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解試後半個月,庄寶成出征的日子也即將到來。
庄氏日日以淚洗面,庄寶成常蹲在家門口發獃,麒靈在家坐立不安,等待放榜。
「請問庄秀才住在這裡嗎?」
某日,一個侍者模樣的年輕人來到莊家外面,客氣地喊。
庄寶成倏地站起來,看著侍者,下意識回頭看了眼庄柔房間,不知道小女兒惹出了什麼麻煩,一時緊張,結結巴巴地問:「你找她做什麼?」
「不必緊張,庄秀才才華橫溢,我家老爺極為欣賞,特命小的邀請庄秀才過府一敘。」
侍者說的每個字庄寶成都懂,但是串在一起就無法理解了。庄寶成舔了舔乾巴巴的嘴唇,打量對方與鄉村環境格格不入的整齊著裝,捏著手指不知如何是好。
「怎麼了?」麒靈聽到動靜走出來,「有人找我?」
侍者忙迎上去,「可是庄柔,庄秀才?」
她心中一跳,難道解試成了?緩緩點頭。
侍者笑開來,「小人奉謝國老之命,邀請庄秀才至郡守府一敘,馬車已經備好,請問何時方便出發?」
「我解試通過了?」
「是,合格名單已經送至各縣,相信再過不久就會有人過來恭喜庄秀才。」
侍者準備的馬車就停在莊家外面,十分樸素不起眼,但這裡是農村,誰家有個牛車都是不得了的榮耀,除了去縣城趕集的時候,村民們何曾見過這樣正正經經的馬車?
一時間探出大量腦袋,圍著馬車指指點點,有小孩想去摸一摸車軲轆看跟牛車的有什麼不同,被爹娘緊張地扯回去,大罵他不知輕重碰壞了怎麼辦?
莊家外面鬧鬧騰騰,裡面卻是一片安靜。
庄寶成和庄氏呆若木雞,庄秀才是什麼?謝國老又是什麼?他們是不是在做夢?
麒靈吃了定心丸,神色一松,笑容滿面地給侍者作揖,侍者忙避開,連說「不敢」。
「敢問謝國老可是前太傅謝永昌大人?」她問。
侍者驕傲頷首。
庄氏拉住麒靈,膽戰心驚地問:「太、太傅是什麼?」
她拍拍母親的手背安撫,「就是先皇的老師,謝太傅是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呢。」
庄氏差點沒昏厥過去。
她把母親交給兩股戰戰的父親,回頭對侍者說:「見笑,我爹娘沒見過什麼大世面。」
「不會。」侍者悄悄打量她,聽到謝國老的名聲還能這麼淡定,一點不像普通的鄉下書生。
「難得謝國老盛情相邀,小人本該立刻動身,只是小人父親出征在即,他年事已大,這次恐難歸來,多一天也好小人想陪伴在父親身邊,所以……」她滿臉苦澀。悄悄捏了一把大腿,眼眶即刻泛起了紅。
侍者聞言動容,安慰說:「庄秀才如此孝順,國老定能理解。也不必過分憂愁,令尊身強力壯,說不定還能掙回軍功呢。」
她擺手嘆息,「莊稼漢的壯實都是虛的,家父腿腳不好,又上了年紀,這次……唉!」
「令尊多大年紀?」
「五十有二了。」
侍者驚訝,「這不是已過徵兵年齡?」
她像是猛然驚醒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漲紅了臉,支支吾吾,眼神閃躲。
侍者嗅到貓膩,急聲追問:「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甚至影響庄秀才的仕途,千萬莫要隱瞞!」
她長嘆一口氣,像是經過激烈的心理鬥爭,緩緩開口:「事情是這樣的……」
聽完之後,侍者震驚又氣憤,「竟有這種事?」
「唉,里正一家獨大,我們一家太害怕了,完全不敢違抗。自從家父家母挨了那一頓打,身體各處直到現在還在痛,每晚每晚從噩夢中驚醒,我這骨頭架子似的身體也是不爭氣,只不過被踢了一腳,現在多走兩步就氣喘得厲害實在是……咳咳咳!」忙捂嘴避開侍者。
「庄秀才你放心,這事我家老爺一定會替你討回公道!」
「不不不,區區小事怎麼能夠勞煩謝國老……」
「您是老爺看中的人才,怎能讓區區一個里正欺辱?這打的也是我們老爺的臉。庄秀才且安心,小的這就去處理此事。」
說罷,毅然轉身登上馬車。
麒靈目送馬車搖搖晃晃地離開,收起悲傷,咂咂嘴感慨:「不愧是在謝國老手下做事的,底氣就是足。」一轉身看見爹娘欲言又止地看著她。她綻開笑靨:「我們的運氣太好了,只要謝國老肯出面,爹娘的委屈絕不會白受。」
「丫丫,你真的通過解試了?」夫婦倆小心又茫然地問,「就是李秀才年年去考的那個解試?」
她無奈嬌嗔,「都到現在了怎麼還問這個問題,我去考試不也都跟你們說了嗎?」
「可……」兩人不知所措的樣子,結結巴巴問:「你從沒讀過書,為什麼能通過那麼難的考試?」
「誰說我沒讀過書?我天天跑出去你們以為我在玩嗎?」她攬著爹娘往屋裡走,眉開眼笑說:「那是我遇到了世外高人,他天天教我讀書,所以我才能通過解試呀。」
「真的?」
「當然是真的。」
「那可要好好感謝人家,爹娘這裡還有些……」
「哎呀,老師是不圖回報的大善人,咱們不能用錢去侮辱他。」
「哦哦,是爹娘考慮不周。」
……
解試放榜前一天,里正在家裡悠哉地嗑瓜子,不一會兒,李秀才應邀而來。李秀才大肆炫耀自己的才華,此次解試定能拔得頭籌云云,里正父子也非常給面子地大力吹捧。李秀才飄飄然,喝了里正恭敬遞上的茶水,也不忘給里正父子畫大餅,最後捧著一堆孝敬的好東西離開。
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里正家外。
「黃主簿?您怎麼親自來了?難道……」李秀才激動地迎上來,「是不是我……」
黃主簿揚手打斷他的話,扭頭吩咐手下:「去抓出來。」
一群官差衝進屋,里正父子被抓出來,又是掙扎又是叫罵,直到看見黃主簿才消停下來,膽戰心驚地說:「黃主簿,肯定有誤會……」
「有沒有誤會當面去說吧。」黃主簿面無表情,路過李秀才的時候目不斜視說:「這個也帶走。」
這天村裡所有人看見一幕奇景——橫行鄉里幾十年的里正、他的混蛋兒子,以及眼睛從來長在頭頂的酸腐秀才,被幾個官差押著走在路上,敢怒不敢言,鵪鶉似的低著腦袋,偶爾走慢了還要被官差推搡,摔個狗吃屎。
村子不大,從村頭到村尾往常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三人被這麼又摔又攆的,竟走了近兩刻鐘,跟遊街示眾似的,終於來到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