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傷(二)
與白日里的歌舞昇平不同的是,江府的夜,格外的安靜,安靜得彷彿那月光流淌的聲音都能聽得見。這般美好的夜,總是讓人忍不住想起那個深埋在心中的人。
林雲初獨自一人在怡然軒的觀景台上,望著天邊的明月,便覺得此外的念想格外的清晰。
想一個人,念一個人的心思是那般小心翼翼,又是那般的謹慎,生怕別人知道,又生怕別人不知道。
林雲初瞧了瞧自己手中還未完成的香囊,總覺得它有些拿不出手,它的綉工十分不好,甚至針腳圖案都有些幼稚可笑。
但只有林雲初知道,自己不善女紅,這個香囊花了多少心血,費了很大功夫,才能這般初步完成。如今只需再綉上自己和他的名字,便也能送他了。只是自己如今這般情況,他是否相信自己仍是清白之身?
林雲初有生以來,頭一次覺得這般忐忑又期待。
陸章。
這個在林雲初心底藏了很多年的名字,此刻默念著,都覺得有些臉紅心跳。
從什麼時候開始,林雲初便開始將陸章放在了心裡呢?好像是八歲那年吧,從八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他,林雲初便毫不猶豫的將他放在心底了。
陸章與荀亦同歲,林雲初八歲時,陸章十二歲,林雲初十六歲時,陸章二十歲。
年幼時的懵懂無知,一年才得見幾次面的短暫光陰,到如今的心意確認,原來竟已經過去八年了。
陸章,林雲初自從知道男女有別以來便一直愛慕著的人,在林雲初心中,陸章是那般的與眾不同,他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男子。
陸章出生武將世家,父親是當朝大將軍,曾多次立下汗馬功勞;陸章自己也是從小習武,志向是上陣殺敵、保家衛國;陸章他性子有些冷淡,不愛多言語,但心腸卻是熱的,他總能處處替人著想;但是,陸章不愛喝酒的,而且酒品極差,但又願意陪同朋友飲酒作樂……總而言之,陸章真的是一個極好的人。
「他心中所想是否也和我一樣呢?或是,在他心中,只是把我當做一個普通女子而已,並沒有什麼不同?」林雲初嘆了口氣,想著便又苦惱了起來。
林雲初忽又想起回門當日送陸章的那件衣服,不由得覺得自己臉頰有些發燙。
那天,林雲初說那件衣服是送給荀亦的禮物,其實根本就不是。那其實是林雲初為專門為陸章做的衣服。
偷偷向表哥旁敲側聽了他的尺寸,又親自挑選面料,親自設計,林雲初覺得那是她林雲初長這麼大以來,做得最認真的一件事兒了。
陸章與荀亦每年都會結伴來業州玩幾天,有時一二月份,有時七八月份,都說不準的。要送陸章的那件衣服,林雲初在五月出便做好了,只等著他來。
可是這次他的確也來了,卻是為了喝她的喜酒來的。林雲初苦笑,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弄人?
林雲初向來是不信命的,她嫁江澈不過是替父母報恩,並無感情,等她完成了對知府夫人的承諾,便會離開。她心中喜愛陸章,便無論如何都要讓他知道,因為她不想錯過陸章那樣好的一個人。
於是當時,林雲初沒有猶豫,便吩咐秋果將那件做好的衣服拿了出來,找了一個憋足的借口送給了陸章。
只是自己的這份心意,陸章會明白嗎,還是說即使他明白了,因為不喜愛自己,因而也會裝作不知道?
「小姐,」林雲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竟不知秋果何時已經來到了身旁,「夜深了,外面涼,要早些回房吧?」
「秋果,你怎麼來了。」林雲初回過神,自然問道,「江澈那邊如何了,他還在背?」
「應當是吧,對面靜心閣燈的還亮著。」
「若真是這般,那江澈或許便真的只是廢物一個了,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他,我如何也幫不了他的。」
「小姐,你的意思是……只是想考驗姑爺如何應對你出的難題,而不在乎他是否真的能背出《國策》?」
林雲初笑了笑,「背書,只要是個心智健全的人都能背,只不過是需要花些時間。我的目的自然不是讓他背書,只是想看一看,他江澈到底有沒有改邪歸正的能力。」
林雲初悄然將香囊收進袖中,又繼續道,「面對困境時能臨危不懼,又能有萬全之策淡然應對的人,是少之又少。我不指望江澈能有什麼萬全法子,只是希望這件事,他能夠認清自己,也能夠直面自己的不足,這樣他才會有長進,我也能早些功成身退。」
「小姐,你真是用心良苦啊。」秋果毫不猶豫拍自家小姐馬屁。
林雲初坦然接之,「可不是嘛,你看我將江澈住的房間都改成了『靜心閣』,就是希望他先收一收性子,靜靜心。」
「可是,小姐,」秋果想起什麼似的,猶豫問道,「你與姑爺分房而睡,別人會說閑話的。」
林雲初笑了,「你家小姐我什麼時候害怕別人說閑話了?況且靜心閣與怡然軒本就是一個房間,不算分房。」
所謂靜心閣、怡然軒,不過是兩間對著的大房間,兩個房間兩側迴廊是連通著的,江澈住靜心閣,林雲初住對面的怡然軒,中間徑直距離不過三十步不到。
靜心閣與怡然軒之前分別名為「春風」、「得意」,原本之前都是江澈在住。用他的說法便是春夏住春風,秋冬住得意,別有一番滋味。
但林雲初來了,經過一番改動,便自然跟從前不一樣了,比如靜心閣與怡然軒之間連通的迴廊也便堵住了。只是,外人雖然很難看出,住在裡面的主人都心照不宣,自然也就沒有人知道了。
林雲初一解釋,秋果便放心了許多,「小姐說得也是,小姐真真厲害!」
「回房吧……」我也乏了。
「林雲初,我要跟你談一談!」
林雲初的話還沒說完,便聽見了江澈的聲音從景觀台下傳來,循聲望去,發現不止江澈一人,他身後還有兩個看戲模樣的兩個男子,應當就是之前小廝來報的劉今與王元寶了。
三個男子看起來便是同一副潑皮無賴的模樣,不愧是臭味相投,正所謂的狐朋狗友!
「夜深了,夫君你怎麼才來啊?讓妾身好等啊。」
林雲初深知,面對潑皮無賴,只能更加潑皮無賴,於是裝模作樣,「妾獨守空房,孤枕難眠,心下難過,這才上來觀月。原以為夫君是因為又找哪個狐媚子去了,不曾想是因為是有朋友來訪,夫君應當提早與我說的。」
林雲初聲音原本就是軟糯可聽的,如今又是刻意裝作柔弱,竟讓人對她莫名生出憐惜。
王元寶與劉今不知道林雲初在做戲,只是覺得林雲初也算溫柔可人,哪裡有江澈說的那般可怕,於是不約而同的怒視了江澈一眼。
江澈莫名就有些不自然起來,搞得就好像真的是他冷落林雲初一般,「我……林雲初,你胡說些什麼呢?你給我滾下來!」
「誒,江澈,你就不能同弟妹好好說話嗎?」劉今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雖然只江澈大一歲,此刻卻端起了兄長的架勢來,裝模作樣訓斥起了江澈,「江澈啊江澈,即使青樓歌坊的姑娘再好,那也就玩玩就算了,怎麼可以為此冷落弟妹呢,不該,實在不該!」
「對,實在不該!」王元寶也跟風附和一句。
江澈白了一眼自己所謂的兄弟,對著已經來到他們三人跟前的林雲初道,「林雲初,我也懶得跟你廢話了。你就直說吧,你到底想怎樣?」
「什麼怎麼樣?」林雲初裝傻,「夫君,你難道不是來同我圓房的嗎?」
「你、你想得美,誰要跟你圓房!」江澈毫不猶豫回絕,耳廓在燈光暗處,卻莫名其妙的紅了,「你說,除了背《國策》這個條件之外,還要如何,你才能放了瑟瑟她們?」
「瑟瑟是誰?」林雲初繼續裝傻,語氣聽上去很是委屈,「妾並不認識什麼瑟瑟?」
「呀,原是弟妹不認識瑟瑟啊,」劉今適時插話,又對江澈使了個眼色,「我就說這其中有誤會嘛,不瞞弟妹說,瑟瑟便是今日為江弟彈琴解悶的姑娘。其實也都怪我,得知江弟受傷在家,便讓了我的朋友瑟瑟以及她的姐妹們過來陪他,是我唐突了,但瑟瑟姑娘她們畢竟的無辜的。」
說得如此冠冕堂皇,林雲初都差點忍不住為劉今拍手叫好了。
什麼瑟瑟的無辜,那她呢?
她林雲初雖然根本不在乎與江江澈的這門親事,可是大家到底都是要臉面的人啊,好歹林雲初名義上還是江澈明媒正娶的妻子,劉今這般冠冕堂皇的,在她面前就替上門來與他夫君勾搭的女子求情,這是要逼迫林雲初動真格啊!
見著林雲初臉色巨變,秋果在旁邊小聲提醒道,「忍!小姐,你可以的忍的!」
忍是什麼?
那可是心頭一把刀,那是一種極不痛快,那是一種及其窩火的事情,林雲初很少那般做。
林雲初目光中已經聚了寒氣,但語氣卻顯得十分柔弱,對著江澈身旁的劉今與王元寶道,「想必這兩位,就是那位與我夫君齊名的劉今劉公子,以及王元寶王公子了,聽聞你二人與我夫君情同手足?」
劉今與王元寶同時點點頭。
「正是在下,我們與江弟一起長大,感情還算融洽!」劉今一臉殷勤,在姑娘面前,劉今總是盡量展現自己美好的的一面。
「果真如此啊,我說呢。既然如此,」江澈等人一臉疑惑,但是林雲初卻不理睬,繼續道,「真是難為你們二位特意過來陪我夫君讀書,雲初雖然於心不忍,但也只好成全你們三人了!來人啊,繼續看著少爺與兩位公子背《國策》!背不完,不能出靜心閣!」
林雲初說完,果然看見幾個高大威猛的小廝,從四處竄到他們周圍。
「什、什麼!你到底想幹什麼?」江澈、劉今、王元寶同時吃驚。
「對不住了,我要關了你們!」林雲初聲音依舊好聽,「既然夫君不是來與我圓房的,那麼我只好遵照婆婆的話,讓夫君好好讀書。」
「你瘋了?你憑什麼關我們?」王元寶都要哭了,他可是還早些回去吃飯呢,來來回回陪劉今、江澈折騰了這麼久,今日他都沒有好好吃一頓飯呢。
「就憑你們是手足之情,八拜之交!」林雲初說完,甩袖決絕而去!
江澈氣極,追了上去,「林雲初,你站住,你給我回來!」但是卻被劉今拉住了。
劉今看林雲初已經進了怡然軒,便玩味的對江澈道,「這樣的女子倒是有幾分與眾不同,我很欣賞。江澈,你若真的對她沒有任何想法,等你休了她,那她便是我的了,哈哈哈!」
聽了劉今的話,江澈心中湧出一股無名怒火,「劉今,你給我滾!你就是存心來搗亂的吧,混蛋!這下,我們都完了,林雲初指不定會有什麼法子來整治我們。我都說了林雲初是個不好惹的。你們偏偏不信!」
「那現在怎麼辦?我真的好餓啊。」王元寶只關心什麼時候可以有吃的。
江澈冷哼,「餓死你活該!」
還未說完話,三人就被小廝「請」著進了靜心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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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雲初: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