過的怎樣,所以如何才能讓謝重樓鬆口……還有蕭千寒,他一個西楚將軍來北離所為何事?想來也是什麼軍國大事,左右不關東郢便好。反正東郢有爹爹坐鎮,和爹爹比起來,謝流風也好蕭千寒也罷,都還是後輩。

席上氣氛熱絡,謝重樓拉著蕭千寒連連敬酒,謝流風含笑和他們聊天,一群人說著互相恭維的廢話,端的是君臣相諧,其樂融融。唯有葉天若在末座心不在焉地走神,腦子裡轉過了無數念頭。中間謝流風也問過她幾句話,好在氣氛輕鬆下來之後,葉天若也沒那麼緊張了,按部就班中規中矩答了,沒出什麼差錯。

宴會到了尾聲,葉天若瞅到謝重樓離席更衣,便也隨便扯了個理由離席,果然在殿外堵到了謝重樓。

此時宮人都頗有眼色地站遠了,留下謝重樓和葉天若二人。

葉天若盈盈一拜,道:「晏王殿下留步。」

謝重樓微微欠身還了半禮,極有風度:「郡主所為何事?」

葉天若深吸口氣,道:「長寧與蓮華公子的關係,王爺心知肚明。如今哥哥跟了王爺,長寧甚為想念,不知哥哥近況如何?王爺可否通融一下,讓長寧見一見哥哥?」

謝重樓漫不經心地一笑:「蓮華跟了本王,本王自然不會委屈他,郡主多心了。至於相見,蓮華入了王府,就是府中人,不宜再見外客,何況郡主也不小了,傳出去也有妨郡主閨譽。」

葉天若一下子急了:「我與哥哥相依為命,親若父女兄妹,有何避忌的?」

謝重樓似笑非笑:「親若父女兄妹,到底也不是親父女親兄妹不是?」

「你……」葉天若沒料到他這般強硬的態度,心中沒有疑慮也被他弄出了疑慮。

「郡主無事的話,本王失陪了。」

眼見謝重樓要走,葉天若狠狠皺眉,卻也無可奈何,腦海中瞬間轉了一萬個夜闖王府的念頭,這時正好宮人湊上前來,道:「郡主殿下,陛下有請。」

葉天若當即來不及細思,秀眉一揚,道:「王爺,若是長寧可以求得陛下旨意,王爺能否允長寧與哥哥一見?」

謝重樓轉身看她,神色略帶了幾分驚異,良久才悠悠笑道:「若是陛下開了口,本王自然無有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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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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