Ⅸ
八足馬飛速馳騁,所過之處不可避免地產生強烈的震動。不過,路西斯此時完全不在意這些旁枝末節,一心只想著沖回王城。
原本在這種緊急的情況下,路西斯完全可以施展瞬移之術回到王城,但剛才光明與黑暗的戰爭已經讓空間產生紊亂,即使是他也無法保證自己能夠通過瞬移到達王城。為了避免節外生枝,路西斯只能藉助八足馬的腳程帶他回去。
八足馬的頭角再度發出嚶鳴,斬殺了擋路的邪靈。奇怪的是,原本這些低等的生命遇到八足馬這種級別的混沌獸應該避而遠之的,可今天卻紛紛不畏死地冒出頭來阻攔他們。
「怎麼回事?」斯萊普尼斯又一次斬殺攔路的邪靈之後,心中的疑惑愈發濃重,「這些東西不怕死嗎?為什麼一直想要阻攔我們?」
「是膿漿。」路西斯腦海里浮現出那一趟深色黏膩的漿液,語氣不善,「是混沌生命死亡的怨念實體化的產物,這些邪靈一定是吃了這些膿漿才會狂化的。」
「城裡已經沒有活著的生命吧?」斯萊普尼斯的速度有些緩慢下來。
「不。」路西斯否定,「那個人一定還活著。」而且就在王城裡等著我回去。
「……是誰?」斯萊普尼斯順勢問了一句,但路西斯的遲遲不語,讓它意識到了什麼,只得閉上嘴巴,更加快了速度。
王城裡已是一片死寂,無論是統治這片領土的統治者,還是維持領土運行的騎士、賢者、祭司,亦或是最底層的平民,他們已經全部消亡。他們的屍骸被腐爛吞噬,他們死亡瞬間產生的怨念化成了泛濫在城池遺骸中的膿漿,這些膿漿繼續腐蝕著破敗的城池,如果城池被完全腐蝕,這些膿漿恐怕還會溢出這裡漫延向整個地獄。
不過,王城頂端的屋檐上一個身著銀灰色鎧甲的騎士孤獨地矗立著,注視著王城通路的方向。每一天他都會在這裡等待,到今天已有三年的時間。
弗蘭也不知自己有生之年是否能等到那個目標,但他不會後悔,不會後悔自己親手操持的這一場滅頂之災,也不會後悔自己犧牲了這麼同族的性命就只為了一場驚世的挑戰。
他的眼睛倏地一亮,他分明看見一個黑色的包裹得密不透風的身影出現在王城的通路上。滿地的膿漿在遇到黑影的瞬間卻是盡數退開,在黑影前讓出了一條通路。
弗蘭見狀也不惱怒,反而隱隱地期待和興奮起來。
王城之下的路西斯自然也注意到了站在頂端的騎士。如此傲然睥睨的姿態讓他心生惱怒,再看看四周已經腐爛的城池,怒氣更盛。
(算了,他得意了三年,我也不差這一點時間。)路西斯的心緒再度趨於平靜,不管對手是誰,這一次誰也無法阻止他。
路西斯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就踏入了城堡的地界。
(所有的人都沒埃爾德里奇吃掉了嗎?)路西斯原以為這一路會是一場激烈的死斗,沒想到連一具屍骸都沒有,(連屍骸都吃得乾乾淨淨,已經瘋狂到這種程度了嗎?)
越往城堡中心的方向走,膿漿就越濃郁,到了最可怖的地方膿漿都無法流動,結成了硬塊凝固在一起。
「轟」的一聲,路西斯直接一腳踹開了平時舉行朝會的鏡廳的門。厚重的精鐵門板誇張地飛起之後落在滿地的膿漿上,發出「嗤——」的一聲響,接著在「咕嚕咕嚕」數聲之後,門板紙一般地被腐蝕得無影無蹤。
這一段過程前後不過幾秒的時間。
路西斯完全無視門板可憐的遭遇,他徑直邁步進入鏡廳。他腳步有力且沉重,每一步踩下去都能在膿漿上引出一道深刻的鞋印。不多時,腳下的膿漿開始扭曲、冒泡,扭曲的泡沫越來越多,膿漿之中冒出一個腐爛的軀殼。
這個軀殼只有上半身,下半身則完全沒膿漿淹沒化作一條巨大的蛇尾。軀殼的身軀盡數腐爛,勉強掛著她生前的衣物,脖子上的吊墜上還零星掛著幾顆寶石,在此時這些寶石也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光彩。軀殼的身軀已經腐爛,但她的臉確實面目如生。美麗的面龐此時竟像是被強行嫁接上去的,在滿是膿漿的空間里不協調到可怖。
「女王……陛下?」看到女王的臉,路西斯也因驚訝而怔住,甚至一時忘了防禦。
女王聽到了生者的聲音立刻做出了反應,她機械地屈身,伸手從膿漿里拿出了她御用的「新月長弓」。接著,她引箭、拉弓,朝天射箭,無數支銀箭形成的箭雨從穹頂落下,直指路西斯。
這些箭密集的落下,發出「叮叮噹噹」清脆的聲音。奇的是,沒有一支箭落在黑影上,甚至連邊角的黑色布料都沒碰到。
女王見狀,蛇似的扭動身軀,像是在表達自己的憤怒。一擊不成,她又從腳下拿出了一把錫杖,射出數道黑紫色的魔氣,每一道魔氣的力量都足以在膿漿里掀起一道黑色的巨浪。
不知為何,路西斯就是一動不動,甚至任由膿漿的浪潮拍打過來,黑色整潔的衣袍被渾濁的污泥打濕。腳下的膿漿見勢也伸出爪牙攀爬到他的身上,牢牢地抓住他。
在這短暫的時間裡,女王已經出現在路西斯的身前。她舉起錫杖,只要刺進路西斯的心口,最後一個生靈也將消失。
但最後一擊遲遲沒有落下,女王就這樣僵持著高舉錫杖的姿勢,雙手顫抖,像是在和某種力量做最後的鬥爭。
路西斯的耳邊傳來少女的嗚咽聲,他抬頭,看到女王無神的雙眼竟然落下了一行清淚。
「快……走……」女王的意識艱難地掙脫出了混沌的桎梏,掙扎地說出簡短的話語。
「?!」路西斯這才意識到,女王並沒有完全死絕,靈魂和身體在混沌的作用一直維持著這種不死不活的狀態,三年來一直如此。
頭一次,他感覺到深深的無力:他以為只要能夠擊敗黑暗神,混沌的領土就能榮光長存;即使預言里的「深海時代」來臨,只要能夠齊心協力,就能夠度過難關……結果迎接自己和這片領土的,卻是這般不堪的結局。
(是自己太過無能了嗎?)路西斯悲慟地想。
女王的意識只是短暫恢復,無法抵抗多久,她的意識消失,手中的錫杖再無阻礙,刺進了路西斯的心口。
時間,在這一瞬暫停下來。
「抱歉,臣來遲了。」路西斯抬起頭,注視著女王的面容,像是完全沒有疼痛的知覺一樣,「臣原以為,只要能夠戰勝了黑暗神,混沌的國土就能一直繁榮下去……」
「可臣未能保護好陛下,才讓您罹難於此。這一下,是您對臣的責罰,這也是臣該受的。」路西斯虔誠地說著,伸手觸碰女王的面容,「臣一定將您解救出來,請您安心。」
女王木無表情地看著路西斯,不做任何言語。
溫情只持續了片刻,下一秒路西斯就毫不猶豫地伸手把刺在身上的錫杖拔`出,反手刺進女王下半身的蛇尾上。被刺中的蛇尾是埃爾德里奇的部分,它因吃痛而劇烈的扭動,同時帶起膿漿飛濺,地底的膿漿里還發出了凄厲的尖嘯聲。
路西斯不準備放過這個製造災禍的元兇,他伸手抓住蛇尾,使出渾身的力氣要將其拖出膿漿的沼澤。
吞噬了過多生命的埃爾德里奇已經全然沒有聖壇祭司的模樣,完全化成了一灘流膿的怪物,現在它被路西斯死死扼住高高舉起,做著無意義的掙扎。
路西斯喚出透明的長劍,一刀削下去,把女王的遺骸和埃爾德里奇分開。被分離出來的女王的遺骸只剩下未被吞噬的半身,安靜地落在路西斯的懷中;而剩餘的埃爾德里奇的部分則是發出銳利的尖嘯,它張開血盆大口,要將路西斯徹底吞噬。
「憑你也想吞噬我?」路西斯冷笑一聲,透明的長劍變幻成一把圓柱狀的噴射器,從中噴射出火河的烈焰,直接灼燒在怪物的口中。
埃爾德里奇驟然遭到火焰的猛攻,龐大笨重的身軀無法避開,只得硬生生地吃下火焰。但火河的火焰是地獄的冥火,不僅溫度奇高,還能灼燒到生命的靈魂。一旦生命被冥火點燃,除了被焚燒殆盡幾乎沒有解救的辦法。
怪物本身連同鏡廳周圍的膿漿也一同燃燒起來,發出嗶嗶啵啵的爆裂聲。藏在膿漿中亡魂的怨念也從中逸散出來,在觸到冥火的瞬間就徹底消散。怪物的本身在冥火的灼燒之下翻滾、尖叫,軀體不斷萎縮,最後徹底乾枯,化作一堆蛇狀的骨殖。
冥火隨著膿漿的流動很快就漫延到了整座城堡,不斷地有膿漿在蒸發,怨靈憎恨的聲音此起彼伏。
女王的意識漸漸轉醒,她費力地睜開眼睛,看著一片黑影。
「你,你回來了……」芙勒蒂卡看著抱著自己的人,雙目迷離,「抱歉……我沒能守住城池,害得你……」
「不,是臣的過失!」路西斯打斷了芙勒蒂卡的話,「是臣無能。」
「我不怪你……」芙勒蒂卡費勁地搖了搖頭,「你已經盡到了你的本份。也許,這片國土,確實無法熬過最後的災難,就毀滅了……」
「您別說話,臣會儘力治好您的。」路西斯此時也失了冷靜,他把手覆在女王的心口上,不斷地輸送混沌的力量,「等您治癒了,臣繼續守護您的國土。所以……請您一定要堅持住!」
「沒,沒用了……」芙勒蒂卡苦笑了一聲,她伸手,輕輕握住路西斯的手臂,臉上浮現出蒼白的微笑:「我努力地支撐了這麼久,只是為了看到你平安無事的回來。現在……我的願望實現了,已經夠了。」
「一直以來,我都沒有見過賢者大人的真容……最後,最後一個願望,我想看看你……」
「?!」路西斯聞言,沉默了片刻。他只是一隻混沌的猛獸,象徵混沌的真身是一隻巨大的翼龍,而處在這裡的靈體,一直都用黑色的布帛包裹著,從未在混沌的國土上顯現過形體……
「好。」路西斯片刻的猶豫之後,還是決定答應芙勒蒂卡最後的請求。他伸手,扯下了常年蓋在頭上的兜帽,露出了蒼白卻不失美麗的容顏。
「終於……見到你了……」女王雖是偌大王城的統治者,可本質上卻還是一個渴求愛與希望的少女,在看到路西斯面容的瞬間,她的臉上浮現出釋然的笑意,「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
女王的輕吟聲隨風而逝,苦苦支撐的生命也徹底終結。
路西斯怔怔地看著芙勒蒂卡安詳的睡顏,靈體的心核第一次產生痛覺。他從未感受過這種感情,也是第一次他感到了憤怒。
路西斯脫下了一直以來裹在身上的黑色衣袍,包裹在女王的遺骸上,然後輕柔地讓她躺在安全的角落。
「我會終結這一切,給您一個交待。」
路西斯在女王耳邊低語了一句,隨後就便起身,前往下一處終結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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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路西的感情不是很豐富,但他還是一個溫柔的大大~
至於埃爾德里奇這個怪嘛,黑魂3,黑魂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