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姓楊的秘書一挑眉梢，這才注意到蘇琅手裡的盲杖。她的態度稍稍緩和，一指離自己不遠的一張椅子說，「蘇秘書大概吃午飯去了。你坐這兒等會！她應該很快就回來了。不過，你們說話的時間不要太長。」

蘇琅感激的點點頭。

等她安心落座，送她來的女職員也轉頭離開，楊秘書桌上的對講機響了，一個極富磁性的男聲傳來，「我要景世日化的季度報表。」

「是。」楊秘書一邊應著，兩隻手已經開始麻利的操作起電腦，「對了，軒哲，你還沒有吃午飯呢。需要我去幫你買點什麼來嗎？」

「簡餐，謝謝。」許軒哲公事公辦的說完，掛斷電話。

「真是的，難道多說一個字會死嗎？」楊秘書怨聲載道的嘀咕了一句。可她話音未落，對講機又發出接通的噗噗聲，她連忙換上一付討巧的嘴臉迎上去，「怎麼，軒哲，你還有事嗎？」

對講機里的聲音遲疑了片刻：「叫蘇秘書進來。」

蘇琅的心一跳。

「蘇小姐？她吃飯去了。」楊秘書狐疑地問，「她只是負責翻譯文件的秘書，你找她幹什麼？」

許軒哲沒有回答，只說，「回來后，叫她進來。」

「是。」楊秘書的這個字，答應的心不甘情不願。

蘇琅也聽出來了，能直呼老闆大名的女人，當然不會是普通的秘書。這女人和許軒哲的關係非比尋常，看起來，姐姐的暗戀註定不會有結果！

楊秘書忙完手頭的工作，馬上收拾東西站起來。她好像忘了還有蘇琅這號人物，提著手袋，踩著高跟鞋，趾高氣揚的朝電梯走去。

整個樓層旋即陷入一片空靈般的靜寂中。只有蕭瑟的寒風敲打在高層窗戶上發出的嗚嗚聲。

蘇琅握緊盲杖，正襟危坐，把纖細的背部綳得筆直。她的緊張和拘謹，不僅僅是因為身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還在於她內心抑制不住的畏懼和擔憂。

這個時候，王媽應該早就發現她不見了吧！王媽會通知老魔鬼嗎？如果老魔鬼知道了會怎麼辦？報警？還是派出一大堆的爪牙來抓她。一旦……一旦自己被他們抓回去，老魔鬼又會想出什麼新花樣來對付她嗎？

想著那天在書房裡忍受的羞辱和折磨，蘇琅不由心有餘悸，惶惶不可終日。

不，不會的。她懷了孩子，那老魔鬼再生氣，也不能拿她怎麼樣的！蘇琅掩耳盜鈴似的安慰自己，一心盼望著姐姐能快點回來。

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電梯的方向遲遲沒有動靜，她的小腹倒傳來一陣難以啟齒的脹痛感。

她咬了咬下唇，決定忍一忍，盡量等到姐姐回來后再解決。

然……

靜悄悄的，又過去了一會兒，蘇琅終於忍無可忍，站起來沖著空蕩蕩的四周叫了一聲，「請……請問有人在嗎？」

沒有人回答她，樓層遠處還隱隱響起一陣她的回聲。

看來，這個樓層的所有人都吃飯去了。

她無計可施，竭盡全力地夾緊了兩條腿。可自從懷孕后，她根本沒辦法憋尿。她必須馬上去洗手間解決問題。

這時，楊秘書桌上的對講機又響了。

「蘇秘書回來了嗎？」又是剛才那個男聲，只是這一次稍顯浮躁。

蘇琅頓時想起來，這樓層上還有一個人。就是許軒哲！可他在哪兒，哪間辦公室？想找到他，對於兩眼抹黑的蘇琅來說，同找到能迅速解決問題的洗手間一樣困難。而且，重點他……還是個大男人。

但這個時候，蘇琅什麼也顧不上了。她拋開羞澀和矜持，撲到桌前支支吾吾，「喂……等等！請你不要掛電話，我……我……」

許軒哲一怔。

「對不起，先生。我需要幫助，我……我想去洗手間，可我是個盲人，看不見！你能帶我去……」她話沒說完，對講機咔嚓一聲斷了。

這男人……是不想理她，還是不想幫她？蘇琅完全猜不透對方的態度和想法，她不知道，就在她身後一牆之隔的辦公室內，某人已經撥開百葉窗，迅速地朝外面掃了一眼。

可蘇琅一秒鐘也等不下去。她抓起盲杖，準備朝電梯反方向的樓層深處去碰碰運氣。

但她剛邁出兩步，正好踩到散落在地板上的彩沙，腳下一滑，笨重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朝前撲去。

她低呼一聲，驚恐萬狀的伸出手，只想抓住點什麼……

這時，不遠處的電梯，發出叮的一聲響。幾個吃完午飯，談笑風生的女職員從電梯內走出來，其中，就包括蘇琅的姐姐蘇茜。

幾乎同時，那扇一直緊閉的辦公室門被人拉開。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疾步走出來，可他還沒反應過來，一塊碩大的，沉甸甸，反射著寒光的東西朝他徑直壓去……那是暫時靠在門口，被失去平衡的蘇琅無意間推倒的裝飾玻璃。

幾個女職員不約而同的捂著嘴巴，發出一陣駭人的尖叫，「許先生！」

許軒哲的反應比所有人想像的都要快，他本能的跌后一步，裝飾玻璃幾乎是刮著他的額頭砸在地板上，巨大的撞擊聲后，是一地支離破碎的玻璃渣，如戰場般的慘烈。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到，怔在原地，呆若木雞。包括始作俑者蘇琅。她在跌下去的一瞬間，利用玻璃和盲杖的阻力，總算扶著牆根，半跪在地上，穩住了身體。雖然，沒有親眼目睹這驚魂動魄的一幕，但她知道自己闖禍了，而且可能還是大禍！

果然……

「軒哲！」楊秘書從人群后擠出來，踩著一地的碎渣，衝到許軒哲面前，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後幫他拍了拍濺在衣褲上的碎渣問，「你怎麼樣，沒有哪兒受傷吧！」

許軒哲搖了搖頭，清冷的目光越過對方的肩頭，徑直落在蘇琅身上，似責備，似質疑……

不僅僅是他，這裡所有人都把視線定格在蘇琅身上。

「蘇秘書，」楊秘書回頭，一聲斷喝，「這個不長眼的瞎子是你的妹妹吧！你看看她都幹了什麼？」

人群自動分開兩撥，蘇茜美麗的臉龐一陣青白交加。她難堪地咬了咬下唇，不得不走上前，扶起妹妹嗔怪道，「你……你怎麼會來這兒的？」

蘇琅可憐巴巴的縮在牆角，像個犯了大錯等著接受家長懲罰的孩子，不知該如何回答她。

「你們倆還呆在那兒幹嘛？」楊秘書火山似的爆發了，她沖著姐妹倆叫道：「蘇秘書，你被開除了。還不趕緊帶著這個瞎子滾！」

蘇茜瞠目結舌，難以置信。

「不不不！不要開除我姐姐，是我，是我，這都是我的錯，和我姐姐沒有關係。」蘇琅連忙挺身而出，「這裡打碎的東西，我願意賠償，還有……」

「賠？」楊秘書兩眼一瞪，嗤之以鼻的打斷她，「你知道剛才有多危險嗎？如果傷到了軒哲，你拿什麼賠？」

「他……許先生，他受傷了嗎？」蘇琅垂下頭，囁嚅著問。她渾身好像是慚愧得直打擺子。只有許軒哲知道，她哆嗦，不是因為憤怒和害怕。

「夠了。」見楊秘書還要開口斥責，許軒哲抬起一隻手，按在她肩頭，阻止了她繼續發飈。爾後，目不轉睛地看著蘇茜，「帶你妹妹去洗手間，馬上！」

這是一個命令，不是解釋。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有蘇琅滿臉羞紅，痛苦地蜷著身體，恨不能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

景世大廈，頂樓的公共洗手間內。

蘇茜揣著手，心亂如麻的靠著一塵不染的盥洗盆。聽到馬桶沖水的聲音，她馬上挺直腰桿，板起面孔，看著妹妹理好衣裳，慢騰騰的從隔間里走出來。

「你來這兒幹嘛？你肚子都這麼大了，那有錢的老頭怎麼還會讓你一個人出來亂跑？你不是說，他一直把你看得很嚴很緊的嗎？不管你找我有什麼事，來之前怎麼也不會打個電話給我，都不管我方不方便？」她嗒嗒嗒放機槍似的疊聲問道。

蘇琅沒想到，和姐姐幾個月沒見，一見面，迎接她的不是問候，不是關心，而是滿腔的憤怒和指責。她抿了抿雙唇，晦澀地說，「我……我有點事想請你幫忙。」

「請我幫忙？你能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蘇茜嗤笑一聲，迎頭走到妹妹面前，扯了扯她羽絨服的領口說，「看看你自己，蒙克萊的棉服，普拉達的帽子和圍巾，還有……」

她低下頭，瞅了眼妹妹腳上沾滿泥點，卻價格不菲的皮靴，不屑一顧的甩了下頭，「看起來，這老頭對你挺捨得的。你這一身都抵得過我一年的薪水了。你最近大概過得挺滋潤的吧！臉色也比幾個月前離開時紅潤多了。」

姐姐叫嚷的這些名牌，蘇琅一個也不了解。對於穿衣打扮，雙目失明的她從小就沒什麼自主權。向來都是別人給她安排什麼，她就穿什麼。

蘇茜繼續喋喋不休地說道，「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差點砍掉許先生的腦袋，你知不知道，你幾乎把整個樓層都給毀了。你再瞧瞧楊秘書剛才那臉色，本來她就一直看我不順眼，這下好了，她總算找到一個清除我的理由。你說說，你害得我連工作都快沒了，現在居然跑來大言不慚的跟我說要我幫忙。你還是快走，哪兒好玩哪兒玩去吧！」

「對……對不起。」蘇琅懊惱地咬住下唇，一點沒料到事情會鬧得這麼嚴重。

「說再多的對不起又有什麼用。從小到大，只會給人惹麻煩……」蘇茜吃了火藥一般口無遮攔。

蘇琅腆著臉，不再說話。

鏡子里的姐妹倆長得一點也不相像。如果說身材高挑的蘇茜像一株婷婷玉立的美人蕉，那麼嬌小瘦弱的蘇琅就似一朵恬淡如煙的君子蘭。

姐妹倆不但外型不像，就是從小到大的性格和愛好，也大相徑庭。和不溫不火的妹妹相比，蘇茜處事焦急毛糙，愛遷怒於人，但她卻從沒像今天這樣和妹妹紅過臉。

所以，蘇琅不敢再和她提自己的事，只是喃喃地問，「那姐姐……你能借我點錢嗎？」

「沒有。這都月底了，我哪有錢。」蘇茜生硬的一口回絕，又揣起手，不想理她。

蘇琅若澀地扯了下嘴角，「那……我走了。剛才真的……很抱歉！」說罷，她摸索著走出洗手間。

幾個清潔大嬸和裝修工人正在處理那一地的狼藉。而參於其中的幾個女職員，還不時交頭接耳議論著剛才的那一幕。

盲杖在地面敲打的聲音，立刻為蘇琅引來一片側目，包括一雙隱藏在百葉窗后靜如懸月的眸子。

「蘇琅，等等。」蘇茜略帶悔意的追上來。

這頓時讓她替代妹妹成為整個樓層的焦點。尤其是楊秘書，釘在她身上的目光，活像要把她千刀萬剮一般，蘇茜立刻把抵在舌尖上的話，生生的又吞回去。

蘇琅雖然看不見，但她憑藉天生的敏感，嗅到了一股濃濃的硝煙味兒。她站在原地，面對著所有人，深深的鞠了個躬，「對不起，讓大家受驚，給大家添麻煩了。」

尤其是那位差點被她「砍掉腦袋」的許先生，蘇琅也不知此刻他在不在場，聽沒聽到自己的道歉，再一次低頭懇求道：「請不要開除我姐姐。我知道她很重視和珍惜這份工作，也一直很努力和勤奮的想證明自己。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真的很抱歉！」

輕輕撥開的百葉窗被鬆開，原本守在窗后的那道身影，也隱沒在他辦公室的深處。

楊秘書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說：「蘇秘書，你來一下……」

「等等。」蘇茜不等她說完，揚起下巴，帶著幾分針尖對鋒芒的味道盯著她，「楊秘書，不管你有什麼事，先讓我把我妹妹送下去。」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蘇琅不想再連累姐姐。

但蘇茜沒理會，強行挽住她走進電梯。

楊秘書被她當眾頂撞，失了面子，氣沖沖的追過去，抬手擋住電梯的門說，「蘇茜，你要搞清楚，不是我找你，是許先生，早在你吃飯的時候，他就有事叫你去他辦公室了。」

「呃？」蘇茜的臉一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