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奇偶之辯

第 7 章 奇偶之辯

黃昏之時,荀家的晚宴便開始了,席中之人,不僅有荀忻見過的荀緄一家、荀爽,還有荀忻沒見過的其他幾位叔父及家小,他不知道原主與他們的關係如何,見禮過後沒主動說話。

他們這一大家足有二十餘人,分席列座,荀緄、荀爽等長輩東向坐,這是尊者位。小輩們多坐在末位,或夫婦同席,或兄弟同席。

此時女子的地位遠比後世明清時要高,對女子的約束也相對較少,沒有男女不同席的說法。

堂上諸人,男子冠袍整齊,玄冠赤袍,端方雅正;女子髮髻高聳,盛裝錦服,秀美婉約。

荀忻環視了一圈,感慨還好他二伯家廳堂足夠大,不然根本坐不下這麼多人。

侍女僕從手捧盤碟,隊列而行,行走裙裾翩翩,進廳便分成兩列,為廳堂兩列的主賓進獻菜肴。

荀忻和荀彧又分到了同一席,看著荀彧端正跽坐在案前,絳紅色的袍袖垂順及地,脊背挺直如松如柏,不覺自己也挺直脊背,模仿堂哥的坐姿神態。

食案上菜肴上齊,杯中酒已添滿,一直等到經過眾人敬長輩酒,長輩敬酒小輩伏避等等禮儀環節,荀忻終於可以拿上筷子吃飯了。

食案上肉多蔬菜少,荀忻驚訝地發現了一碟韭菜雞蛋,嘗了一口,雞蛋炒的火候不足,想想如今似乎沒有鐵鍋,也不知道這道菜是怎麼做成的。

肉菜很豐富,有塗抹豆豉的醬雞肉、爛熟的羔羊肉、焦黃的煎魚、切好的豬肝、泛油的烤豬肉等等,還有幾碟他吃不出來是什麼的肉,考慮到有可能是危險的野味,便沒再下過筷子。

主食還是湯餅和麥飯,所謂「湯餅」也就是面片湯,荀忻從一日三餐被迫簡化到一天吃兩頓,餓的不行。

別人都在行酒令,吟詩談笑。

而他畫風與眾不同,他……他一直埋頭吃飯。

荀彧飲盡一杯酒,案前擺著敞口的酒壺,他拿起酒勺給自己添酒,順便給荀忻空了的耳杯滿上。

這一看,少年還在埋頭苦吃,並且還有把案上食物全吃完的勢頭,絳衣青年不禁莞爾,喊道:「忻弟。」

少年終於放下箸,鼓著兩頰疑惑看向他。

荀忻趕緊把嘴裡的食物咽下,拿起耳杯喝了口米酒壓了壓。「兄長,有何事?」

「不可多食。」荀彧解釋道,「歲暮夜席,不可全然食盡,要留下剩飯,至新歲十二日,則棄之街衢,以去故納新。此為『留宿歲飯』,忻弟忘了?」

「弟忘……忘了。」荀忻聞言悻悻然望著自己面前堪稱「餚核既盡,杯盤狼藉」的食案,感到十分尷尬。

荀彧看著少年低下頭,白皙的臉上染上脂紅色,似乎無措至極,仍覺有幾分好笑。

「無礙。」他把自己案上沒動多少的麥飯碗放到了荀忻案上,又將荀忻的幾乎見空的碗拿去。這樣置換一下,果然兩張案上都留著剩飯。

荀忻感激地看向他,「多謝兄長。」他又心生歉意,「兄長所食甚少……」因為我你都沒吃飽,太對不住了。

荀彧指給他看自己的沒剩多少的肉碟,「不必擔憂,我不餓。」

……

漢代也有「守歲」的習俗,因此今晚的宴席是要通宵達旦到凌晨的。

荀忻在現代時是個資深修仙黨,熬夜到兩三點是常態,來到這裡后被迫養生,每天早睡早起非常規律。這還是他第一次有機會熬夜,還是大型集體熬夜活動。

在現代的時候,除夕可以一家人在一起看春晚,或是各自玩手機,但眼下,荀忻看了眼碗碟被收拾乾淨,只剩下耳杯的矮案。

荀忻:「……」

好無聊啊。

他看向荀彧,荀彧正在和一位不知名的堂弟聊天,那位青年正崇敬地看著荀彧,似乎是在請教荀彧經義上的問題,荀彧為他講解過後便恭敬道謝回席了。

臨走前注意到他的眼神,笑著點頭向他致意。

荀忻牢記此時的禮節,拱手回禮,荀彧的堂弟卻也是他的堂哥。

作為這一輩年紀最小的荀忻,在這種親戚聚會時簡直苦不堪言,誰讓他是所有人的弟弟。

這時荀諶也走過來,擠著他在他身邊坐下,荀忻確認自己用眼神表達出了十二分的疑惑與譴責。

荀諶,荀諶不為所動,他伸手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個錦囊,「閑談無趣,不如我等來猜枚。」

「還是如往日一般,猜奇偶,猜中了你們喝,猜錯了我喝。」他解開錦囊,囊中裝的是一顆顆玉珠,白皙修長的手指探入囊中摸索,而後握成拳在荀彧、荀忻面前展示。

「今日換個玩法。你們二人只能有一個答案,為求公平,一人可提一問,不能直接問及奇偶、數量,可問是否在幾枚之上,或幾枚之下,我只答『然』與『不然』,絕不妄言。」

荀忻想說他不是很想玩,但看荀諶這樣子也沒給他們拒絕的機會。

荀忻和荀彧對視一眼,荀忻覺得后一問更重要,要留給荀彧,於是先問道:「可是五枚之下?」

這種遊戲就是要縮小猜測範圍,以玉珠的大小來估算的,荀諶手掌能握而不顯的數量最多在十枚,五枚是截了一半來問。

荀諶答:「然也。」

於是猜測的範圍控制在五枚中,一到五之中,單數有三個,雙數有兩個。

荀忻猜測著荀彧會如何問下一個問題。

卻聽荀彧問道:「可是一枚之下?」

荀忻聞言不禁挑了挑眉,這個問法出人意料,這位哥是怎麼猜的,是隨便亂猜還是已經有了成算?

荀諶也笑了,他道,「瞞不過你,然。」

所以說荀彧一下便猜中了?

然而荀諶仍問道,「如此,是奇數還是偶數?」

荀忻感到奇怪,一枚不就是奇數嗎?

而荀彧淡淡道:「彧以為,四兄手中空無一物。」

荀諶哈哈一笑,他攤開握著的拳頭,掌中的確乾乾淨淨,沒有一枚玉珠。

荀忻:「……」

還能這樣玩?手裡沒東西怎麼猜單雙,這不是耍賴嘛。

孰料荀諶依然追問道:「是奇是偶?」

荀忻想,「0的確可以問奇偶,記得以前數學老師說過,0是一個特殊的偶數。」

可是漢代應該還沒有0這個概念吧?荀忻依稀記得「零」作為數詞是近代才產生的語義。

而還有一種定義規定,只有是正整數且能被二整除的數才叫偶數,按此說法0非奇非偶。

荀諶看向沉默的少年人,「忻弟,你以為呢?」

荀忻猝不及防被點名,微微瞪圓了眼,只好說出他的答案,「忻以為非奇非偶。」

荀諶又問荀彧,「阿弟以為如何?」

荀彧微笑道:「四兄方才便說了,我與忻弟只能有一答。」意思是默認荀忻的回答了。

荀諶抬手指著他們案上的耳杯,「兩位,請吧。」

荀彧搖了搖頭,「四兄還未說出因由,未曾說服我等,何以言勝?」

荀諶便道:「我手中執『無』,有無相生,『有』屬陽,『無』屬陰。而奇數為陽,偶數為陰,故知『無』屬偶數。」

荀彧搖頭道,「四兄所言謬矣。」

「何謬之有?」荀諶皺了皺眉。

荀彧道:「《禮》有注曰:『氣謂噓吸出入者。』由此可知空中並不是『無』,而是『氣』,若空中無氣,人何以呼吸?」

他看向荀諶,「據此可知四兄手中所持乃是『氣』,氣發而萬物生,『氣』自然屬陽,如此『氣』屬奇數,四兄以為然否?」

荀諶疑道:「據你所說,其為奇數,為何又稱非奇非偶?」

「四兄還未明白嗎?」絳衣青年伸手在空中虛抓了一把,循循道,「四兄所見『氣』有形無形?」

荀諶若有所思,「文若之意,『氣』便是『無』,『氣』與『無』同為一體,而單獨推演出的結果又相互矛盾,說明『氣』與『無』既非奇數,也非偶數。」

荀彧道:「正是此理,忻弟以為呢?」

荀忻拱手道,「忻以為然。」

他心道,這其實不是說明什麼「氣」和「無」的奇偶性啊,這是說明你們用來推演的原理——陰陽五行說本來就是自相矛盾、不科學的。

害,科學與玄學隔行如隔山。

荀諶給自己倒了杯酒,「願賭服輸,我當浮一大白[1]。」他飲盡一杯酒,將耳杯倒置,以示自己飲盡。

等荀諶回席后,荀忻便問荀彧,「兄長是如何看出,四兄手裡無物?」

被這樣詢問荀彧也面無得色,還是那副溫柔雅緻的神情,向他解釋道:「四兄為人,向來不輕易做無把握之事,換言之,他只願行必勝之局,如果只是單純地猜枚,何必故布疑陣,令你我提問?」

荀忻點點頭,表示明白荀諶的做法了。

首先荀諶找了猜枚規則的漏洞,為了防止別人猜到他這樣做,他改了規則,讓別人的注意力放在如何提問上,順便他也想好了「無」的那一套說法,沒法說他不遵守規則。

一般人便是猜中,也辯不過他的說辭,果然是必勝之局。

可惜對上了荀彧。

沒想到正是他這種做法,讓荀彧堅定了他必然有詐,而後被看破。

眼見著荀諶又活躍在其他席上,坑得他對面的人喝了一杯又一杯。

荀忻嘆了口氣,低頭道:「是我太簡單了。」

沒想到這個世界上的人們如此複雜難懂。

荀彧看著少年不知為何垂頭喪氣,摸摸他的頭髮安慰他,「忻弟方才便猜的很好,你畢竟年少。」

畢竟年少。

荀忻表示,謝謝,有被冒犯到。

他悶頭喝了杯這裡度數不高的酒,覺得曹老闆說的對,何以解憂,唯有喝酒。

荀彧叮囑他,「明日一早便要祭祖,冬日風寒,忻弟記得多添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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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謀士求生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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