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
謝昭不是知難而退的人。
送琴譜不管用,他便陸陸續續開始送起其他東西來。今日送一方硯台,明天送一副棋子,後日又不送這些文縐縐的東西,轉而送起了冰糖葫蘆來。
齊闌接過兩串冰糖葫蘆,驚疑不定地看著謝昭朝他笑嘻嘻揮手,接著走進了隔壁宅子里。
他低頭看著手裡的冰糖葫蘆,那目光像是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這這這——這謝大人他——難不成他以為我們殿下愛吃糖?」
傅陵身子不好,常年與中醫藥為伴,大夫都讓他少吃甜食,盡量口味清淡,是以他向來不碰這些甜絲絲的吃食。
見齊闌拿著兩串冰糖葫蘆進來,他頓時瞭然,哭笑不得:「這謝大人怎麼開始送這小孩玩意兒來了。」他嘆氣,「難不成他以為我會愛吃這東西?」
齊闌面色古怪:「這謝大人怕不是自己喜歡吃,所以送了過來。」
這猜測算是荒誕,可是傅陵想起那一晚趴在牆頭笑得傻乎乎的少年郎,忽然又覺得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這樣一想,他的眼中不自覺又浮起幾分無可奈何的笑意。
齊闌手裡拿著兩根冰糖葫蘆,眼神一轉,看到了放在書桌一角的葯。
他擰起眉,不贊同地看著傅陵:「殿下怎麼還不吃藥?」
傅陵身子虛弱,每年大病小病不斷。今年開春天氣微涼,他不過開窗睡了一晚,就不慎感染風寒,在床上躺了幾日後,人愈發消瘦。
這葯是齊闌剛剛煎好後放在書桌上的,他原以為傅陵會很快喝完,沒想到他都開門見了謝大人回來了,這葯還是半分未動。
齊闌無奈嘆氣:「再不喝,這葯都要涼了。」
傅陵倒不是怕苦,所以沒有喝。事實上,這些年來,他隔三差五就要喝這些苦得不行的湯藥,久而久之對於苦味反而習以為常。
如今便是喝再苦再澀的葯,他的眉頭也不會動一下。
方才齊闌送葯進來的時候,傅陵原本是打算立即飲下的。只是齊闌剛把葯放在桌上,外頭便響起了熟悉的有節奏的敲門聲。
咚咚,咚咚咚。
這聲音一響起,傅陵和齊闌便都知道是謝昭又來了。
別人敲門都是一下一下,唯有這謝昭敲門格外有韻律,先兩聲又三聲,不急不緩,教人哪怕站在屋內,也能立刻覺得「哦,那謝昭又來了」。
傅陵的注意力被這敲門聲吸引,握拳輕笑一聲:「齊闌,去看看謝大人今日又送什麼來了。」
齊闌去給謝昭開門的時候,傅陵坐在屋內,腦海里想的是:今日謝昭會送什麼來?畫筆?花卉?還是什麼稀奇古怪的志怪書籍?
這麼一晃神,那葯就被他拋到了腦後,直到齊闌此刻提起,傅陵才驚覺自己竟然忘了喝葯。
這謝昭一來,總會讓人把別的事都忘了……真是個禍害。
傅陵這樣想,輕嘆一聲,端起碗來把葯一飲而盡。
齊闌滿意地看到那葯碗不留殘漬。
解決了殿下喝葯的事情,他又把那兩串冰萄葫蘆放在傅陵面前晃了晃:「殿下,這糖葫蘆怎麼處置?」
那冰糖葫蘆紅澄澄的,山楂又大又圓潤,外頭還包裹著一層淡金色的糖衣。雖然不知道味道如何,但至少看起來色相還不錯。
傅陵不愛吃甜食,也不能多吃甜食。
可是鬼使神差的,傅陵輕咳一聲,不由自主地朝齊闌伸出手來:「把這東西給我,我解解苦。」
解苦?
那葯很苦嗎?
以往喝葯的時候也不見殿下吃一顆蜜餞,怎麼今日還要冰糖葫蘆來解苦了?
況且,冰糖葫蘆真的能解苦嗎?
齊闌猶豫半晌,試探性地開口:「這冰糖葫蘆不好消化,殿下您吃這個不好……廚房有蜜餞,我去給您取一些來?」
傅陵斂眸,執著:「就這個吧,不用太麻煩。」
他的手還伸在半空中,那手骨節分明又蒼白細長,大約是由於這次的春寒,本就不粗的手腕愈發消瘦。
齊闌跟了傅陵這麼久,自然知道自家殿下看著冷冷清清,實際上固執又死心眼。
他長嘆一聲,還是把一串冰糖葫蘆遞給了傅陵。
傅陵的眉頭鬆開。
在齊闌的注視中,他嘗試性地咬了一口最頂端的山楂。
甜膩混著酸意的陌生味道瞬時傳遍口中,傅陵登時皺起了眉,接著面無表情地咀嚼咽下,雙目凝重地看著手裡的這一串冰糖葫蘆,表情肅穆地像是在思考什麼人生大事。
齊闌:「……殿下?」
他追問:「謝大人送來的糖葫蘆不好吃嗎?」
謝大人送來的——
傅陵把沒吃完的糖葫蘆遞給了齊闌。
他重新拿起桌上的琴譜,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一頁上,半晌才勉勉強強回:「味道么,尚可吧。」
似是想起了什麼,他偏頭看齊闌:「謝大人送了兩串糖葫蘆來?」
齊闌點點頭:「謝大人說還有一串是給我的。」
原來齊闌也有?
傅陵的眉頭幾不可見地動了下,他壓下心中莫名湧起的不快,又低頭看手中的琴譜,淡淡道:「既然是謝大人送你的,那你可得好好享用。」
這語氣不咸不淡,齊闌聽了,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涼颼颼的。
他咬了口冰糖葫蘆,皺眉:……太甜了,這是給小姑娘吃的吧?
轉而又想:可殿下說味道尚可,難不成殿下喜歡吃糖葫蘆?可他怎麼不吃完?
謝昭對於隔壁主僕兩人發生的事情毫不知情。
他在京中到處搜羅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到後來就連裴邵南都有所耳聞。他問謝昭:「你這是有了哪位喜歡的姑娘了?」
謝昭回:「我哪來的地方去見京中的姑娘們?」
更何況,他對這京中的姑娘們又不感興趣。
裴邵南好奇道:「那你整日找那些風花雪月的東西做什麼?」
風花雪月的東西?
謝昭一愣,接著哈哈大笑:「那些也算風花雪月的東西?」
「當然算。」裴邵南掃了他一眼,「獻給心上人的,怎麼就不能說是風花雪月的東西?」
頓了頓,他語重深長地說:「你知不知道,現在京城中都說咱們風流瀟洒的謝大人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
謝昭更覺好笑,他解釋:「不是心上人,是知己。」
裴邵南挑眉:「知己?」
他念了一遍這個詞語,故作傷心道:「難不成我還不算你知己?」
謝昭冷笑:「要是可以不把我畫進畫里或寫進詩中,你原本也能勉強成為我的知己的。」
前幾年時,裴邵南便是不來江南,都要專門在京城寫了挾帶謝昭幼年趣事的打油詩,命人快馬加鞭送往江南給謝昭看。
如此深厚情誼,著實讓謝昭咬牙切齒。
裴邵南笑開:「若是當了你的知己便不能做這些事了,那這知己不當也沒什麼。」
他搖頭嘆息:「那樣的知己,無趣,無趣啊。」
為了表達對成不了謝昭知己的遺憾,裴邵南當即又在書房作畫一幅。在這次的畫作里,是七歲的謝昭在樹下伸手摘石榴,卻被落下的石榴砸了一臉。
裴邵南敢當著謝昭的面作這樣的畫,謝昭自然敢再做一回強盜,把這畫又捲起來帶回了自己家。
剛把這畫放在書房的角落裡,謝昭忽的聽秉文咋咋呼呼地走了進來,高呼:「公子!公子!成王殿下給您遞請柬來了!」
謝昭蹙眉:「……成王殿下?」
秉文把請柬遞到謝昭手中:「好像是邀請您幾日後去踏青?」
和成王殿下一起踏青?謝昭才沒這個興趣。
他剛想找個借口讓秉文回絕這個邀請,思緒一轉,忽然又想起了別的事情來:「秉文,公子我給你派個任務。」
任務?
這可是公子信任他的證明!
秉文摩拳擦掌,興奮道:「您要秉文去做什麼?只要不傷天害理,秉文什麼都做!」
喲,還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謝昭繃住笑:「你去幫我探聽一下,這次成王殿下還邀請了誰?」
頓了頓,他伸出手指,朝隔壁那宅子的方向指了指:「……有沒有那位殿下?」
您還沒死心啊。
秉文垮下肩膀,哀哀怨怨看了謝昭一眼:「您怎麼就死了心要和那位磕上?」他說,「您換一位知己不好嗎?」
聽聞這話,謝昭當即彈了秉文腦門一下。他一本正經:「瞧你說的!要是知己這麼好遇到,古人又怎會說高山流水知音難覓?」
他嘆道:「正是因為知己難得,公子我現在多費些心力也是值得的。」
秉文冷不丁被他唬住,愣愣道:「……那我現在就幫您去問一問?」
謝昭揮手:「快點快點。」
秉文自詡還是有幾分小聰明的。
他知道自己要是大咧咧地跑去問成王府上的人:「哎,你家王爺踏青請了哪些人啊?」人家一準不會回答他的問題,還會覺得他腦袋有問題。
這事還是直接問隔壁來得快。
只是萬一直接問了,人家為了不和公子遇上,故意回絕成王殿下的邀請該怎麼辦?
秉文苦思愁想,終於想出一個法子來。
於是在繼謝昭后,秉文也敲響了隔壁宅子的大門。
齊闌來開門,認出這就是那位謝大人的長隨,疑惑道:「謝大人有什麼事情要你來說嗎?」
秉文覺得自己不能把自己公子的底細暴露出來,只能紅著臉說:「沒……是我有事來找你。我叫秉文……我們可以談談嗎?」
「我叫齊闌。」
齊闌看著眼前奇奇怪怪的人,心中升起警惕:他和這秉文素未謀面,兩人又有什麼好談的?
秉文低頭去踢腳下的石頭,半晌說不出話來。
只是想到自家公子多日苦守在牆下的模樣,還是心一狠,抬起頭來看向齊闌:「我……我就是想問問,你三日後有沒有時間?我們去……我們去……」
去幹什麼呢?
秉文右手握拳,一敲掌心:「我知道了!我們要不要去茶館喝個茶,互相了解一下?」
秉文越說越順口,笑眯眯道:「畢竟我們公子和你們殿下將來是要成為知己的!我們是不是也該多多了解一點?」
知己?
他們殿下可沒答應要當謝大人的知己!
更何況,他們二人當知己罷了,他又為何要與眼前這傻頭傻腦的人去互相了解?
這簡直胡鬧!
齊闌勉強壓下怒氣:「謝過您的好意了,只是三日後我要陪殿下去赴成王殿下的宴會,無暇與您去茶館喝茶。」
他心中想,這秉文是不是要替他家公子套話,好更了解殿下一點?
他不上這個當!
齊闌自覺自己看穿了謝昭和秉文的鬼花招,正待欣賞秉文的尷尬神色,沒想到秉文卻喜上眉梢。
他開開心心道:「沒時間啊?真是太可惜了!那咱們下次再找時間聚聚。」
說完便興奮地同他告別,撒腿就跑回去了。
只留下齊闌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怔楞許久。
半晌想不明白,只能恨恨罵道:「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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