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街

遊街

陳福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別的不說,至少辦事能力是一等一的。

不過是兩個時辰的時間,他就找了人把那宅子打掃得煥然一新。置辦奴僕的事情本來是需要謝昭自己來做的,只是陳公公到底是個體貼人,連這都考慮到了。

看著魚貫而入的婢女侍從,謝昭連忙擺手:「我哪裡用得到這麼多人服侍。」

到最後也只留下了寥寥幾人。

這宅子不大不小,這幾人也已經足夠了。

陳福又命人把早已準備好的牌匾拿出來換上。

上好的烏木漆地上,端莊大氣的「謝府」兩字被工匠細心地用金箔貼上,富貴又顯眼。不過這牌匾上最顯眼的還不是「謝府」兩字,而是牌匾左側的落款和鈐印。

——沒錯,這塊牌匾是聖上親自題的。

陳福對謝昭感慨:「聖上對您十分愛重。」

上一個能被聖上如此放在心上的還是謝昭親爹,那位已經逝去的謝延大將軍。

謝昭也知道這牌匾的分量。

雖然謝家依託他父輩和祖輩在京城頗為名聲,可是謝昭本人剛入官場,並沒有過多威勢。有了這牌匾,哪怕有人真的要對他下手,抬頭看看著牌匾都要收斂收斂心思。

畢竟這可是聖上擺明了要罩著的人。

陳福走後,謝昭帶著秉文住進了這鮮鮮出爐的謝府。

新來的那幾個下人,謝昭全部交給秉文去安排。

這可把秉文樂壞了。

他美滋滋地安排好幾人的工作,和謝昭信誓旦旦地保證:「公子放心,秉文一定會好好打理好我們謝府,從今以後公子只管安心忙自己的公事,秉文絕不會讓公子為這些瑣碎事操心!」

謝昭忍著笑嗯了一聲,裝出一副嚴肅的模樣:「好秉文,有你這句話在,公子我怎麼著也要拼一把,好好往上爬一爬。」他一本正經地開玩笑,「到時候讓你住更大的宅子,管更多的人。」

秉文眼睛一亮,大聲道:「秉文相信公子!」

當更大官、住更大的宅子目前看來還有些遙遠,謝昭首先要面臨的是接受冊封的事情。

謝昭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就換上了陳福命人送來的新衣裳進了宮。

不僅是他,這一屆的榜眼探花和進士都要在這一天進宮,到殿上接受聖上的冊封。

這一身緋色的狀元朝服針腳細密,用來自江南的上好雲錦羅紗製成,袖口和衣擺處都繪以栩栩如生的鷺鷥圖案。當謝昭穿著這身狀元緋袍出現在大殿之上,滿朝文武都不由予以側目。

他見人先帶三分笑,眉眼自有一種風流韻味,顧盼生輝,皎如玉樹臨風前。這衣服本是莊重文雅的,可謝昭硬是穿出了幾分秀雅飄逸來。

朝堂之上不乏俊傑,可竟無人奪他半分光芒。

往年探花郎總是三甲中容貌最出眾之人。今年的探花郎也稱得上一聲美男子,可是站在了謝昭的身旁還是黯然失色。

聖上第二子、也是當今的成王殿下向來欣賞美貌之人。

他看著謝昭纖瘦的背影許久,也不顧如今還在朝廷之上,竟然讚歎出聲:「當真是龍章鳳姿、天質自然!」

他並沒有收斂自己的音量,加之他身處官員前列,因此與謝昭距離不算遠,顯然是不在意自己這堪稱輕佻的話語是否被謝昭聽到的。

謝昭恍若未曾聽到成王殿下的話語,仍站在大殿中央,身如青松。

謝昭沒做出反應,在成王殿下前頭的太子卻沒忍住蹙緊眉頭,不贊同地看了眼成王。

他冷聲警告:「衡越,肅靜。」

成王撇了撇嘴,不再多言。

除了兩位皇子,大殿之上對謝昭多加關注的還另有他人。

丞相徐一辛面色複雜地看著這位早有耳聞的年輕人,他過於熟悉的長相讓徐一辛想起了什麼不喜的故人來。他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已經眉頭深皺、嘴唇緊抿,握著笏板的手都不自覺用力。

他垂眸想:這人就是謝延之子?

吏部尚書林錚老神自在地站在徐一辛的身後。

他的眸光從前頭徐一辛手背上迸發的青筋上移開,唇角不自覺帶出一份淺淡的笑意。這笑意很快又消失不見,於是林錚又重新變回了往日不苟言笑的模樣。

朝堂表面風平浪靜,實際早已暗潮翻湧。

身處暗潮中心的謝昭此刻還未察覺,他正認認真真聽著陳福宣讀聖上的冊封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正元三十一年恩科殿試,晉安才子謝昭高中榜首狀元,特此昭告天下,與天同慶!」

古往今來,狀元絕大多數都會去翰林院成為一名修撰,沉澱幾年後才會被予以重任,前往其他地方任職。

翰林院學士都已經偷偷修整好衣冠,準備出列接收今年的新人了,哪知道接下來的旨意卻讓他大吃一驚,險些沒拿穩手中的笏板。

「非賢罔乂,得士則昌。謝昭溫文性稟,聰慧機敏,克肖父風,今封從六品侍御史,錫之敕命——」

什麼,侍御史?!

不是應該是翰林院修撰嗎?怎麼會是御史台侍御史?!

狀元不都是應該去翰林院的嗎?哪怕不去翰林院,可是怎麼會去御史台?

滿朝的官員一時都沒忍住滿臉震驚,不可思議地向上頭瞧去。

只可惜他們沒等到任何來自於天子的回復。他端坐於朝堂之上,冷靜又沉默地看著下方所有人,無聲給出自己的答案。

是的,這封旨意並沒有寫錯,謝昭的確是被派去御史台了。

御史大夫竇舜勉強收斂住自己的驚訝之色。

他手持笏板從隊列中站出,恭敬地跪倒在了地上:「謹遵聖上旨意。」

不止文武百官很震驚,謝昭本人也有些懵。

不過他這人有個優點就是不鑽牛角尖,既然想不明白,那乾脆就別想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往好了想,御史台未必不是個好地方。

謝昭的祖父謝暉就曾與他笑談,說過御史台的官員性格耿直者居多,相處起來沒別的地方那麼累人。

這麼一想,謝昭也就坦然地接受了這個奇怪的冊封。

除了謝昭的去處有些奇怪,這一年的榜眼探花和其他進士都還是一如往常去往了翰林院。

冊封完就是遊街活動了——歷來的狀元在金榜題名后都要帶領其他進士遊街慶祝。

陳福把聖旨遞給謝昭,笑彎了雙眼:「恭喜謝公子——不,現在是要說恭喜謝大人了。」

時隔十五年後,這朝堂在繼謝延後,終於又迎來了一位謝大人。

謝昭接過聖旨,謝過聖上。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他領著其他進士們轉身離開大殿,前往午門——那裡是遊街開始的地方。

謝昭衣擺生風,從左右兩側的百官隊列中穿行而出。

在經過成王的時候,也不知有意無意,他輕抬眼皮,眸光漫不經心地從成王身上一掠而過。這一眼什麼情感都沒有,沒有好奇,也沒有喜惡,澄澈乾淨,彷彿什麼都放入眼中。

教人覺得他只是看見了一粒灰塵,或只是一隻爬蟲。

謝昭很快消失在視線中。

成王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眼底隱有郁色。可很快,這郁色又消失,匯出幾分盎然趣味來。

他怒極反笑,自言自語:「……有意思。」彷彿自我肯定一般,他站直了身子,舌尖抵了抵上顎,又重複一遍:「真有意思啊,謝昭。」

午門處早有小吏準備好了馬匹,已經靜候謝昭等人許久。

那小吏指了指面前的高頭大馬,笑:「您終於來了,謝大人。」

於是謝昭翻身上了那棗紅色的駿馬,揚眉一笑:「那就開始遊街吧。」

這一笑當真是粲然生輝,說不出的意氣風發。

□□的駿馬金鞍朱鬃,前後是歡呼擁擠的人群,旗手和鼓手在前頭擠開道路,耳畔儘是人潮的歡呼聲和禮炮聲。

謝昭騎在馬上,眉眼飛揚,笑容恣意,這一日陽光燦爛,卻不及他光彩攝人。

狀元遊街不是第一回,可是這麼年輕俊美的狀元來遊街卻是第一回。

京城的百姓們原本只是想湊個熱鬧,可是瞧了這狀元郎,卻不由自發詢問起身邊人:這位狀元郎姓甚名誰?今年年歲多少?

一問之下不由更加驚訝:原來這叫做謝昭的狀元郎今年不過十九,竟還未及冠!而且,他還是當朝第一個連中三元者!

所謂天縱英才,不過如此!

這一日謝府外的敲鑼打鼓聲直到傍晚才停息。

秉文激動得臉上都泛起了紅暈,他亮眼亮晶晶的,聲音難掩興奮:「公子,您今天也實在是太風光了吧!」他篤定:「今日過後,你在京城就會家喻戶曉了。」

「風光是真風光,累也是真的累。」

謝昭喝了口水,抹去額角的汗水,咬牙切齒:「今日遊街,周圍人都擠作一團,朝我湧來——有人摸我衣擺就算了,竟然還有人打算偷偷拽下我的靴子!」

謝昭早先也不會料到居然還有人會做這種事。

事出突然,幸好他反應快,及時將腳穩在馬鐙中,這才免於當眾出醜。

秉文聽了一愣,接著噗嗤笑出聲來:「或許是狀元的靴子也是帶著才氣的?」他越想越好笑,笑得停不下來:「那人是打算偷了您的靴子,回去自己穿嗎?」

謝昭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恨恨道:「鬼知道是哪裡來的奇葩人物!」

謝昭這邊喜氣洋洋風光無限,只可惜他的鄰居卻跟著受了一天鑼鼓喧嘩的吵鬧。

傅陵放下筆,看著一字未寫的紙張,半晌未語。

外頭的喇叭鞭炮聲綿綿不絕,刺耳紛擾,攪得人滿心的鬱氣。

他揉了揉被吵得難受的太陽穴,冰雪般的面容露出幾分疲倦來。

許久之後,傅陵才嘆了口氣,聲音冷淡:「聒噪。」

這位新鄰居,真煩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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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昭:有人偷我靴子!無恥之徒!

此時的傅陵:怎麼沒偷走?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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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大人他還在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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