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眾叛親離(四)
病房內床榻上,孫曄坐起半個身子,捂住嘴不住咳嗽,卻是越咳越厲害。床頭站著兩人,一人白須白髮,瞧模樣少說也有七十來歲,另一人光頭無須,但皺紋密布,身材極是矮小,但目光銳利,令人不寒而慄,卻見他眯著眼笑道:「怎麼樣,大哥,下定決心了嗎?」
孫曄連咳不止,好不容易才止住,沙啞著聲音道:「我女兒呢?」那光頭老兒笑道:「大哥果然是個慈父,這當口還想著那個非親生女兒。你放心,她現在正和楚翔那小子卿卿我我,只怕過不多久,便能生下幾個白白胖胖的孫兒來,你們孫家不會絕後!」
孫曄默然半晌,道:「全成,我往日待你不薄,你為什麼要反我?」那全成笑道:「你我兄弟出生入死這麼多年,小弟我這條命也大半是你孫老大您救下的,又怎會反你?只是……」孫曄冷笑道:「只是你嫌我在這個位子上坐得太久,不耐煩了,想要自己爬上來坐幾日!哼,你年紀也不見得比我小多少,能挨得過幾年?」全成嘆道:「我這身老骨頭,確實挨不過幾年?以前有盛兒撐場面,本打算退休養老,魯直在美國購了房,安了家,我在義大利也是有了著落,實在不想再過這種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說著又嘆了口氣,道:「但事情有變,盛兒英年早逝,盈兒是個女孩兒,年紀又小,屁事不懂,難道大哥百年之後要將大位傳給黑三那等外人不成?」
孫曄嘆道:「如今時代變了,你又何必死抱著那幾塊石獅子入棺材,正所謂能者居其位,我看黑三這小子年紀有魄力,才幹又不在盛兒之下,在幫中又有聲望,若要公選,大家定要投他一票。」全成道:「大哥你糊塗了嗎?這小子來路不明,如何能信!」孫曄嘆道:「那你說該選誰?」
那魯直站在一旁不吭聲,此刻終於忍不住叫道:「大哥,我看你真是越老越糊塗了。咱們三兄弟打下的江山,哪能輕易讓給年輕人,當然是全二哥了!」見全成望向自己,眼露責備之色,急忙閉嘴。
孫曄又連咳幾聲,道:「二弟,你就真的怎麼想要這位子?」全成道:「大哥你這話說出來,倒像是小弟我逼宮來了,你也知魯直是個大老粗,沒心沒肝,他的話怎能算數。但大哥若一意孤行,要將位子傳給黑三,那是萬萬不能的!」孫曄道:「這麼說如果我不把位子傳給黑三,你就能答應了?」
全成心想:「難不成你要將位子傳給孫盈。那也好,這小丫頭屁事不懂,正好控制。」當下大聲道:「那黑三居心叵測,若幫主之位落到他手上,紅日幫就算完了。」
正在此時,忽聽門外一個粗曠的聲音道:「不知黑三哪裡得罪了全老爺子,要您對我如此不滿!」說著房門打開,一眾人魚貫而入,當首之人正是黑三。
魯直見他帶了大批人進來,怒道:「黑三,你要幹什麼,造反嗎?」黑三揮手,示意眾人退出門外,淡笑道:「黑三聽說孫老爺子病重,特地趕來看望他老人家,哪知門外那三隻走狗不知聽了那個主人的命令,竟不讓我進去。黑三怕孫老爺子遭人毒害,不得不帶了兄弟們進來瞧瞧,看誰人這麼大膽,敢挾持孫老爺子。」魯直更怒,冷笑道:「照你這麼說,倒是來勤王護駕了?」黑三露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道:「不敢,既然有兩位老爺子在場,想那賊子膽子再大,也不敢輕舉妄動。」
他這話像似挖苦又似諷刺,更帶了幾分威脅。二老臉色均變,那魯直是個大老粗,惱火之下,便要動手。全成頗是陰沉,心想:「如今這小子掌控全局,外邊都是他的人,可不能輕舉妄動。」當下笑了笑,道:「小夥子說得是,諒誰也不敢在大哥面前動粗。」
床上孫曄呻吟一聲,道:「是黑三嗎?」黑三忙一步搶上,跪到床邊,握住他手,眼眶微紅,道:「老爺子,黑三來晚了,害你吃了苦。」孫曄搖了搖頭,道:「找到盈兒了嗎?」黑三道:「找著了。大小姐陪那楚翔躲在當年他們私奔的那家旅店裡養傷。不過黑三無能,還是被全成的人發現了大小姐行蹤,不過您老不必擔心,大小姐平安無事。」
孫曄聽說女兒真的與那楚翔在一塊,不由嘆了口氣,道:「女大不中留,我管了她十八年,如今也只能由她了。」又道:「他們能過來嗎?」黑三道:「屬下已派人通知他們,就怕……」說著回頭看了全魯二老一眼。
孫曄突得嘆了口氣,道:「老二老三,當年父親將紅日幫交託給我時,孫曄不過十七歲,若沒有二位扶持,同甘共苦,也難有今日,孫曄這邊謝過了!」說著便要起床下跪。
全魯二老見狀大吃一驚,齊聲道:「大哥,你這麼做,豈不是看不輕了咱們兄弟之間的情意!」忙伸手去扶。孫曄雙手一探,抓住他們雙手。全魯二老只覺大力涌至,頓時全身酸麻,無法動彈,全成驚道:「老大,你這是什麼意思?」
孫曄也不答他,只是一笑,輕咳道:「黑三,你跟了我多久?」黑三道:「大概二十年了吧。」孫曄頗是感慨地道:「十三年,十三年,想不到一轉眼就已經十三年了。」頓了頓,道:「十三年來你也算勤勤懇懇,輔佐盛兒更是得力。本來盛兒死後,這幫主之位該是你來當的。只是你的出身來歷,終不免惹幫眾懷疑。」黑三怔了怔,道:「現在的黑三再不是十三年前的黑三。」孫曄輕拍他肩膀,道:「可真難為了你!「說著俯低身子,在他耳邊輕聲道:「近年來可還有與你那舊上司聯繫?」黑三大吃一驚,頓時跪倒在地,大聲道:「老爺子,黑三對您忠心不二。您信不過我嗎?」
孫曄看他一眼,含笑點頭道:「很好,很好!」回頭看了全魯二老一眼,嘆道:「老二老三,大哥這麼做也是迫於形勢,無可奈何,你們大可說說,今日能逃得出去嗎?」全成輕哼一聲,道:「成亡敗寇,又有什麼好說?罷了,大哥你若真要將位子傳給黑三這小子,我們也無話可說,與其眼睜睜看著紅日幫被人吞併,還不如早早死了乾淨。」說著便要咬舌自盡。
哪知便在此時,孫曄反是先劇烈咳嗽起來,越咳越是厲害,到後來大半床單都是鮮血。全成大驚失色,竟自忘了自盡,叫道:「大哥……」情不自禁中露出關切之色。
黑三叫道:「快叫醫生!」紅日幫眾急匆匆地去尋醫生。不多時孫曄的主治醫生帶了兩個護士進來,一見之下,便道:「不好,要立即搶救!」急命人將孫曄推往手術室,眾人均不約而同的跟在後面。
孫曄躺在病床上,氣息微弱,似乎已全然感受不到周圍人事,處於一種混沌朦朧的狀態中,但他還是使勁伸出手,緊緊握住身旁一個女護士的小臂,極是費力地道:「盈兒,是你嗎,是你來看看爸爸了嗎?」那女護士初時一驚,隨即哇哇的一聲,撲到他身上,痛哭出來,竟真是孫盈。
假扮男護士的楚翔見事情穿邦,身子一縱,攔在兩父女身前,喝道:「誰都不許過來!」
這一變故大出眾人意料之外,黑三認出楚翔,立道:「把他圍起來!」紅日幫眾人頓時亮出傢伙,將他圍在中心。孫盈叫道:「你們不能傷他!」床榻上的孫曄喘道:「放心吧,他不敢動我的寶貝女婿。「說著抬起手撫摸女兒臉蛋,微笑道:」好女兒,從小到大,爸爸從沒一日真正對你好過,你會怪爸爸嗎?「孫盈聲音啞了,顫聲道:「爸爸,女兒……女兒……」卻說不出話來。
孫曄嘆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怨我毒死你媽媽,而我也是改不了倔脾氣,死不認錯,害得咱們父女倆的關係**的,像仇人似的,你不怨我,那才叫不正常。」孫盈更是泣不成聲。
孫曄笑了笑,向楚翔招了招手。楚翔走到他身邊,道:「孫老爺子,有什麼事您吩咐,晚輩照辦就是。」孫曄笑道:「什麼晚輩前輩,叫得生分了。」說著拉過楚翔和女兒的手,讓他們握在一起,笑道:「我這寶貝女兒被我慣壞了,刁蠻任性得很,以後你就幫我好好管管她吧。」楚翔微微一驚,想到自己和孫盈這麼多年,最反對他們在一起的便是這個孫曄,如今他竟說出這樣的話,心底猛地有一根弦跳了一下,不自禁湧起一股強烈的內疚感,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孫曄重重咳了幾聲,又咳出不少血來,他勉強提了口氣,大聲道:「你們也不必再爭了,我決定將幫主的位子留給我的女婿!」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黑三叫道:「老爺子,這……這不妥?」孫曄道:「有什麼不妥。黑三,你若想要做幫主,自可殺了他,自己去做。」這話好不厲害,大庭廣眾下道出,黑三縱有殺楚翔取代之心,這一下也是不敢發作,更何況他對孫曄存了愧疚之心,一時噤聲不語。
全成見孫曄竟將幫主之位傳給楚翔,雖感詫異,但更多得卻是歡喜,暗想:「這樣更好,楚翔這小子乳嗅未乾,成什麼氣候,可比黑三好唬弄得多!」當下大聲道:「大哥既然這麼說了,小弟我沒有反對的理由,還有誰有異意?」
在場的紅日幫眾有半數以上向著黑三,見他既不吭聲,以為他另有打算,也便不好造次;剩餘的人多懷著看熱鬧的心理,誰做幫主,對他們影響不大。如此一來竟是全票通過。
孫盈不料楚翔竟這般容易得當上幫主,一時有些不敢相信,但覺父親伸手過來,似塞了個紙團類的事物在自己手中,更是驚愕不已,卻聽父親道:「盈兒,以後的事就看你的了。記得,人心隔肚皮,不要信人太深,就算是最親的人。」孫盈一怔,道:「爸,你不要說這種話,什麼以後的事看我,你會好起來的。」孫曄笑道:「真是個傻丫頭……」說著將她拉近了一些,凝目而望,笑道:「你長得和你媽媽真是很像了……」說罷抬頭望向窗外,似乎看見了什麼人,想起了什麼事,微微一笑,閉目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