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河南信陽市,位於河南最南端的一個地級市,是名茶信陽毛尖的出產地,一個美麗的地方,那裡生活著一群質樸的人們,勤勞樸實,自食其力,還保留著一些小農經濟原有的特徵。
信陽市固始縣沙河鋪楊集村,是一個不出名的村子,村子在黃河下游,東面緩緩流著黃河一條不知道幾級的支流,當地人稱史河,波光粼粼。村子還未通上公路,通到村口的是一條彎彎曲曲又坑坑窪窪的土路,直到村口位置,這條路才平坦了一些,長久的輾軋,上面鋪就一層細土,每當騾馬三輪一過,便會揚起一層沙塵,讓行人微眯眼睛。
村口一顆參天大樹,樹冠如蓋,下面是一盤石碾。樹周圍的土地被騾馬踩的平實光滑,堅硬如石。此時正有一鬍子拉碴的老頭在樹下躺椅里乘涼,一把蒲扇說扇不扇的壓在胸膛前微微顫動。石碾上還放著一隻嘴口生了茶銹的茶壺還有一隻斷了鼻兒的茶杯。
七月的天,又是晌午時分,連風也是火熱的,街上沒有幾個人。最沒有困意的當屬剛剛啟智的一群小屁孩,推著幾個鐵圈子在街上咋咋呼呼的跑過,偶爾跑到老頭乘涼的樹下擦擦熱汗,髒兮兮的小手碰上滿面汗水,頓時變得鬼鬼花花像是台上戲子畫的臉譜一樣。
噗!
一個破舊的軍用提包被扔在了村頭的土路上,濺起一層塵土。旁邊站了一個少年,人長的十分魁梧。圓圓的頭型,精神的短寸,剛剛摘下墨鏡的他,五官分明,臉頰早已有了稜角。
他叫陳年,是個剛剛退役回家的兵,今年二十一歲。
樹下的幾個孩子早已經看見了陳年,但是陳年已經離家三年,當年他離開的時候,這些孩子還是吖吖學語的稚子,此時正拿一雙雙生分的眼神看著陳年。
陳年咧嘴一笑,看著眼前這還沒有大變樣的故鄉,想想當年在這村子上的童年,再想想當兵三年之間的經歷,一些事情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樣,成了陳年舊夢。
樹下的小孩看了看陳年,見他只是站在那裡,東看西看,不一會耐心就被消磨沒了。一個年齡大的孩子,對一個稍小一點的孩子嘿嘿笑著小聲說了幾句,那年齡小的孩子轉頭看看那只有半杯水的茶杯,也笑了起來。
然後幾個小孩似乎心有靈犀的噓了一聲,陳年饒有興趣的看著。只見那年紀小的孩子爬上石碾,然後熟練的脫下褲子,掏出一隻沒毛的家雀,對準那茶杯……
這群孩子陳年也不知道是哪個叔叔大爺家的,但他還記得那老頭,是村裡的村長,名叫李建武,現在也要有七十歲了吧。他還記得當年自己要當兵的時候,還是這個老人家找的關係,陳年怎麼會讓他吃這個大虧。
陳年看了看腳下,正躺著一顆石子,又看看茶杯,隨腳一踢,這顆石子便像是長了眼睛一樣飛了出去,咣的一聲打在茶杯上,茶杯歪倒,茶水隨即淌滿了石碾檯子。
那小孩眼睛一花,一溜童子尿已經呲了出來,正澆在了石碾檯子上,水花一激,洋洋洒洒的都濺到老頭的臉上了。李建武一機靈,手揮蒲扇,睜眼抹臉喊道,「不好呦,下雨嘍!」
那群孩子一見李建武醒了,趕緊大笑著跑開。李建武明白過來怎麼回事,氣的眉毛鬍子都飛了起來,對那跑開的一群小孩,脫鞋扔了過去。
「龜兒子嘞,又是你們幾個兔崽子!」
陳年搖頭笑笑,看李建武這生氣的樣子,還不知道之前喝過多少神仙水了!
陳年撿起提包背在身上,然後走過去。李建武哪裡追得上一群撒了歡的小羊崽子,提著一隻鞋狼狽的回來。
陳年適時的喊了一聲,「李爺爺。」
李建武迷瞪著眼睛看看陳年,眉頭疑惑的皺了起來,問道,「你是……」
陳年道,「李爺爺,怎麼不認識我了,我是小年啊!」
「小年?!哎呦,我怎麼看著眼熟,是是是,當年你總留個長頭髮,現在……嗯,精神多了,精神多了,解放軍部隊鍛煉人啊!小年,你這是當兵回來了?」
「是,我已經退伍了。」陳年笑道。
「退伍了?怎麼就退伍了呢?孩子啊,你該留在部隊啊!」老頭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像他這種年紀的人,總想著搶個鐵飯碗,當兵無疑是其中為數不多的幾個選擇之一。
陳年苦笑一聲,不想和這個素來犟脾氣的老爺子講什麼新時代的大道理,只是說道,「李爺爺,您忘了,我考上了大學,部隊上了大學之後還是能回去的。」
「是呀,那好,那好,我們村出個大學生也不容易,也就屬你了啊!爭氣,爭氣啊,孩子!只是你姥姥她……看不見嘍……」
陳年聞言,咧著的嘴角漸漸抿成了一條線,他語氣微微起伏,「李爺爺,謝謝你們把姥姥安葬。」
一年前陳年正在紅箭大隊服役,姥姥去世的時候,他在國外執行任務,所以是李建武招呼親里幫忙下葬。
李建武擺手說道,「唉,小年,都是鄉里鄉親的,你又是個苦命的孩子,不是事,不是事。你娘倒是回來過一趟,一天沒住就走了,現在你姥姥房子的鑰匙還在我這裡,孩子,你跟我回家去拿吧!」
陳年面無表情的點點頭,不由想起三年前的六月八號,那年他高考成功,本該沉浸在喜悅中,但是他回到家的那晚上卻發生了很多的事情。
那晚,陳年的父親酒醉與母親發生爭執,並動了手,二人離婚;那晚,與他熱戀兩年的女朋友高敏提出了分手。人生有時候就是很奇妙,不知道在哪個瞬間就改變了本來該走的方向。那一夜,陳年失眠,眼淚流了一夜,之後他決定去當兵,到如今,再也沒有流過淚,血倒是流了不少。
陳年在李建武家拿到了姥姥家的鑰匙,便回了那處老房子。父母離異之後,他就住在這裡。
陳年看著結了蛛網的老房子,眼神閃了一閃,他並不想哭,或許是這三年的軍旅生涯讓他的心腸堅硬了一些。陳年放下行李,鎖門出去,他已經問了姥姥墳地的位置,他要去看看。
姥姥沒有兒子,只有陳年的母親一個女兒,陳年的母親也是個大學生,畢業之後去了深圳,和家裡並不怎麼聯繫,所以,說姥姥是個孤寡老人也可以。
在陳年的印象中,姥姥永遠都是那一副攏著一頭顫巍巍的白髮在門口漿洗衣服的樣子,陳年沒和姥姥見過幾面,父母離異之後,陳年在姥姥家裡沒住了一個月便去了部隊,但他能看出來,姥姥是發自內心的喜歡疼愛自己。
姥姥的墳地就在史河邊上的一處田地里,那是姥姥自己的田地,陳年的母親走後,地就給村長李建武家種著,其實合法的繼承人是陳年,那是姥姥臨走時候說的。
陳年來到姥姥的墳前跪了下來,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看著碑上的文字,墳頭的青草,回憶著和姥姥相處的點點滴滴,眼窩逐漸熱了起來,但仍然沒有眼淚。
陳年在墳前呆了很長的時間,卻沒有一句言語。到了傍晚,天氣轉涼,陳年似乎才回過神來,在大陸性氣候典型的內陸河南,白天和晚上的溫差很大,就像是世間冷暖,忽高忽低。
陳年起身,轉身走了幾步,又反了回來,他看著地頭的那條史河,覺得有些不對勁。
仔細看了看,陳年的目光突然一縮,他突然記起高中地理老師說過的一個風水煞位,名叫反弓煞,是河流或道路凸面的風水位置。陳年高中的時候,對此還十分痴迷,課下就找閑書看了一看,裡面有一句關於反弓煞的話,陳年現在還記得——反弓水話難言,女人跟人到門前。說的就是姥姥這種墳地,史河在地頭流經,正是反弓位。
陳年心裡犯嘀咕,女人跟人到門前,難道說的是高敏……搖了搖頭把這些封建迷信的想法掃出腦袋,他在軍隊里過了三年,也見過生殺,自然不會再將這種什麼風水煞位放在心裡了。再者說,現在高敏和他又有什麼關係?這個女人可不是自己的女人了!
陳年一邊想著一邊轉回老房子,太陽落下,史河上飄起一層昏黑的霧氣。
入夜,陳年收拾出了自己的房間,剛出了一口氣,李建武和他的老伴就來了,給陳年端來了一大碗麵條,還說著『上馬餃子落腳面』的俗語,陳年微笑著接了,吃飽飯之後,陳年和這一對老夫妻聊了好久,直到有了困意之後才送兩位回去。
夜裡,陳年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的姥姥拉著自己近乎哀求的說道,「不要靠近史河!不要靠近史河!」陳年問姥姥為什麼,姥姥卻一直重複著那句話,之後慘叫一聲,消散了身形。
陳年是被嚇醒的,拉燈坐起來的時候,他已經是一臉的冷汗。陳年實在想不通這個夢代表了什麼,空蕩蕩的老房子讓他心中微微有些異樣的感覺,些許忌憚,些許迷惑,些許好奇。
迷迷糊糊的睡到了雞叫三遍,陳年起床,在院里打了趟拳腳,一邊洗臉刷牙一邊想著自己該怎麼開始退伍后的新人生。他在腦子裡盤算了幾遍,決定先進城一趟,也就是去固始縣。陳年還要在這裡生活一個多月的時間,他要給自己置辦一些生活用品,另外,也想找個工作,熟悉一下這個久違的社會。
陳年只帶了一些錢,穿了一身便衣,將軍裝仔細的收起來,對於陳年來說,這些軍隊里的東西確實已經屬於『陳年』了。
登上公交,陳年三年之後再一次到了固始縣,自從父母離異,女朋友高敏和他分手之後,他就再也沒有來過這個傷心之地,他總感覺固始縣裡有一種味道,一種屬於高敏和他的味道。說實話,他不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對於高敏,部隊三年根本沒有讓他淡忘這個女孩,他只是不願想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