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4愛而不得終悲切
如同夜晚的煙花,在一剎那明亮了起來。凌煙將自己的手從顧樵生手中抽出,轉身小跑著離開,到拐角,還不忘告訴顧樵生一句,明天見。歡歡喜喜的樣子就像孩子得到了最心愛的寶貝一樣,簡單的不得了。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復歸來,死當長相思。
凌煙滿心歡喜的念著這句話,眼裡心裡都是蜜糖一樣的味道。
寒冬臘月的天,她的這幫兄弟也不曾虧待過她,將她的新床鋪的厚厚的,軟軟的。只是坐著,就能感受到滿滿的安全感。
只是等了很久,也不見身邊人挑開她的蓋頭。屋內蠟燭昏昏暗暗,似乎被風吹著,將滅不滅。
「相公。」她這樣問著。許久才聽到旁邊傳來一聲嗯。很是低沉。
「等以後,你教寨子里的兄弟識字,然後我和淺月去換些錢,咱們就下山做生意,帶著這幫兄弟,再也不當匪徒了好不好?」
「當土匪不是很自在嗎?怎麼想起下山了?」顧樵生這樣問著,手卻緊緊攥著,大概還需要一刻鐘吧,只要在等一刻鐘就好了。
「不是被逼急了,誰又願意別著腦袋過日子呢?我可不想,讓我們以後的孩子也這樣,擔驚受怕的生活著。更何況相公你……」
話未說完,便聽得門外有急促的敲門聲。
「凌煙,官府攻上來了。」門外是封淺月的聲音,若不是難以抵抗,他絕不會來打擾凌煙的。
像是心有靈犀一樣,凌煙站起來后,手也被顧樵生拉住。
「別去。」他很少求人,七歲后再沒有求過任何人了,這是他第一次開口說這樣的話。只是凌煙不知道罷了。
她只是將蓋頭放到他手心,依然笑的漫不經心:「等我回來繼續。」豪氣萬丈的樣子,真像個女將軍呀。只是凌煙不是將軍,也沒能夠凱旋。
那一戰,朝廷大勝。
顧樵生再見到凌煙的時候,已經不是讀書先生顧樵生了,而是兵部侍郎顧凱歌,凱旋高歌之意。而凌煙,則被縛於牢籠中,等待著秋日到來,生命凋落。
牢房中很是潮濕,散發著惡臭,凌煙就雙手被鐵鏈吊著,唯有足尖點在地方,手腕處也已經被勒出很深的血痕了。棉麻的囚服上,早已被血跡浸透,辨別不出原來的顏色。
「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來見我了。」
凌煙背著光,頭髮凌亂遮住她的神色,只有話語,雖然沙啞卻還是透出些漫不經心。
「你,不恨我嗎?」
顧凱歌這樣問著,絲毫未察覺到自己嗓音里的顫抖,是在害怕嗎?連他自己都未曾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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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恨你做什麼?何況我們做的,本就是掉命的勾當。」有氣無力的模樣,可說出來的話語,總是透出些勃勃生機,這樣的女人,是不是永遠不會讓男人憐惜呢?
「不過,你如今也是個當官的,幫幫忙,放過我兄弟怎麼樣?」
「你叫我來,便是為了同我說這個?」顧凱歌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只是聽獄卒說,牢中的這個犯人,為了要見他,先是絕食,后是各種折騰,被獄卒揍了許久,險些喪命,竟然只是交託他這句話?
「你山寨里的其他兄弟,視罪行輕重而判,參軍和流放的多些,主謀,主謀大概都同你差不多,等著秋後問斬吧。」
「淺月,他呢?他沒有殺過人,更沒有犯過什麼嚴重的罪行,他能活下來的吧?」
明明是問句,只是她這樣問著,就像被馬蹄踐踏過的野花一樣,努力向上著,攀附著所有的希望。
「死罪。」冷冷硬硬的聲音,沒有任何情感,便直接宣判了一個人的死亡。只是說封淺月的死罪時,他的內心竟有些雀躍,這樣的情緒,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連你也不能救他嗎?」
顧凱歌忽然很生氣,這個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就快死了?竟然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生死嗎?
「你這人,到底有沒有良心?」
城外驛站旁,顧凱歌穩穩的騎在馬上,如同看待螻蟻一般,看著地上趴著的封淺月。收回了自己腳,眼底是藏也藏不住的厭煩。
「她昨日就隨軍出發,若是能建立工業,日後,便再也不必扛著犯人的名頭活著了。你若是真為她考慮,就以後老老實實的活著吧。」
為了救封淺月,凌煙徹底翻供,不知和大理寺的人說了什麼,第二天便被宰相的人接走。七日後,便隨軍隊出發,去往北疆了。上面的人說的是對她招安,若是她真的能建功立業,或許,這輩子就不必低人一等,也再也不必擔驚受怕。而封淺月也被赦免。真真是再好不過的結局,只是封淺月卻偏偏不識好人心,放他離開,竟然還死死糾纏?真是沒有良心的人。
「建功立業?朝廷就是這樣對你說的,還真是好笑。」被關於牢中的這段時間,封淺月憔悴的厲害,整個人不見血色,像極了病入膏肓的模樣。
「凌煙她,分明的送死罷了。我們做山匪這些年,暗地裡,收了不少宰相的生意,都是見不得光的玩意,顧凱歌,你所崇尚的律法,到頭來,也不過是這些權貴手中的刀柄罷了,你還真是可悲啊,生生給別人做了棋子都不知,真是可憐。」像是嘲諷,封淺月從地上爬起來,佝僂著背,同古老神話中屍變的惡魔一般。
「我若是沒猜錯的話,去所謂的從軍前,凌煙她,一定是見過宰相的人吧。」不帶任何疑問,封淺月自信的這樣問道。而後轉身,雖步履蹣跚,卻不見任何狼狽。
「你要去哪?」
「我去找她。」
顧凱歌雙手緊緊攥著韁繩,雙手都被勒出了青黑色的痕迹,終是嘆了口氣,策馬回城。而往後餘生,他常常會後悔,倘若當年,自己真就不管不顧的跟著封淺月一樣,去找凌煙,那麼,是不是自己的後半輩子,都不必懷著愧疚與遺憾生活呢?然這樣的結果當真便也只能是想想。
此後余年,他獨自一人官場沉浮,勾心鬥角間,也曾徹夜難眠。細細想來,原來還是之前在土匪窩的日子裡過的最為舒心與愜意。娶了個老婆,終究是逢場作戲,到底意難平。
景泰三年,他任職樞密顧問,同吏部嚴查宰相及其門生。歷時一年7個月,共斬殺宰相及其黨羽兩千七百八十餘命。史稱景泰之亂。
最後一次見宰相,是在樞密院的宅子里。
一夕間淪落,門生死傷大半。那個叱吒朝廷幾十年的人,就在他面前求他。
「太剛易折。你如今這樣,倒也不怕遭報應嗎?」
他穩穩做著椅子上,手中還轉著青花瓷的杯子,茶水晃來晃去,卻是一點都沒有灑出來。
「您還記得一個叫做凌煙的女子嗎?泰禾十五年,她隨軍出征,卻幾乎淪落到軍妓的位置。永安之戰,這個女人以自身做為誘餌,后不幸犧牲,死時狀極慘,聽人說,是被生生痛死的。」
「一個女人罷了,無端端的,上什麼戰場?」
「是了,官員而已,無端端的,收什麼賄呢?」
那場交談,不歡而散.
他說話時,不辨喜樂,這些年,他也終於失了自己。封淺月有一點沒有說錯,被他所信奉的,到頭來,也不過是這些權貴手中的刀柄罷了。他只是想證明一點,錯的不是律法,而是人心。對於那些將律法試做刀柄的人,終究會被剁傷,不見屍骸。
景泰四年,他得聖上眷寵,得了壺上好的桃花釀。
酒香醇可口,和著月光,朦朧間,他彷彿看見,那個長的不那麼好看的女子,踏著一地的月光而來,著一身華紗,大紅色的,穿在她身上那樣的好看。
然後她說:「小相公,我們,還沒洞房呢。」
他就忽然笑了,之後,她為他生了6個孩子,四個男孩,兩個女孩。
男孩英勇善戰,女孩溫文爾雅,卻沒有一個同她一樣,大大咧咧,瘋婆子一般沒規矩。他想,這一定,都是他的功勞,不然,憑藉凌煙那樣的女人,怎麼能帶好孩子呢?她連自己都帶不好。
這樣的生活,還真的是好啊。
顧凱歌終於還是死了,死在本該是凌煙二十七歲的年華里。他這一生,剛正且直,衝撞了不少達官貴人,為了守護律法,守護京城下的百姓,甚至以身犯險,去了土匪窩,而後又屢屢查封貴族權吏,百姓說,他的個好官。只是冷冷清清,沒有人情味。
有的人說,死在他手裡的官員太多,終於為帝所不喜,賜了壺毒酒。
只是很少有人能夠真正理解他。
他終其一生,也不過想證明自己,想要真正為百姓做些事情,可善於惡,正與邪,終於還是讓他不知如何面對。朝廷未必就是對,土匪未必就是惡,於是他便只好只遵循律法。可後來恍然發現,自己也不過別人手中棋子。
他並非冷漠沒有心腸,午夜夢回見,也常常會有一個粗魯的女人,強勢的入了他的夢境,那時,他會笑的那樣溫暖。只是夢醒了,才能知道一切都是空的罷了,這些,旁人都不必知,也不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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