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日記
與謝野治療的第一個人是自己,在十一歲那年的恐怖襲擊中。
他的父親經營著一家老字號點心鋪,遠近口碑不錯,生意十分紅火。閑暇之餘,與謝野也會在店裡幫忙。
所以,在那場災難發生之前,他曾一度以為自己日後會子承父業,成為下一任點心鋪師傅兼老闆。
哪料命運跟他開了個玩笑,硬生生讓他的人生路線拐了無數個彎,偏到了誰都不曾想過的未來去。
*
時值炎熱夏季。
大暑臨近,一年一度的天神祭緊隨其後。
前來參加祭典的遊客絡繹不絕,與謝野家的點心鋪也迎來了許多慕名而來的客人。從早上起就排了長長的隊伍,直到店裡的點心售罄,依然有不少客人沒買到和果子,最後不得不遺憾離去。
家裡的店鋪忙不過來,小學生與謝野自然也來幫忙了。
「還以為今年遊客不比往年,所以點心沒有準備太多來著。」與謝野爸爸擦了擦汗,皺著眉用力揉了兩把肩膀。
「因為戰爭嗎?」與謝野貼在溫涼的玻璃柜上,試圖驅走身上的熱意,「我聽說,今年徵兵的人數……」
「你都哪來的『聽說』?」話還沒說完,與謝野就挨了他爸爸一個腦崩兒。
他爸挑眉看著噘嘴不服氣的兒子,用一種哄小孩兒的語氣說:「這些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老師留的課業都做完了嗎?」
「這還用你說?」與謝野哼了一聲,不高興地沖他做了個鬼臉,頭扭到一邊不再看他。
炎炎夏日,哪怕吸進肺里的空氣都是熱的。與謝野沒精打采地趴在玻璃柜上,十足像顆曬蔫了的小白菜。
看著熱鬧的大街,偶爾與謝野會生出一種荒謬感。
明明國家還在徵兵打仗,這裡的人們卻絲毫不受影響,過著平凡又快樂的生活,甚至還有心思開辦祭典。
不過說到天神祭,那就不得不提整場祭典的起點兼熱鬧中心天滿宮了。
天滿宮主祭菅原道真。
這位被奉為「天神」、「雷神」、「學問之神」的平安時期公卿、學者,又有著「三大怨靈之一」的名頭。
當年深受重用,官至右大臣的菅原道真,遭到了外戚藤原氏誣告陷害,以無須有的罪名被貶至偏僻之地,兩年後逝世。
菅原道真死後,平安京內外發生了多種災禍、異相。醍醐天皇與眾位大臣於內里清涼殿召開會議,討論是否要為旱災祈雨的問題。
巧的是,就在午後,整個平安京上空被濃黑的烏雲覆蓋。不久,電閃雷鳴,大雨傾盆。
一道落雷劈在了清涼殿西南方,引燃宮殿,火焰四起。不少公卿、官人因此受到波及,甚至有幾名當場慘死。醍醐天皇雖未受傷,但也因此受到了十足驚嚇,三個月後便駕崩了。
那之後就有傳言稱,這是菅原道真的怨靈在作祟。民間漸漸地有了「道真的怨靈操縱了雷電」的說法,菅原道真也因此被奉為「天神」、「雷神」。因為他生前是傑出的學者,所以又被尊為「學問之神」。
十七年後,為了紀念菅原道真的天滿宮創建。有趣的是,後來對天滿宮社殿進行大規模修建的,竟然是藤原氏。
「所以,菅原道真的怨靈真的存在嗎?」與謝野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這麼一句。
他爸爸被問得愣了下,捶捶肩膀,含糊不清地說:「應該不會吧?現在不是說,以前那些沒辦法用常理解釋的亂象,是古人觀測不到的磁場紊亂所造成的嗎?
「至於流言也有一種解釋:當時京都亂象頻繁,就連天皇和眾大臣所在的殿室都被雷劈了,如果不找點別的理由——比如『怨靈作祟』什麼的,用來轉移民眾注意力,皇室和貴族的統治會受到極大的影響。」
與謝野看向他爸爸:「所以老爸是不相信『怨靈』真實存在的科學派嗎?」
「哪來那麼多問題?」他爸不願接他茬了,虎著一張臉去揪與謝野的耳朵,「趕緊收拾收拾,準備關門了!」
「嘶——好好好,別動手……」
與謝野齜牙咧嘴地捂著耳朵。
這時候,他忽然注意到自家店門口站了一個人。
那是個白髮少年,冷著一張臉,雙手插兜,瞧著挺酷。就是他鼻樑上架著的圓片墨鏡和他氣質有些不搭。
這人好像憑空出現的一樣,悄無聲息地,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站在了這兒,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剛才父子二人的對話。
與謝野還以為是晚來的客人,只好招呼:「您好,實在不好意思,店裡的點心已經賣完……」
話音未落,少年的嘴角勾起,清冷的氣質倏地一變,如冰雪消融,露出了頑皮又孩子氣的一面。
「怨靈的話,是真實存在的哦。」
什麼?
「國內每年都有因非正常失蹤、死亡而消失的人,數量還不少。」少年不緊不慢地說,「其中大部分,都是『詛咒』造成的。」
「『詛咒』?」與謝野困惑地眨了下眼睛,「像『去死』這樣的話嗎?」
「你說的已經涉及到『言靈』的層面了。」少年擺擺手,「詛咒的話,簡單來說就是人類心裡產生的負面情緒。從這些負面情緒中生出的力量,被稱為咒力。而由咒力匯聚成的集合體,就被稱之為『咒靈』了。這麼講你能理解嗎?」
「……」與謝野消化了下,點點頭。
「人們通常所說的『怨靈』也是『咒靈』的一種,比如你們剛才所談論的菅原道真的怨靈。」
啊,所以他果然聽到了之前我和爸爸的對話。
這個想法在腦中轉瞬即逝,與謝野不解地問:「為什麼你會特意對我說這些事情呢?」
「搞錯了吧?不是我找你,而是你在向我求助啊。」少年懶洋洋地伸手朝與謝野爸爸肩上一指,「雖然你看不到,但是多少也有感覺吧?」
與謝野爸爸背對著二人,正在搬桌椅。兩人看過去的時候,他剛好停下來,用力揉了揉沉重酸痛的肩膀——恰好是少年所指的位置。
「……」與謝野抿了抿唇,沒有否認「求助」一說。他壓低了聲音,好似擔心驚動自家老父親,問少年:「那裡有什麼?」
「蠅頭,連最低四級都算不上的垃圾詛咒。」少年將手揣回兜里,語氣輕鬆道,「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哪怕放著不管,也就是『肩膀沉重了些』的程度。」
「……」與謝野若有所思,彎腰從底下的柜子里翻出一個食盒,打開后遞給少年。
裡面是一些和果子,形狀千奇百怪,根本說不上好看。
「我自己做的。老爸說賣相太差了,擔心丑到客人,砸了店裡的招牌,所以不讓我擺出來。」
說到這兒,他還多解釋了一句:「不過你放心,味道絕對沒問題,這一點是我老爸認證過的。」
看著那丑得千奇百怪的和果子,少年無比嫌棄地撇撇嘴。
與謝野十分淡定:「這些算是額外贈禮。我們約個時間,我會把攢下來的零花錢給你。我家店鋪就在這兒,你不用擔心我會賴賬。」
少年無所謂地擺擺手,果斷拒絕:「自己留著吧,我還能少你那點零花錢?」
「……」也是。
與謝野看著渾身穿戴都是名牌的大少爺,無奈地在心裡嘆了口氣。
「不過閑著也是閑著。」少年嘟囔了句,伸手拈了一個和果子扔進嘴裡,慢條斯理地嚼完下咽,隨口評價道:「馬馬虎虎吧。」
說完,他將墨鏡往下一撥,露出一雙彷彿能看穿一切的藍眼睛。
與謝野不由得一愣。
無他,因為那雙眼睛實在是太漂亮了,藍得通透澄澈,細細碎碎的光芒落在裡面,像碧海里倒映出了整片星空。
幾乎就是下一秒,身後傳來與謝野爸爸自言自語似的話語:「咦?肩膀突然變得輕鬆不少?」
與謝野回過神,驚訝地看了一眼自如活動胳膊的爸爸,又扭頭看向少年:「這樣就解決了?只是看了一眼?」
「對啊,具體怎麼做到的你不用知道啦。」少年又往嘴裡扔了個和果子,攤攤手說,「反正你也看不到。」
與謝野:「……」啊,雖然是事實但為什麼會覺得很火大?
「你只需要知道一點。我啊,超強的哦。」說著,少年愉悅地眯起眼睛,「要說是最強也不為過。」
「……」與謝野努力維持的表情裂開了。
好歹幫爸爸處理掉了不好的東西。
與謝野深吸一口氣,盡量不露出失禮的樣子,斟酌著語氣說:「看你的樣子……應該還在上初中吧?」別不知天高地厚了你這中二病!
「明年我就要去上高專了。」少年間接回答了與謝野的問題,不過,「真失禮啊,你在心裡說我的壞話吧?我是最強和我的年齡有什麼必要的關聯嗎?」
他仗著身高,抬手往與謝野腦袋上一敲,發出「咚」地一聲脆響。與謝野沒忍住,「嗷」地叫出聲。
「晶子?」聽到動靜的與謝野爸爸終於回頭看了一眼,疑惑道,「你剛才在跟什麼人說話嗎?」
「誒?」與謝野眨了下眼睛,「這不是……咦?人呢?」
剛剛還站在櫃檯前的白髮少年,不知什麼時候失去了蹤影。與他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出現,又如一縷青煙般消失。
如果不是空蕩蕩的食盒能夠證明,之前確實有那麼一個少年與他說話,與謝野甚至會以為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覺。
「神出鬼沒的,該不會他也是咒靈吧?」
翻上屋頂的白髮少年驀地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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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一個小彩蛋:與謝野和5t5同一天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