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人活著的意義是什麼?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有我?

小寧的人生的前20年基本是在恐懼和無助中渡過的。

多少年以後,當小寧回憶起兒時,心中充滿了幸運感。這世界給了她太多的折磨,但也讓她有與別人不同的成長。

多少年以後,這幾個字充滿了滿滿的詩感。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經典句式,帶著異域的詩意撲面而來。不是張愛玲式的蒼涼,而是人生如斯的淡然。她只是個普通人,沒有顯赫的家世,不需要蒼涼,只需要平凡。平凡不等於平淡,也會有詩有遠方。

她的是她自己的詩意。多少年以前,這個充滿詩意的翻譯體句式儘管已經被中國作家用爛。莫言說過兩個姓馬且讀快點就一模一樣的老頭對中國當代作家影響最大,一個是馬克思,一個馬爾克斯,莫言說中國作家要盡量擺脫他們的陰影,特別是后一個姓馬的。他的「多少年以後」有著太強的殺傷力,中國作家紛紛折戟,拜倒在這句話之下。其實,讓大家反感的不是這幾個字,而是不少中國作家不但用濫了這幾個字,還拚命模仿翻譯體,把句子像英語一樣拉得老長,現代文學上叫歐化句式,很容易顯得極其矯揉造作,才華稍差就易讓人厭惡。「多少年以後」放在哪兒都是詩意如椽絮飛雪飄,小寧要用中國的平凡的語言,保持「多少年以後」的原初詩意,讓它回歸古典,而不是刻意把中國文字變成西式的風景。所以她還是喜歡用「多少年以後」來開始自己的回憶。這幾個字背後是穿越千年的詩意和憂傷。對於此時的她,多少年以後更多的時候是一個躊躇滿志的惆悵。這個世界的存在就只是存在。詩感也只是詩感。憂傷也只是憂傷。

多少年以後,在小寧的記憶中,少女時代最強烈的印象不是快樂,而是對語言的恐懼。與其他女孩子不同的是,語言方面她不但沒有天賦,還一直是她的人生的短板。它直接造成一件今生最可怕的事件。它幾乎壓抑了所有的天賦的成長——如果她有天賦的話。每一個嘗試都被它限制在一個小我之境。這讓她經常不得不承認,我沒有天賦,我就是平庸之徒。

老子的辯證哲學與世界同在,這個最可怕的事件也導致了影響她一生的某種成長,這種成長與某種自信的直接關聯。最沉重的成長是保護自己的身體。

多少年以後,小寧回憶起往事——多少年以前,一個陽光明媚的秋天,晌午。一個瘦小的女孩在棉花地里割草。畫面突然一轉。

一個男人把剛13歲的女孩壓在無人的棉花地,拚命地撕她的衣服。

上回說到,一個陽光明媚的秋天,一個瘦小的女孩在棉花地里割草。但畫面突然一轉,一個男人把剛13歲的女孩壓在無人的棉花地,拚命地撕她的衣服。

這是個年輕男人,是她同村的,平日很熟悉的,叫二羅,20歲左右,五大三粗,整天黃話連篇,見到年輕女人就要吹口哨起鬨。還經常穿著條城裡人才穿的帶兩道白杠的藍色運動褲光著上身騎著自行車在莊裡逛來逛去。姥姥看到就要在他背後啐一口:這個流氓!和他大大一個德性!

二羅今天沒有穿那件城裡人的藍色運動褲,今天是打著補丁的化纖布灰褲子,褲腿挽到膝蓋那兒,但上身仍然光著。那邊抽水機在抽水,他應該是來給來莊稼澆水的。而她正好在棉花地中割草,槎子放在地頭上。本來棉花地里的草是不好割的,因為棉花易生蟲,要經常打葯,葯也會落到草上,那麼給羊吃就很可能中毒。但現在棉花已經基本成熟,至少一個多月不用再打葯,這兩天還下過很長時間的雨,應該不會有問題了。她沒注意這塊地是二羅家的。二羅走過去,看到小寧。突然停下,往小寧那兒走過去。棉花很高,小寧蹲著,正專心地割草,眼前一暗,二羅突然出現,嚇了她一大跳。

你在我家棉花地里撒尿?二羅一臉的不懷好意。

小寧臉都憋紅了,急急地說:誰、誰在撒尿,我在割、割草……

二羅說,我看你就在撒尿,脫褲子讓我看看!

小寧感覺不對,二羅的眼睛越來越紅,手也抖起來,小寧趕快往槎子那兒跑,打算逃走。二羅卻說,不準走,我要看看你撒尿了不!

小寧繼續跑,二羅一下撲過來,把她壓在地上,撕她的褲子。

小寧感覺天一下黑了。棉花比小寧還高,遮天蔽日。她拚命掙扎。兩腿亂踢,兩手閉著眼睛亂抓。邊掙扎邊說:

我、我不能什麼都沒、沒有!

這句話用她的方言應該是「我不能啥都沒有」,她卻說出了書上和電影中的「我不能什麼都沒有」。這一片的人的詞典中沒有「什麼」這個詞,在莊上,如果該說「啥」的你突然說出個「什麼」出來,在場的人肯定都像見到了怪物——那是城裡人的說法,一個農村人裝啥?她沒想自己為什麼這樣說,只是一邊拚命掙扎一邊結結巴巴地叫著:

求、求求你,大、大哥,我、我不能什麼都沒、沒有……

二羅獰笑著說,你個女結巴子,我看你那地方是不是也結巴!

她一邊拚命掙扎,亂踢亂抓,一邊急急地叫:「我、我不能什麼都、都沒有!」幾遍之後居然越叫越順利,一點也不結巴了。她沒時間想這些。

她掙扎中突然想起那個讓她恨不起來的娘,她娘離開她時說過一句話,大妮,好閨女,娘對不起你,你要保護好你自家,記住,女人最厲害的是牙齒。

——娘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用「女人」這個詞,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小寧覺得女人這個詞好龐大,龐大到超過了天上所有的星星。

——現在想想,娘似乎很早就料到她成長的路上會有很多殘酷的事發生。多少年以後,小寧再想想,其實每個女孩的成長過程都有著遠比男孩子多的危險。

年近13歲的小寧幾年前娘和大大一起生活的時候,她經常看到大大和娘瘋狂地打架,像要吃了對方一樣,她就嚇得渾身發抖躲在一邊,一個字都不敢說,只是發抖。娘的力氣當然不如大大,經常被大大按在地上狠命地打。娘也不是沒有贏的時候。娘有時不作聲,胳膊擋在頭臉前面,眼睛卻灼灼地透過胳膊縫隙看著大大,找准機會,一口咬住大大的手或胳膊不鬆口。直到大大求饒才鬆開嘴。大大就會按著流血的傷口,狠狠地罵娘上輩子一定是母狗,就會咬人。娘就很輕鬆自若地爬起來,在大大前晃來晃去,大大卻不敢動。大大和娘只要吵架,娘一呲牙,大大基本就不敢動手了。但娘還是挨打的時候多,大大把娘臉朝下按地下或按在牆角狠揍,娘就沒辦法了。但娘的牙齒還是最讓大大忌憚的。

小寧想起來娘制勝的法寶。她也要學娘,不能閉著眼睛,要睜開眼看著對方。她面前閃著娘兇狠的樣子,努力睜大眼睛,看著前面那張扭曲的充滿慾望的臉。那個無恥的男人的眼睛和臉都血紅了,牙齒黑黑的,一股股臭氣撲面而來。她一邊使勁撐開他的胳膊,一邊看哪兒適合下嘴。她把上下牙碰了碰,似乎清醒了一瞬,她把嘴瞄準那隻骯髒的滿是黑泥的手,那手正扯開了她的衣襟,貪婪地揉捏她嬌嫩的半個胸。虎口那塊最好下口!她像只小狗,心裡啊嗚一聲,沖那手咬過去。她準確咬住了他的虎口那塊最發達的肌肉,它像個雞腿,非常契合的上下牙的咬合形狀。她死咬住不放。

二羅疼得一聲大叫,放開!

二羅的手流血了。她仍然嗚里嗚嚕發出小狗般的聲音,實際仍在說「我不能什麼都沒有」。他痛得大叫,你個小母狗!放開!

她死咬不放。血充滿了她的嘴,流進喉嚨,她吐不出來,嗆得要咳嗽,她忍住了,把一大口血咽了下去。

他不撕她衣服了,因為他痛得受不了了,只得騰出另一隻手狠狠一拳打在她臉上。她被打得腦袋轟得一聲,幾乎要暈過去。她仍然心裡叫,我不能什麼都沒……狠命咬著還是不鬆口。

他痛得大罵,你個母狗,死你祖宗八代,日你全家,你放開嘴!

她仍然不放。二羅又一拳打在她腮邊,她痛得大叫一聲,鬆了口。他那一拳打在她腮上,反而讓她的牙在那一瞬間咬得更緊。她倒在一邊,喘著氣,覺得嘴裡有東西,她吐出來,原來是一塊肉。她看看二羅,他正捏著右手,虎口上不停流血,似乎少了一塊肉。

二羅痛得臉都扭曲了,盯著她罵著,你個母狗!母狗!和您娘一樣賤!還裝什麼裝!母狗!

她趕緊爬起來,小聲回罵道:您娘才賤!您娘才是母狗!邊罵邊提著槎子飛快地跑掉了。她沒注意剛才罵人的兩句話一點都沒結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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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吃者啟示錄之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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