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桂花

桂花和福榮兩個女生彼此看不慣。兩個人一個喜歡打扮，一個喜歡說家裡有。

有就是家裡富的意思。

說著說著就會罵起來。倆人學習都不好，年齡也大點，和小寧一樣坐在後面。她們是同桌。整天罵來罵去的，小寧在她們斜前方。

桂花向來強悍。她家在小寧上學的路上。

小寧經常聽她吹喇叭，就是嗩吶，雖然沒那些大人吹得好，但也成調了。有時小寧會看見她拿著大棒把兵團追得滿村跑。有時，她也會看到桂花背著一大筐草從外面回來。小寧自己似乎從沒割那麼多草過。

小寧只覺得桂花很可怕。長大後會像三羔娘和妗子一樣，鬧起來什麼臉面都不要，就是要佔上風。

班主任又沒來上課。同學們在自習課都閑得無聊，桂花和福榮兩人因為彼此看了一眼就罵了起來。比比比比比比比……

反正時間多的是，就罵著玩吧。

罵一會，靜下來，彼此如打架的雞一樣惡狠狠地瞪著對方，恨不得把對方給吃下去。瞪累了，又開始了。

左手邊：浪比！

右手邊：賤比！

左手邊：瞎比！

右手邊：死比！

左手邊：比比比

右手邊：比比比比

左手邊：比比比比比

右手邊：比比比比比

左手邊：比比比比比比

右手邊：比比比比比比比

左手邊：比比比比比比比比

右手邊：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

……

…………

左手邊：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

右手邊：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比……

一邊總要比另一邊多說一個。似乎多了一個就多了一點氣勢。然後兩個人同時憋氣看誰說得長。桂花會吹喇叭，氣息就比福榮好很多。福榮中間忍不住換氣，「比比」的完美符號流中間穿插著粗重的「呼哧」「呼哧」的聲音。桂花就鄙視地看著她。停下了嘴裡的比比聲，罵道：賤貨！

福榮也停下，更大聲地：賤貨賤貨！

桂花更更大聲：賤貨賤貨賤貨賤貨！

福榮突然變成小聲：賤貨賤貨賤貨賤貨賤貨賤貨！

桂花也收了聲：賤貨賤貨賤貨賤貨賤貨賤貨賤貨！

……

好了，這下換了詞了，沒剛才的「比比」聲好聽了。

然後又快又急的「賤貨」兩個字合成了「駕駕駕」於是兩人罵駕的聲音變成了：

左手邊：駕駕駕駕駕駕駕駕駕駕駕駕

右手邊：駕駕駕駕駕駕駕駕駕駕駕駕駕

罵累了就繼續互相公雞一樣的瞪眼。小寧看了直想笑。心裡又有點恐懼，怕自己也惹了那樣的小惡女人，自己又不敢說話，被罵了准只會哭。但看到她們那樣，她實在覺得好笑。就偷偷地趴桌上笑。

整節自習課，兩個女生都那樣罵一會，瞪一會。時間過得很快。此時，班級里亂成一團，幾個男生打鬧，到處亂跑。三羔和小建猜起了拳。大良在和一群小迷弟說書般講起黃色小故事，繪聲繪色。還有一個丟了東西在拚命地哭。整個班裡比集市還熱鬧。

課快完了，班主任突然出現在後門。這次兩個女生鬥雞趕得不巧，不是靜態的瞪眼，而是在有聲地回到了「比比比比比比比比……」她們倆又在門口坐著，躲都躲不了。

班主任笑眯眯地說：怎麼了，你們倆像敵特在發報。都去辦公室發一會吧，我聽聽發的啥……。又說，剛才幾個亂跑打鬧的自覺去辦公室！還有那個哭爹喊娘的，先在門外樹下去站著！

過一會。桂花回來了。臉上不但沒有不高興，反而還有點得意。小寧正奇怪，桂花突然叫小寧：趙寧，老師叫你去辦公室！

小寧嚇了一大跳，不知自己又犯了什麼錯。她邊走邊恐懼地想，感覺屁股上的肉一跳一跳的。

班主任又笑眯眯地說：趙寧，桂花說你不好好學習，自己趴桌上又玩又笑，是吧？

小寧嚇得渾身抖起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沒有……

班主任臉色突然猙獰起來：叫你不好好學習，叫你就知道玩，有娘生沒娘養的貨！

伸出兩隻手，老虎鉗一樣扭住她的臉，一邊一個使勁地擰。

班主任的手狠是出了名了，西頭的宗軍都被他扭得耳朵出了血。那天宗軍和校長兒子打架，打斷了一整盒粉筆。班主任似乎看不到校長兒子，只在全班同學面前使勁扭宗軍的耳朵，咬牙切齒地，恨不得把他耳朵轉上兩圈。

那兩隻帶著煙葉味的大手就在小寧臉上，小寧疼得腿肚子都轉筋了，邊哭邊說，我、我、我沒有……

班主任又拿出一個本子，叫道，你形容女語文老師，用齊耳短髮這個詞，你咋知道的，肯定是抄的！

小寧顫抖著說說，不、不是的，我、我看的作、作~文書……

班主任把本子一扔，面目猙獰地說，滾回去，下回再這樣看我不告你姥姥去！

小寧哭著回了教室。

桂花很得意地看了她一眼。小寧趴在桌上哭。

下一次，她看到桂花家打架。父母和姑姑一家，她大大的態度似乎不對，不站她娘這邊，幫姑姑打她娘。桂花瘋了一樣滿院亂竄，邊罵著，娘比娘比舅揍的舅揍的不斷，然後拿起一把鋤頭，輪起來，悶悶地一聲砸在她大大頭上。她大大一下倒在地上，被送進了集上醫院。滿頭包著紗布在村裡晃了十幾天。

小寧更怕桂花。但也想，如果大大打娘，她可是不敢上去幫的。

後來，她聽說桂花娘把桂花姑姑，就是桂花大大的親妹妹，罵得跳了井。那時他們正是放學，很多同學都擠到桂花家看。小寧也跟著去了，嚇得渾身一陣一陣地抖。她不敢靠近，只在外面看。只聽到一個婦女聲音在哭著。地下一攤水，水的盡頭是一條褲子，褲子上還系著一條代銷店裡買的那種帆布的腰帶，腰帶頭是亮閃閃的銀色，她做夢都想有一條那樣的腰帶，校長兒子有一條，剛帶那幾天，整天掀開衣服讓人看他的新腰帶。很貴，四毛五一個，要好幾個雞蛋才能換來。但小寧只是想想，她的腰帶就是她自己用破布拼湊起來的布帶，又縐又松，像條死蛇。濕淋淋的褲子再向上，搭在床板上的是紅褂子，也是買的成品，的確良，穿著很涼快很舒服，比粗棉布舒服多了。小寧在人後面，從眾多腿的中間只能看到這些。

桂花的姑姑沒救回來。她跳進去的井也廢了。村上人說要找人淘一遍。要麼再挖一口。

村裡的井很深。她都不敢往裡看。裡面的水黑黑的，打上來就清的。有一天，有幾個小孩圍著井，喊著叫著，小寧大著膽子靠近，原來裡面有一條水蛇。

現在這井要被廢掉，她覺得挺輕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