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血窟之戰(四)

第80章 血窟之戰(四)

一直到了黃昏時候,天邊夕陽紅色印染了全部景象,林中歸巢鴉啼隱約起伏,白日時積攢的燥熱空氣也漸漸轉涼。燕羅才被渾身徹骨傷勢痛醒,就見他雙臂被根麻繩捆住吊在一棵大樹上,旁邊衛狂歌也渾身血污吊了起來。他掙扎著抬起一隻腿,輕輕踢了踢一動不動的衛狂歌,「衛老弟,衛老弟!還活著嗎?」衛狂歌身子一顫,緩緩轉醒過來,他雙目稍有渾濁,朦朧掃視了周圍一眼,疑惑道:「我死了嗎?」

「殺了我那麼多兄弟,我會讓你們死的那麼舒服嗎?」

不遠處,陸絕風帶著一絲暴虐的聲音忽的響起,將燕羅與衛狂歌猛地驚醒。

就見方才戰場中,陸絕風已將自家兄弟們的屍首收斂整齊,擺放在挖好的土坑之中,坑前竟擺著姚天兵的一顆頭顱當作祭品,姚天兵的下半身屍體拋在一邊被亂刀砍得血肉模糊不成了形狀。

陸絕風坐在姚天兵的屍首前,正霍霍磨刀,此刻的陸絕風已然瘋魔,臉龐紅白斑駁,雙目眼角不時抽搐扭動,口中嘿嘿冷笑,從嘴角溢出唾沫血漬,一副痴狂了心智的模樣。

「血窟盜就剩我一個了……」

「我要活剝了你們,扒皮抽筋,剔了你們的心肝脾腎,送兄弟們路上果腹」

「嘿嘿嘿……」

燕羅與衛狂歌扭動身子,想倒起來割斷繩子,可身上被陸絕風封了穴道,連抬腿都需要耗盡全身力氣,更別說懸身倒起來了。

陸絕風邊磨刀邊道:

「放心,你們不會那麼容易死的」

「我會把你們的痛覺封掉,嘿嘿嘿……」

「你們要親眼看見我把你們的肚子剖開,把裡面的東西一個一個割出來。」

聽著陸絕風已經有些扭曲的聲色音調,燕羅與衛狂歌汗毛倒豎,一股寒氣從腳底從上腦門。

燕羅此刻怒極懼極,怎料這一單生意走來,竟要在這荒郊野嶺送了性命,他絞盡腦汁算盡各路法門,怎麼肯願意在這束手待斃。眼見得陸絕風將刀磨好,朝自己走來,燕羅已面容扭曲,全身擰成一團,反倒是衛狂歌莫名平靜下來。

陸絕風已站在二人跟前,露出猙獰笑容,將刀尖舉起:「我是先剖誰的肚子呢?」就在這生死攸關之時,燕羅與衛狂歌尚不覺察有何動靜,就猛地見一人站在陸絕風的身後,此人身材偉岸壯如鐵塔,陸絕風竟也只到此人下巴位置,這人也不說話,只是輕咳了一聲。

陸絕風一聽動靜就似驚弓之鳥,全身暴動大,轉身就一刀砍來。

可那人不躲不擋,任憑這一刀砍在自己手臂上,可這一刀別說將此胳膊卸下,就連皮肉都沒有割破,只在表皮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那人伸手抓住刀刃,輕輕一扣,「咔嗒」一響,食指中指無名指就將刀面鑿出三個圓洞,他借著三個圓洞三指使力一轉,刀身頓時咔嚓摺疊卷裂,廢得不能用了。

燕羅衛狂歌那見過這等神鬼之力,早驚得目瞪口獃腦中亂成一團漿糊。

陸絕風這時才看清來者面目,臉上肌肉扭曲蜷縮變得不像人鬼,從喉間擠出一聲尖銳如夜梟的慘叫呼號,轉身就逃。那人腳不挪動,隨意伸手一抓,五指如蓋,將陸絕風的頭顱緊緊箍住,提了回來:「跑了那麼遠,還想跑?」

陸絕風雙腳離地,不停地撲騰,雙手卻奮力反擊,拳掌指爪噼里啪啦打在那人身上,那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只道:「你要是一路跑出國境去了吐蕃或者西域一輩子不回大唐也就罷了,可逃命路上還改不了吃屎,逼我斬草除根吶。」

陸絕風給此人一通呵斥后,終於恢復了神智,卻駭的面無血色,全身抖如篩糠,嘴唇哆嗦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也不見那人如何動作,被拎著的陸絕風雙目一翻,一下子沒了氣息。

那人將手裡沒了動靜的陸絕風屍首抖了一抖,便扔到一旁的大坑裡不再瞧一眼。

燕羅與衛狂歌這時候才看清那人的面部,來者約莫三十來歲的年紀,粗麻衣服圍著獸皮作獵戶打扮,一頭凌亂長發披在身後,面容略帶一絲狡黠壞笑,隔著衣服也能看得清下面一身盤虯卧龍的肌肉,一副天神金剛的樣子。

那人瞧了燕羅與衛狂歌一眼,道:「兩位小朋友,這就放你們下來。」

正說著,樹頂上一陣噼啪亂響,驀地香風流動,竟從樹上飄下一個貌美少婦,將他們身上的捆繩割斷,又親昵地拍了拍二人的頭頂,道:「兩位小朋友傷的挺重啊。」

燕羅雖然不知眼前一男一女是何來頭,可見識了這壯漢像殺小雞一樣殺了陸絕風的手段,哪裡還會有其他什麼想法,只是警惕道:「多謝救命之恩。」

那人上前一步,輕輕拍了拍二人肩膀,原先被陸絕風封了的穴道頓時沖開,那人眉頭一皺,道:「這麼重的內傷。」

說著,他把燕羅與衛狂歌擺成了盤膝姿勢,兩手一撫二人肩頭,燕羅雙目一睜,只覺肩處湧來一道滾滾熱流,剎那間通了四肢百骸,將重傷破裂的五臟六腑輕輕地撫摸滋養,他腦中一個激靈,竟再也覺察不到難忍的劇痛,恍惚間全身筋骨拋在溫泉當中,懶洋洋地險些睡著,等他回過神時,內傷竟好了大半。衛狂歌那邊內傷沒有燕羅嚴重,反倒是腿上被鐮刀割的口子太深,影響腿腳行步,而此人一道真氣輸入,竟將其傷口緩緩擠壓收攏,連割裂口的血液都旋即凝固起來。

「好了。」那人拍了拍手,「你們兩個只要在這靜坐修養一個晚上,明早就能動身了,不過內傷外只是我內力臨時給你們癒合,接下來三五天可不能跟別人動手,否則一旦裂開,天皇老子都救不了你們。」

衛狂歌本要磕頭謝恩,可被一旁的少婦按住,她道:「小朋友,讓你別動你就別動,怎麼不聽話。」

衛狂歌趕忙問道:「多謝兩位大俠救命之恩,懇請告知名號,日後定當恩謝。」

那人擺擺手道:「別,我只是順手除個敗類,救你們是舉手之勞,沒那麼多客套。你們要真想謝我,就把這麼些屍體好好埋好葬好,免得壞了此處風景。」

此人猶豫了一下,對燕羅道:「你筋骨修鍊的極佳,可惜了內家根基太淺,這種根基出生的人……只勸你日後不要走了歧途。」

燕羅沒料到此人一眼就看穿了自家的來路,又聽他末了一句警告,也是心中駭然,連連諾諾。

他又轉到衛狂歌身上,露出一絲奇怪的表情,彷彿慍怒也有惋惜,嘆了一口氣道:「你這小朋友……練得一口純陽之氣,底子本是好的,可惜了為了護住這一口氣,怎得做了這樣荒唐事情,反而壞了前途。」

衛狂歌面色驚變,露出驚怒羞赧的表情,卻猛地抬頭死死地盯住那人:「你,你,你居然知道!」

這人看清了衛狂歌的神色,驚道:「難不成不是你自己做的?!唉……可惜了可惜了!純陽之氣固元利本,確實是個好東西,但貪圖極端就欲速則不達。天道既生陰陽,只有守住純陽再立於陰陽之間,才能體會到自然之極。」

衛狂歌臉色忽明忽暗,不通道:「不可能,你憑什麼這麼說!」

那人也不回答,只是伸出一指,輕輕點在衛狂歌眉心將一縷真氣緩緩送入,衛狂歌身子一顫,露出從未有過的絕望神色,喃喃道:「原來是這樣……」

那人道:「我年少時候與你一樣,練得就是一口純陽之氣,但陰陽歸一之後,雖然缺了一股子剛猛,但虛懷若谷才能更進一步。」

這人道:「不知道是誰指點你這種修鍊法門,但只是個不正經的捷徑,上限在那裡已經定死,日後可要有個提防。」他見天色已晚,便在燕羅與衛狂歌二人中間生了一團篝火驅寒照明,便與那女子攜手離去了。

燕羅坐在一旁聽得二人說了一通,雲里霧裡不知所以,半天也沒插上一句話,這回才問道:「你們在說啥?」可話沒說完,就見衛狂歌面如死灰的神色,燕羅頓時將剩下的話噎了回去,專心調息療傷。

過了小半個時辰,天色已暗淡下來,將是夜色將領的時候,當中的篝火噼啪燃響,將籠罩來的寒氣抵擋在方圓一丈之外。燕羅體內沉重的內傷雖然在那神秘高手的真氣滋補下不再疼痛,可實實在在的傷勢依舊不可掉以輕心。他運轉青丹吐納法,小心翼翼地將經脈中流走的真氣調度至全身傷處,燕羅沉息凝神,這才驚覺丹田中竟沉睡著一團極其渾厚的真氣,隨著呼吸心跳,剝落抽絲出一縷一縷真氣通往四肢百骸,怎料那神秘高手僅僅隨手一拍渡來的真氣,竟是如此龐大,如若按照當下療傷的消耗,怕是一兩個月都不能消化乾淨。

燕羅一邊震駭思考這高手是何來歷,又運轉起法訣嘗試調用這一口真氣,可剛一觸及這團真氣,這真氣頓時如猛虎咆哮,揚起一股借著一股的雄渾剛猛的內力沖入全身。燕羅只覺丹田之中熾熱如火,全身經脈轟得突起,身子也不自覺的顫了一顫,渾身血液沸騰狂奔,臉頰雙目充血赤紅,逼得他張口噴出一團滾燙熱氣,這才緩緩恢復。而丹田中的那團真氣好像咆哮發威之後,又伏地沉睡下來。

燕羅本就知道青丹吐納法不過是最低級最貧瘠的修鍊口訣,可沒料面對這神秘高手隨意渡來的一口真氣時,就好像一個連話都說不利索的嬰孩妄圖牽制一頭猛虎般天差地別。

正當燕羅沉浸在那神秘高手帶來的震撼時,一旁的衛狂歌忽的開口道:「陳廬州……你是飄血樓的乙等刺客吧。」

燕羅生死之後忽的聽聞衛狂歌揭開自己的真實身份,悚然大駭,全身汗毛倒豎,如一桶冷水當頭澆下,若不是那高手叮囑不可動彈,他早就暴退提防刀劍相向了。不過好在衛狂歌此刻也不能動彈,只是朝著燕羅,面色冷凝看不出喜怒。

衛狂歌又道:「你是飄血樓乙等刺客,化名陳廬州,目的是刺殺文昌歌。」

燕羅審時度勢,雖然不知道衛狂歌是何目的又如何得知自己底細,不過好在衛狂歌與自己一樣暫不能動彈,便稍稍安穩下來,冷聲道:「你到底是誰,飄血樓還是殘君閣的刺客,怎麼知道我的來歷。」

衛狂歌道:「我就是衛狂歌,不改名不改姓,和你一樣是個刺客,既然不是飄血樓的刺客,也不是殘君閣的刺客,我只是奉命來殺你的。」

燕羅不可思議道:「奉命殺我?為什麼,誰指使你的。」

衛狂歌道:「我師父讓我來的,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就是來殺你的。」

燕羅死死盯住衛狂歌,可他低沉著頭,將臉上的表情盡數隱藏在篝火的陰影當中,燕羅忽的冷笑一聲道:「你若要殺我,卻是一點殺意都沒有。」

衛狂歌彷彿也笑了一下:「我只要殺了你就可以,殺意有什麼用。」

燕羅仍舊試探著衛狂歌,道:「這一路你有無數次機會殺了我,甚至剛才你只需要袖手旁觀,我就能死在那響馬手裡,可你卻留下來救我,這可不是一個殺意堅定的刺客能做出來的。」

衛狂歌沉默了一會,才道:「然而你一路上也在提防我,否則不會幾次故意迫我出手探我底細。」

燕羅大笑道:「我刺殺文昌歌,一路變數甚多,別說你了,上至畢行健、姚天兵、錢不易三名親衛,下至商隊打雜的夥計的底細我都要摸清楚才會下手。反倒是你,居然還告訴我要殺我,這樣的莫名其妙的行徑,你配得上刺客二字嗎?!」

衛狂歌反問道:「那怎麼算配得上!」

燕羅臉色驀地陰沉下來,怒中藏威:「一路上和你還算投機,你還救了我一回,就算如此,但你既然藏了殺心,我一樣會殺了你。」

衛狂歌聲音一顫:「你……刺客就是這樣嗎?」

燕羅嘴角露出陰冷淺笑:「我自幼孤兒,從懂事起,就無時無刻不在算計怎麼殺了別人或者不被別人殺死。四歲那年就親手殺死了我最好的朋友,之後十來年,死在自己手上的夥伴不下十人,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衛狂歌低著的頭終於緩緩抬起,卻是一副慘白樣子,只道:「這樣才叫刺客嗎……」

燕羅放聲大笑:「哈哈哈哈,進了這行卻沒有幹這一行的覺悟,真讓我看不起。」

衛狂歌低了頭,雙手攥拳微微顫抖,喃喃道:「殺了你,是我的任務。」

燕羅殺意揚起大喝一聲:「那就放馬過來!小爺我反正是要去沙州刺殺文昌歌,這一路上你儘管來,讓我看看你到底有什麼手段!」

衛狂歌被燕羅這麼一喝,本就動搖的氣勢立馬崩塌頹敗,險些嚇倒下去。燕羅瞧著衛狂歌這樣不成氣候,又氣又恨,也不理他什麼反應,徑自凝神養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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