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必要的犧牲

「我沒有母親，或許她在我記事前就已經消失了。」影繼續說著，「父親消失之後，我就被父親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叔叔接走了，他表示願意撫養我到十五歲。」

「但是我一直無法接受父親消失的現實，這些東西就猶如噩夢般在我的腦海里縈繞不去，我不能遏制自己去思考，不能和別人一樣去遺忘。」

「十一歲的時候，我回到自己的老屋，然後細細地觀察了一番，我發現屋裡是乾淨的，沒有一絲打鬥過的痕迹，然後我開始留心。每年從洞穴回來，我都是第一個跑上街道的，我發現街道上也沒有打鬥的痕迹。」

「這……」

「我不信任你的父親，也就是酋長。」影看著陽的眼睛，說道，「但我相信你。」

影後面似乎還有話，但是沒有說出口。

陽不知道影為什麼要對自己說這一番話，離開隧道回家休息后，也不停地在思考著今天突然知道的震撼信息。

「陽……睡了嗎？」母親敲了敲門。

陽於是喊道，「沒呢。」

白垣清於是推開門走了進來，沒有點燈，而是直接坐到床榻旁邊，輕輕地撫摸坐立起來的陽。

「今天知道了很多吧？」

「嗯。」陽點點頭。

「不必害怕，無論如何，娘親一定會保護你的。」白垣清說道。

陽搖頭，「不對，應該是陽來保護娘親才對！」

白垣清笑了笑，她雖然不會同意陽的說法，但卻非常欣慰。

「娘親……我們真的是被圈養的食物嗎？」陽忽然問道。

「是！」白垣清很認真地回答說。

「為什麼？」陽太想知道答案了，憑什麼自己天生下來就要被別人當作食物圈養起來？這樣的人生實在……

「娘親也想知道為什麼呢。」白垣清笑著回答說。

那一瞬間，從母親的笑容里，陽突然明白了什麼。

是啊，對於人而言，如果知道了自己生來即是別人的食物，那麼談何活下去的勇氣？根本無法繼續活下去了。

而這……不是父親所願，也不是母親所願，更不是那些圈養自己的妖怪所願，所以大家都在揣著明白裝糊塗！

人消失了，怎麼可能完全沒有感覺？但是，當所有人都不提，那麼這個人的名字就慢慢地被遺忘，當他的親屬也選擇開始遺忘之後，這個人就徹底消失了……

不要！陽不想這樣。

「不想當食物的話，我們就逃！」白垣清說，「天大地大，總有我們能生活下去的地方。」

「外面的世界嗎？」陽對於外面的世界沒有概念，一切都是傳說，都是別人口口相傳的東西。

「逃！」陽堅定了自己的內心，如果知道了真相就沒有活下去的理由，那麼就要給自己創造活下去的理由，告訴自己還有希望，還有生的希望，這才是活下去的真理！

難怪那扇門被稱作——希望之門。

漫長的冬天結束了，開春之後，冬和熙紅帶著一群年幼的小孩砰砰跳跳地從遠方歸來。

「好久不見了！你怎麼變得更壯了？」冬對陽結實了很多的身材感到詫異，明明冬天沒有那麼多的活兒好做。

陽擁抱了一下自己的好朋友，不知為何，他現在覺得自己和這位朋友隔得好遠，或許是因為自己知道了真相。

孩子是無辜的，同時也是麻煩的，如果讓他們的父母突然消失，他們怕是會立刻崩潰，而這種情緒馬上會讓整個部落也陷入死局。

所以要在寒冬的時候把孩子們送到洞穴過冬，給予他們充足的糧食，自由的活動，讓他們遺忘些什麼，好回來面對一個悲痛的現實。

而這對於那些吃人的妖怪們也是有利的，就好像養豬一樣，如果不停地殺豬，那麼豬總有一天會吃完，而讓豬不停地繁衍出小豬，等小豬長大之後……

這就是圈養嗎？陽覺得好諷刺。

熙紅漲紅著臉走到陽的身旁，輕聲說，「等秋天我過完生日，你讓酋長去跟我父親下聘好嗎？」

陽眨了眨眼，然後輕輕地揉了揉熙紅的腦袋，笑罵道，「小丫頭片子，等過完生日再說吧。」

熙紅臉頓時更紅了，就跟紅蘋果似的。

日子還得過，只不過這一次，陽已經明確記得每一個消失的人的名字，一共二十七個成年人消失了，大家果然如影所說的那般，對那些消失的人閉口不談。

而且留在部落的陽，時刻注意著部落的街道，完全沒有打鬥過的痕迹，這些消失的人不像是被妖怪抓走吃掉的，更像是自願進入妖怪肚子里的。

開春之後就要繼續耕種了，雖然陽也非常著急隧道的事，但是他知道部落的生產能力，如果不認真耕種，會有很多人餓死。

生存好難呀！知道了真相之後好難呀！

陽覺得自己活得好累好累。

轉眼間，冬天馬上又要到了，陽過了十六歲的生日，而熙紅和冬也都過完成人禮。

不同的是，熙紅和冬沒有資格知道真相的存在，酋長父親給出的理由很簡單，熙紅和冬的身體不夠強壯，不能幫助挖掘隧道，起到的作用太小了。

而這一年下來，隧道又前進了一萬步，對比往年的效率，今年有了陽這樣的好手加入明顯提高了不少。

入冬前一天晚上，酋長焱召開了一次部落大會。

酋長焱當著一千多部落人說道，「大家好，我是酋長焱，今天把大家召集在一起，除了慶祝秋收，舉辦晚宴之外，我還想宣布一個重要的事。」

「我希望卸下酋長的擔子，大家再推選一位酋長。」酋長焱說，「我已經十分疲憊了，甚至患了病，實在無法繼續為大家忙碌。」

眾人表現得很平淡，但是陽卻無比震驚，似乎從他懂事起，父親就是酋長，然後一直是酋長，可突然有一天他居然說：不幹了。

冬的爺爺北謨，部落唯一的老人拄著一根木棍走了出來，他管自己的木棍叫拐杖，是給老人用的東西。

部落沒有「老」這一概念，自然也就沒有特別為老人用的物品，自然也就沒有「拐杖」這一概念。

北謨向來不愛出面，但是真正的大事，酋長都會找他商量，這一次選繼位酋長，他就出面了。

「候選人，龍、盒子、溝、纖……陽。」

陽瞪大了眼，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是被選中的酋長候選人。

最後的結果居然毫無懸念，陽以碾壓性的支持通過了選拔，成為了新一任的酋長。

走到部落千人前面的時候，陽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一切來得太快太快了，他似乎完全沒做好準備。

驀然間，他看到人群最後的一處陰暗裡，一個安靜冷酷的少年背靠著土牆，默默地看著台上的自己。

難道說，影早就知道了，自己是繼位的酋長，不然為何要說出那一句「我不信任你的酋長父親，但是我信任你。」

要知道自己和酋長焱是不等價的，無法放在一起談論，可當自己如果是繼位的酋長，那情況就不同了。

冷酷的少年看著高台上笨拙的少年發表不成熟的演講和少年背後那個沉穩的身影，他搖搖頭嘆息一聲，自言自語說道，「原來如此，這就是必要的犧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