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吃人的怪物
繼任酋長之後,陽的工作突然多了很多很多,基本是一天抽不出多少時間可以休息。
熙紅的父親來找過陽,有意把熙紅嫁給陽,只不過陽推辭說自己成為酋長,應該更關心部落的事,如此推脫掉了。
一切都來的太快太快了。
快到,冬天的雪又一次飄落下來。
卸下酋長位置的焱已經不能稱為酋長焱了,他只是焱而已。
抬頭仰望著漫天的飛雪,懷抱著白垣清,說道,「真快呀,馬上就要分開了。」
「想當初你出現的時候,我以為你是神女下凡,事實上你確實是神女,你帶給我們亞南部落太多太多了。」
「結果還是變成這樣了。」白垣清有些感慨,「當初我制定這個計劃,是為了讓你活著,可現在……」
「陽還活著。」焱笑了,他粗獷地哈哈大笑,「焱沒了,陽還活著。」
「還是我去送你吧,這對陽來說,太殘忍了。」白垣清說道。
「既然當上了酋長,就要做到酋長的責任。」焱閉上眼,感受懷裡女子的溫度,和天空中飄雪的寒冷。
酋長交接,意味著很多更深層的真相都必須要對陽公開,其中最重要的一項,焱也已經準備好了。
寂靜的夜晚,白垣清在房裡睡覺,但陽和焱卻走到了雪地外面。
「這是我作為父親,最後能教你東西了。」焱一邊走一邊問道,「是不是很好奇,為什麼要半夜喊你起來?」
陽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平淡地說,「這有什麼,不過是送你最後一程罷了。」
「誰告訴你的,影?」焱有些意外。
「只要好好留意就會發現,部落里沒有一個人的歲數超過四十歲,當然冬的爺爺北謨除外,而父親您今年……四十了。」陽平淡地說,眼睛目視著雪路的前方。
焱嘴角微微揚起,他不知道陽提前猜到是好還是壞,但總歸省下了自己勸說的功夫。
「看來你這半個月來的酋長沒白當。」焱笑道,「我本以為影是你們這一代最聰明的孩子,沒想到我的兒子也很聰明。」
陽不說話。
焱繼續說道,「隧道是我和你母親在懷上你的時候定下的計劃,我們當然計算過這個工程的浩瀚,至少我自己是無法享受勝利的果實,不過我和你母親都希望你活著,自由的活著。」
其實焱沒說的是,若不是白垣清懷上了陽,他甚至都不會同意白垣清的計劃,因為當中牽扯了一件非常殘忍的事,那就是必要的犧牲。
隧道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而吃人的妖怪每年都會進攻部落,他們當然不會全殲部落,為了可以持續圈養人類,他們會保留火種,也就是不殺孩子,但每年殺死帶走的成人是不定數。
而隧道的存在不能讓吃人的妖怪在部落里肆意行動,那麼就只能通過酋長去交涉,最後的方案是,酋長會將每年到了四十歲的成人帶出盆地,部落內兵不見血刃,避免了恐慌,而他們也能穩定得到糧食。
而這殘忍的事就是犧牲,以往妖族主動攻擊的時候,大家被吃掉的機會是一樣的,幸運的人能活得更久,而白垣清的計劃就使得部落里的人沒辦法「幸運」。大家都是公平的,十五歲成人,四十歲離開。
「砰砰!呈,是我,焱。」焱敲響了一個房門。
只見一位中年獵戶從土屋裡走了出來。
陽認識他,甚至陽的射箭技術就是這位老獵戶教導出來的,當初能射殺大熊,也是得益於這位獵戶在旁壓陣。
獵戶對著陽笑了笑,然後看向焱,笑道,「我還以為你最後一個找我呢。」
焱說,「你是聰明人,你猜得到。」
「但是其他人未必願意放棄生的希望,所以……要騙。」獵戶問,「對嗎?」
焱默認了,他的目光看向陽,這也是他對陽最難以啟齒的地方。
「借口是糧食不夠,我們必須去遠處的隱秘糧倉取糧食。」焱看著陽的眼睛,認真地說道,「記住了嗎?」
陽心裡其實已經有過估計,不過沒想到,真的要他說出口的時候,卻彷彿如鯁在喉,難以言表。
但是,父親馬上要走了,這個結果是註定的,未來的部落要靠陽自己了,他需要學會撒謊,為了讓整個部落有活下去的理由。
「他不必做這些,我來。」一個聲音突然想起。
牆角的陰暗裡走出一位英姿颯爽的少年,他的名字叫影。
「這是我身為酋長的工作!」陽拒絕了好意。
「你是太陽,就要負責發光發熱。」影說,「而我來做你的影子,那些臟活累活不必客氣,我幫你解決。」
焱站在一旁,看著兩個少年,頓時笑了,對獵戶感嘆說道,「或許……部落真的還有未來。」
一行二十一人,除去酋長的陽和少年影,這一次需要交給那些吃人的妖怪的人數是十九人。
這是陽第一次走上離開盆地的山路,以往就算打獵也不會上這條山路,打獵是不允許翻過山的,被抓到就是死,恪守職責的獵戶也不會犯這樣的禁忌。
在山路的邊緣,陽能看到有兩個路障放在山路上,一間用木頭砌成的小屋,一個灰色的身影站在路障後面,氣氛顯得格外壓抑。
「這是……」一位不知道情況的部落人感到害怕,急忙詢問旁邊的焱和陽。
新老兩位酋長卻都不說話,也沒必要說話。
那個灰色的身影越來越近,部落的人們終於看清了他的長相,那是一個奇怪的生物,狼的頭顱,卻直立著身體,背後掛著三根長矛,穿著一身厚厚的皮革裝束。
狼!不!直立的狼?如果不是親眼看到,陽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焱在陽的耳邊輕聲說道,「好好瞪大眼睛看著,這就是狼妖,圈養我們的飼主。」
狼妖嗎?陽咽了口唾沫。
「怪……怪物呀!」部落里不少人都嚇壞了,開始玩命地往後退。
「都不許動!」狼妖怒喝一聲,說出來的語言居然和部落的語言毫無區別,甚至吐字更加清晰。
部落的人不聽,開始瘋狂往後逃跑。
站在原地的只有焱、陽、影和獵戶四個人。
只見狼妖拔出背後的一根長矛,然後猛地向前投擲出去。
寒冷的風在陽的身側劃過,幾乎要割裂開陽臉上的肌膚,那根瞬間被投擲出去的長矛穿過直立的四人,往那些逃跑的部落人飛去。
陽正要扭頭去看,焱卻一隻手搭在了陽的肩膀上,對著他搖頭。
陽緊緊地攥著自己的手。
忽然他看到周圍不知何時,突然多出了好多好多的身影,全都是直立站著的狼妖,他們投擲著金屬長矛,背後的那片潔白雪地被染成了紅色。
恐懼的叫喊聲、呻吟聲很快就消失殆盡,一隻只狼妖從他們的身側走過。
陽不敢回頭,焱也不希望他回頭,看到那一幕對於陽而言除了多些心理上的負擔,不會有任何幫助。
先前的那隻狼妖走到四人跟前,上下打量著焱,顯然他是認識焱的。
「今年上供十九人,新生嬰兒三十六人,夭折兩人,十一歲階段夭折一人,原因溺水,二十一歲階段死亡三人,疏通洪水的時候被沖走,還有……」
聽著焱一句一句說著,狼妖從皮革衣服里掏出一張牛皮,然後伸出自己的右手,尖銳的指甲在牛皮上刻畫著痕迹。
在做記錄!陽瞪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狼妖居然在做記錄!
陽忽然意識到,父親曾經對自己說過,他接下來要面對的敵人是比自己更加聰明的存在。
身為繼任的酋長,對於部落的總體情況是要了解的,不過還沒有焱說得那麼詳細。
但是焱說得越詳細,陽心中就越害怕,因為他知道,自己強大的父親沒有撒謊,沒有謊報人口,這個一生都在撒謊的男人,面對眼前這個狼妖居然不敢撒一個謊。
要知道,如果焱說今年出生的嬰兒比實際少一位,那麼那一位嬰兒就不必在四十年後來到這裡。
但是焱不敢,那隻能說明撒謊的代價會很高,高到不值得撒這個謊。
狼妖聽完了焱的話,然後把牛皮卷好藏進衣服兜里,轉身對著焱擺了擺爪子,示意他跟上。
焱最後深深地看了陽一眼,然後欣然跟上了那隻狼妖。
陽站在原地,他覺得好冷好冷,身體健壯的陽從未覺得有一個冬天如這個冬天一般的寒冷,冰冷刺骨到無法動彈,他想開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從始至終,狼妖除了那句「都不許動」之外,就不再說任何一個字。
其實很好理解,人會對自己的食物說話嗎?既然人不會,那麼妖也不會對自己的食物說話。
那些扛著屍體的狼妖從自己倆人的身邊經過,寒風吹拂起少年們的頭髮,陽和影終於徹底明白,下一次,他們的身前不會再有任何人幫他們抵禦冰冷的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