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Page04·旋律低回

西斯廷星區一片寂靜。

這個形容相當合適。作為混亂星域一個重要星門的所在地，西斯廷星區的太空和其他地方的主幹道差不多——都是堵、撞、各種事故高發路段。但現在，往日里擠擠挨挨透過舷窗就能直接看見一邊飛船舷窗里的人臉的航線上，空空蕩蕩。

在星門重大事故之後，恐怕人們寧可使用損耗率大，安全性也不好的物質傳輸機。而不是用飛船載貨通過往日常用的星門。

只有零星幾艘巡邏隊的飛船偶爾出現，但是他們也沒什麼仔細巡查的想法，都是遠遠在事故現場外面繞一圈就回程。

沒誰想在西斯廷的星門沒有徹底恢復之前認真在外面巡邏，尤其是駐人行星的軌道們還沒恢復正常的時候。所以青霜號的打撈文件剛傳過去，對面就已經放行。

「九，搜索黑匣信號。」

林娜·阿德爾蜷坐在艦長椅上，手臂上的各種鐲子隨著動作叮噹相撞。而菲娜西雅站在一邊，綠眼睛緊緊盯著操縱台上一屏屏她根本看不懂的數據流過。

7·19星門特大事故之所以被稱為特大，就是因為不僅僅是通過星門和星門附近的飛船受到影響，更是連西斯廷星區臨近星門的幾顆駐人行星也受到了一定的影響。

兩個月後的現在，西斯廷的星門逐漸沉寂之後，混亂星域中那些流浪者才敢嘗試來這裡打撈些東西。

陳霄和陳容聲兩個人現在一起呆在觀景室——這間西茜婭日常呆的艙室是整個青霜號最安全的地方——看著外面那些飛船帶著威嚇靠近，然後在看清青霜號塗裝后帶著燒著的屁股逃跑。

操作著飛船靈巧地穿梭在各種殘骸之間，偶爾男人還會看見在巨大金屬殘件中漏出來的蒼白骨骸。

陳霄抿緊了嘴唇，抬手捂住兒子的眼睛。

「爸？」

「英傑，別看外面。你成年以前不能看這種東西。」

手掌下面傳出男孩兒輕輕的呼氣聲，然後陳容聲乖乖閉上了眼睛。

雖然男孩兒想和父親說他不讓看的東西早就在巴特沙看過了，但是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說，老老實實地閉上了眼睛。

——不過……林娜姐姐出艙之後，看到這些不會害怕嗎？

林娜倒沒想那麼多。

「SFE21……對上了。」

哨兵敲了敲操作台，屏幕上的數據隨之停止流動。

菲娜西雅忍不住發出了極低的一聲哽咽。

艷麗的紫眼睛掃了她一下，然後林娜收回了視線，從艦長椅跳到地上。

「跟我出去。你去觀景室。」

說話間，林娜四肢上各種金屬飾品逐漸拉伸變形，與哨兵材質特異的外衣交織融合，成了一件簡單的航天服內層。

銀色的金屬線布滿哨兵的肢體關節，有一些還延伸到了臉頰，銀灰色的金屬與同色的頭髮相互映照，更顯得她一雙色彩艷麗的眼睛光彩逼人。

「九會以保持和你的船平行姿態為優先，在觀景室比較安全。」

哨兵說完就轉身離開，菲娜西雅連忙跟著林娜不算快的步子走出操作室。

在送大公長女進了飛船上最安全的地方之後，林娜前行的速度自然加快。到達彈出艙后，飛船上的機械手紛紛帶著航天服的各種零件探出，一件件安上哨兵纖瘦的身體。

氧氣瓶，氣密層，隔熱層，外罩防護，頭盔……腳踝處安上動力結構，雙臂和背上背負起這次哨兵選擇的工具和武器……

全部安裝結束，林娜對著頭盔上隱約倒映出來的自己笑了笑，從容步入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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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來說，太空空難之後的打撈工作總是艱辛又迅速的。事故之後，先是事故發生地附近的流浪飛船先上來嘗試著有沒有什麼東西能拿到手，然後是滿腦子冒險故事的傢伙和事故損失方。等到事故損失方也不打算繼續之後，事發處的政府就會一發an彈清空殘骸，一切重來。

不過西斯廷星區的事故涉及星門，當然不會處理得那麼簡單利落。也因為出事的是星門，所以現在事故損失方反應最快的也應該在計算派出打撈隊值不值。

——損失的是無星之夜這種東西的另當別論~

林娜自如地調整方向，向著自己聽到的某一個頻率前進。

能上太空的飛船上，黑匣子都會設置特殊頻率的發聲器，為的就是能讓哨兵發現。或者說，哨兵們的效率比探測器高多了。

所以只要能鎖定裝著無星之夜那艘船的頻率，林娜就能順著找到黑匣子——而尋找無星之夜，是撈到黑匣子之後才能進一步開始研究的問題。

不然就這種人和飛船的屍骨交錯的情況，一件件撈要到什麼時候？

撞上一截斷臂的哨兵猛然絞緊眉頭，接觸到斷臂的左手痙攣般甩了兩下。

——真TM麻煩……

暮紫色的眼睛猛然閉上又睜開，接著林娜就繼續投入追蹤聲音的工作。

的定位距離不遠，林娜一路翻過幾艘飛船的殘骸就進到了應該是菲娜西雅·費紗所屬飛船的殘骸區域。

淡金褐色的塗層已經碎裂，費夏大公長女能用的高檔貨在脫離了船體后收縮成一顆顆液珠，漂浮在還殘留著同類的金屬附近。有時還會撞上幾個艷麗紅色的，融合成一種讓哨兵覺得噁心的顏色。

——最討厭這種大量死人還有扭曲磁場的地方了……

在哨兵的視野里，這一片事故區里處處都是電視信號不好時出現的那種扭曲人像，他們或是重複著幾個單詞或是逐漸黯淡，偶爾有幾個像是有些思想地向著哨兵和其他打撈者靠攏——不過這不是鬼魂，只是高階哨兵過於靈敏的信息接受能力接收到的，死人的殘餘腦電磁場。

星門的扭曲反而拉長了這些微弱磁場的存在時間，也讓林娜滿眼都是這些干擾她工作的玩意。而這種問題閉上眼睛也沒法解決——這些東西都是精神接收到的，放棄視覺還有剩下的感覺器官讓哨兵覺得它們就在身邊活動。

同樣，因為星門的扭曲影響，林娜也沒辦法從身處鬼片的刺啦聲中找到什麼關鍵詞好讓工作縮短時間。

「……在鬼片里工作，我一定是有史以來最敬業的傭兵……」

自家小灰盤旋在身邊，衝散了向自己靠攏的幾個人像。林娜呼出一口氣，繼續向辨認出的聲音來處前進。

不是戰鬥或者危局，那就別指望CC會出手幫忙。

——所以還是儘快找到黑匣子回船上研究明白了再下來！

哨兵用這個想法一直支持自己在各種殘骸中前進。隨著前進，特意記住的聲音編碼越來越清晰。

——起碼沒有被干擾到找錯方向……

在看見漂浮在損壞輪機艙附近的黑匣子之後，林娜終於鬆了口氣。

哨兵調整了一下姿勢，直接用左臂上的磁力裝備把銀白色的匣子吸扣在身上，然後向著的信號方向調整姿態準備回歸。

回去的路上必須更加小心。要是覺得回歸沒什麼大問題直接開著最大動力沖回去，那被撞得亂七八糟的東西是不是還在原位就不一定了。

——只不過……

哨兵向著應當是艦橋的方向遠遠投過一瞥。

在林娜視線終點，一個和其他同類一樣蒼白的殘像在扭曲的引力之下慢慢破碎。怎麼看都沒有和其他殘像的不同。

——剛才的菲妮是我聽錯了？

在這種環境下，林娜也不敢肯定沒有嚮導輔助的自己能做到一點兒都不受影響。能力越強大的哨兵其實越受四周環境影響，就算她有過特別的訓練也改變不了這一點。

而且起碼是應該對菲娜西雅·費紗負責的人，怎麼可能會叫出大公長女的昵稱？

所以林娜沒再注意這個聲音，哨兵把四周的影響都丟在腦後，徑直回艦。

——————

菲娜西雅·費紗幾乎要趴在觀景室那些特種玻璃上。

雖然是操縱青霜號在事故區域外圍運行，但是總還有些脫離了軌道的人類殘骸或者零散物件撞擊上飛船。這些象徵著死亡的東西這回卻沒有驚嚇到用金銀和絲綢供養起來的公主，那雙淺淺的水藍色眸子光華閃動，不知在尋找什麼東西。

而在林娜接近飛船上之後，菲娜西雅立刻不著痕迹地坐回了沙發上。

華裔的男人看著她，臉上的表情格外微妙——不過這沒什麼，反正不過是這些時日的旅伴而已——不過也只是一瞬，然後會計就低頭繼續哄自己的孩子了。

菲娜西雅反而看了他一會兒，再確認他不會把自己失態的舉動告訴灰梟才收回視線。

差不多同時，飛船的航行姿態猛然一變，脫離了這片遍布死亡的區域。

公國長公主沒能調整好姿態，一下子順著沒跟著調整好的重力系統在沙發里撞得更深。菲娜西雅揉著撞到的地方把自己調整回正常優雅的姿態，正好視線對上了另一側姿勢居然還是完全不變的西茜婭。

在飛船大幅度的姿態調整下，女子黑髮飄浮。而她在觀景室的暗處彷彿能自體生光——瑩瑩的白色環繞著如同石雕木刻的女子，美麗巨大的天鵝伏在她腳下。

水藍色的眼睛收回視線時，一個念頭掠過大公長女的腦子。不過這個念頭閃過的速度太快，以致於菲娜西雅根本沒注意到它。

——她好像始終是看著同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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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娜回艦后第一時間把黑匣子丟給了——只有飛船AI和黑匣子程序設計員才知道怎麼關閉和打開一個黑匣子對外發出信號的部件，而再把這東西放在自己身邊，哨兵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忍不住把它砸了。

大量殘餘腦磁場已經夠受的了。

——不過……

林娜微微仰頭，方便機械手幫她打開頭盔和航天服之間的連接。哨兵的眼睛正緩慢地，以肉眼難以分辨的速度逐漸恢復成平時的艷紫色，這意味著她正逐漸收束在追蹤黑匣子方位時放開的感官。

——打撈船的數量不太對？

還保持著少女模樣的哨兵配合人工智慧打開雙臂，讓卸掉身上幾層航天服外層和加裝在身上的太空用動力推進系統。

——就算是星門異變，混亂星域這群要錢不要命的瘋子也不可能就這麼零星幾個過來。比起錢，那幫傢伙自己的命算什麼？

依附在林娜四肢上的金屬線條隨命令收回，重新變成少女身上各種以增加金屬含量為首要目標的首飾和裝飾品。

林娜輕輕跳了跳，藏著金屬的靴底與艙室地板撞擊出細微聲響。

其實所有異常放在一起都只能指向一個結果。但是說實在的，林娜實在是不喜歡這個總結。我真的是一點兒都不喜歡見到熟人。而且這次見到的……一定是我怎麼都不想見面的人。」

少女對著空氣嘆了口氣，然後意料之中地沒有收到回應。

被主人起名叫小灰的灰林鴞也隨著失落地叫了兩聲，拍打翅膀自己飛到習慣的角落裡一起低落去了。

哨兵的紫眼睛跟著精神嚮導轉了下，在小貓頭鷹飛出艙室后又收回視線，轉向正以一個詭異慢速打開的艙門。

然後林娜牽動嘴角，對著門外的人微微露出一個笑容。

「需要這麼著急嗎？菲娜西雅殿下？」

「不過著急也沒用。」紫色的眼睛看著努力保持撲克臉的女郎，哨兵順帶著毫無形象地聳了下肩膀，「我們得先把黑匣子拆開，把數據導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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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開黑匣子不是什麼特別難的事情，所以林娜卸掉了一身裝備之後就帶著滿臉興奮的陳容聲小先生一起在菲娜西雅殿下面前開始了。

黑匣子分CVR和FDR兩部分。CVR記錄船內聲音，FDR記錄飛行信息。林娜只要保證CVR完好無損就行，至於FDR——

反正記錄星門異變的黑匣子又不止她手裡這一個。

林娜用萬用螺絲刀輕輕敲了敲男孩兒的手，看著陳容聲老老實實地收回手才繼續工作。

「認真點兒。我可沒錢買好幾個教你怎麼拆。」

男孩兒吐了下舌頭，自己轉到林娜背後躲避來自菲娜西雅的怒視。哨兵微微挑起眉頭，手下的動作卻沒停下。

嘴裡的教導也一樣沒停。

「……這裡的線路要……處理時……」

哨兵一心兩用，速度卻快得驚人，在CVR部分的存儲晶元落進林娜手心時，陳容聲還沒敢從她背後出來直面情緒異常激動的伊芙琳姐姐

「好啦，你自己把FDR像我這樣拆出來吧。這是作業哦^_^」林娜從桌邊站起身，空著的右手順便揉了兩下陳容聲的頭髮。

——不過她的笑容實在是好討厭！

「林娜姐姐~」

陳容聲腮幫一鼓，臉上的表情幾乎要委屈得哭出來。男孩兒還順手拉住了哨兵的衣角，像是自己在電視劇里看見的一樣小心拽了拽。

「我真的做不到嘛林娜姐姐……」

「我剛才可給你做過示範了。」

哨兵嘴角微微噙著一點笑意，又上手開始禍害男孩兒的頭髮：「是有人沒認真看不是嗎？」

「嗚——」

「行了自己研究吧，我要繼續工作了。」

把男孩兒丟在青霜號理論上的餐廳里，林娜帶著菲娜西雅再次進了操縱室——也沒有辦法，小飛船嘛……盡量減輕載重節省空間的結果就是各種重疊，電子信息類的東西都進了操縱室。

把CVR存儲晶元直接按進讀取口，哨兵就又蜷進了艦長椅。植於頸后的晶元無線連接飛船主機，直接把被轉譯成聲頻的信息傳入腦中——這比自己在腦中檢測程序負擔更重，也更折磨一個哨兵的精神底線。

菲娜西雅明顯意識到了這一點。

大公長女沒有去問為什麼青霜號上另外兩個嚮導沒有在這個時候幫助灰梟（雖然會計明顯不是林娜的結合對象，但是那個美麗絕倫的女人……），菲娜西雅臉上只猶豫了一瞬，雪鼬就竄出她的袖口，爬上了房間中間的艦長椅。

小且細長的雪白動物用尾巴掃上哨兵閉合的眼睛，又警惕地盯了一會兒在艙室天花板附近盤旋的貓頭鷹。在確定對方不會撲下來之後，精神嚮導和她的主人一樣閉上了眼睛。

一線運轉的不太順暢的觸手探入了林娜的精神，哨兵順暢地接受了。然後就是格外多的嘈雜和精神衝擊從鏈接另一端沖入菲娜西雅的大腦。

菲娜西雅能感覺到林娜腦子裡處理信息的速度又上了一個台階，與此同時帶來的是她腦子裡近乎大腦碎裂的痛楚。

女郎在椅子里搖晃了幾下，差一點從這個本來就不太舒服的椅子上滑下去。

——這……著……

嚮導不知道自己是對這痛苦進行了本能的反擊還是壓制住了，混沌中甚至可能有些記憶從腦海中被衝擊得翻騰而起——

——烏……

菲娜西雅覺得自己的思維都不再清晰，甚至她都懷疑自己能不能保持這條不太穩定的脆弱鏈接。大量□□衝擊的後果她不是不清楚，但是這樣的——！

然後痛苦停止了。

些許冰涼的觸感落在菲娜西雅額頭上，被疼痛衝擊到模糊的視野里只能看見幾個明顯的色塊。

或許還有一些伴隨而來的安慰話語什麼的，但是菲娜西雅已經分辨不出來了。

大公長女的睫毛顫動了兩下，最後還是徹底垂下了。

林娜挑著眉毛看著與其說沉睡不如說陷入昏迷的菲娜西雅，好笑地吐氣又輕輕吸氣。

「好吧……多謝你幫了我，但是下次還是多想想？」

大公長女沒有回應，而林娜已經彎下腰，把鏈接已經斷開的嚮導甩到自己肩膀上，準備把她搬到她的艙室。

「我已經知道無星之夜的大概位置了，然後……」

美麗的紫眼睛里流光劃過。

「假如可能，我會幫你把你的騎士帶回來——當然，你得給我再加一成酬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