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獄鎖
「如新姑娘。」
「...把門打開,君後娘娘...差人...差人來探望郡主。」她有些慌了神,綉心的話一字一句都仍在她耳邊,不過區區幾個字,她卻像是丟了魂魄一般,感受到莫大的恐慌。
門打開了,陰森的地牢露出它的一角,綉心冷笑一下,沒再管她,抬腳往裡走。怕就對了,她玉南綉是將門嫡女,公主陪侍,王君親封的郡主,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如果連一個大宮女都鎮不住,那這些年她也是白混了,何況這一字一句都是事實,她也並未恐嚇誰,誰來都挑不出她一點錯誤。
獄吏領著她往裡走,迷宮似的甬道一條條行來,她在心裡勾著地牢內的地圖,她平日自己搗鼓的奇門之術,雖然不多,但也夠用了。她在心底盤算著所有古合清可能會做的決定和計劃,以姑娘的性子,她絕不會讓雲心替自己和親,這些年古合清浮浮沉沉慣了,和親她早就想過,於她而言並非接受不了的事。而王君之之所以捨得唯一的女兒去興國和親,是因為這個女兒壓根就不是他自己的——古合清的一舉一動和風骨都深得古壑真傳,他最容不下的古壑好似化了個形在他身邊,讓她不得不忌憚,如若過去的那一絲一縷疼愛是因為血緣,那麼現在這份來自於血緣的疼愛也煙消雲散,古合清身邊出了亂臣賊子,那古合清也等同於是反賊。
所以君后今日所為,性質絕不同等於以往的作天作地,而是將自己推進了火坑,從她奉君后之命,邁進地牢開始,帝后離心已是必然,君后對和親的干涉就會是對王君的不忠。這樣的情狀,只怕滿朝文武都清楚,糊塗的只有君后。她今日來不來,雲心愿不願意,都阻礙不了王君進行他原本的計劃——把這個深肖亂臣賊子的女兒支得遠遠的,最好一擊致命,讓她再無歸來的可能。
綉心走在深深甬道里,刑訊的慘叫和撕裂破碎的絕望的呼喊從四面八方傳到她耳中,她面上沒有一絲表情,一步步往前走,如新走在身後,面色發白,整條隊伍的人和從外頭帶進來的侍衛都哆嗦成篩子。忽然,跟前的獄吏腳步一停,整條隊伍停了下來。
綉心冷著聲音:「怎麼不走了?」
獄吏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有幾分眼色,對綉心很恭敬:「姑娘,先在這裡停一會兒吧,這會子進去,怕嚇著姑娘。」
綉心皮笑肉不笑:「這倒是新鮮了,是什麼我往日沒見過的,我偏要去看看。」
綉心上前一步,獄吏直接擋在她身前:「請姑娘留步,姑娘進來是有事情要辦,為了這一點不值當的,誤了事情,或者傷了精神就不好了。」
綉心道:「我不上前也行,你去把人帶過來,讓我看一眼。」
獄吏想了一會兒,應了聲好,便吩咐身邊的人去叫人。
整條隊伍停滯著,如新左右環顧這裡,見這黑暗裡的一磚一瓦,每一簇火與整座王宮的別處其實沒有什麼分別,同樣的金碧輝煌,卻讓人脊背不自覺發涼。
人很快帶來了,是個獄吏,身上的盔甲卻歪歪扭扭的,跪在地上給綉心磕頭。綉心讓他起來,那獄吏站起身,綉心問什麼,他答什麼,落在綉心眼裡是一隻淌著涎水滿頭皺皮的哈巴狗,說不出的噁心,但她還是保持著冷靜,每一句問話都再平常不過。
「你叫什麼?」她終於覺得時候到了。
獄吏點頭哈腰:「小人曹玉,我爹是這裡的頭子曹大斗,我們父子願為郡主效勞,郡主只管吩咐。」
綉心捏了捏袖口裡藏著的一卷錦布,咧開嘴笑起來:「是嗎?」她反問道,臉藏在黑色的斗篷下,笑容轉瞬落下去,她微微偏頭,對面色煞白的如新道,「回去告訴你家娘娘,她,可比你家娘娘清醒得多。」
如新被她一言驚醒,但仍舊懵著,不知她要做什麼,卻聽見綉心利落的一句:「你看好了。」話音剛落,黑色的斗篷之尾掀過如新眼前,下一刻,曹玉已被綉心扣著手緊緊貼在一邊的牆上,動彈巴不得,而一大簇火苗已經開始灼燒曹玉鎧甲下赤紅色中衣衣角,一寸寸貼近他的皮肉。曹玉嚇得尿了褲子,聲聲嗷叫盪在空曠幽暗的地牢,融入無數的撕裂哀嚎里,地獄火光在觸及人皮肉的一刻,霎時乍起,燒得愈發烈,老獄吏袖手站在一邊,謙恭地垂著頭,如新更是獃滯著,神色渙散。
曹大斗帶著人趕來,綉心才將曹玉撒手丟在地上,她掩在斗篷里,面上依舊沒有一絲表情,從袖口裡將錦布抽出來,展在手中,秀氣的簪花小楷寫著曹大斗及曹玉的幾乎全部罪證。她抬起眼皮看了曹大斗一眼,淡淡道:「國朝的地牢自打有了你們父子,真是堪比冥府陰間,閻王老爺的陣勢都不及你們半分。」
曹大斗往身後看了眼兒子,曹玉正半身火光在地上不停打滾,有兩個人拎了幾桶涼水來澆,火滅了,人是活著,但已經殘破不堪。
曹大斗的怒意壓不住了,尋常時候,叫他拜高他拜得,便是讓他將臉皮貼到地上也沒什麼,這是有低踩著,踩著低的,心裡的窩囊也可去了一半。拜高踩低,他實在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綉心攔了攔兩側的斗篷邊,將自己整個人罩在裡面,她向邊上走了一步,抬頭看著矮實的穹頂,道:「王君在廟堂上立著,你父子卻在地牢里也做著王,這地字型大小牢獄還真是個好地方。」
事已至此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他往綉心身後看了一眼,也不跪了,堂而皇之站起來,笑眯眯道:「郡主娘娘進地牢,就帶著這麼幾個人,也不怕出不去。」說著一招手,招來了幾十個獄吏,將整支隊伍圍了起來。
綉心立在中間笑,她道:「好!今日不是我死在這兒,便是我屠盡這座獄中所有的腌臢貨色,為君行刑,為民除害。」
長劍離鞘,綉心雙腿離地,飛旋一周就抹了幾個獄吏的胸口,玄色的斗篷隨著她舞在空中,衣袖臉頰都濺上了血跡。獄吏倒地,綉心落下來,立身於如新身前,劍鋒直指曹大斗的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