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齊王宮蓬萊殿。

絲竹之音在殿內迴響不止……然則鄭衛之聲,桑間之音,此亂國之所好,衰德之所說。

古往今來,無人不知此道理。

師野既為齊國宮廷樂師,又有御史一職在身,對國君於蓬萊殿內奏此樂的行為,自然責無旁貸。

但身著齊王冕服的男子還是保持著跪坐的姿勢,似乎並沒有把師野的話聽進去。

……

一年前,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和同樣的一群大臣,齊王聽著同樣音樂,然而那一次,負責奏曲的樂師並沒有將曲子奏完。

凱旋之音響起了。

一名甲士身帶鮮血,卻難掩臉上的喜悅之情,向他稟報:「王上,宋王都已陷,宋王死於曹城。」

光陰似箭,一年的時間並不長久,這一年內,滅宋之後的成果尚未消化完全,失去了楚與魏的支持后,男子驀然發現自己徹底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地步。

位於宋地之北的河東九城已無,黃河以西的靈丘也為魏國所奪,戰線全面收緊,一旦魏軍迫近,齊國尚能依靠的,就只有那一線濟水天險。若是再有他國想要趁火打劫……

六月之前,齊國何等氣勢?哪能想到會有今日。

有種為他人做嫁衣的感覺,男子厭惡這種感覺。

現今的齊國缺少一名能夠將一盤散沙聚攏起來,帶領一群新兵也能夠取勝的將軍,這樣的人才,秦有白芻,王隨,司馬謹,趙有廉趙,韓有暴戈信,而觀齊國如今,並沒有這樣的人存在,先王在時,稷下學宮名震天下,其中也曾出產了不少人才,可是現在,夸夸其談,口若懸河之人倒是日益增多,名實相副,能為一國之棟樑,統領三軍的人許久都見不到一個。

是神明拋棄了齊國嗎?

不。

假使章子還在,便以五國之威勢,齊國也並非不能一戰。

不過是。

周之興也,呂牙在殷;燕之興也,蘇秦在齊。

這臨淄城的姦細,實在是比想象中多了太多。那些祭師都是幹什麼吃的,難道說上次因為大夫連稱一案混進來的還沒清理乾淨嗎?不,有目夷坐鎮宗伯府,不會有人能逃出她的眼睛。除非目夷是故意的……是有所懈怠了,自宋國被滅后,目夷對於兵戈一事就興趣不高,得想想還有什麼有趣的小玩意能夠讓她歡心的,十幾歲的小女孩,的確容易興趣來得快,去的也快。

收回漫長的思緒,男子看向置於案上的一卷竹簡,良久后才開腔道:「你說這是為何,寡人待宋國舊民,較之桀宋,何曾薄也。憐他多經戰火,便想他休養生息,免賦稅,輕徭役,諸國之中,魏國也配和寡人的仁政比?竟有三郡望風而降,真真是不知好歹。」

「……」

「你也覺得寡人當日應當伐燕,而非是伐宋嗎?」

師野嗤嗤不敢言。

「宋人,當真異族也,皆是畏威而不懷德之輩。無可教化。」眼見無人作聲后,男子冷哼了一聲。

「父王,投降的那三郡乃是郡中沒有什麼遠見的豪族,駐守其中的禁軍並沒有什麼損失。」

襦服綺秀,衣闊袖以寬緣飾邊,裳長內配褶裙,腰間束帶,腹前綴玉,上刻一字:薄。初一登殿,懷抱一隻小貓兒的公主目夷就吸引了殿上諸位大臣的目光,她似是毫無所覺,只含笑看向殿上高位的齊王,「陳目夷在殿外聽得熱鬧,這一時間不知分寸,入得殿中,希望沒有擾了諸位的思緒,也望父王不要怪罪。」

「你既來了,就擇一處坐下吧,這前線戰報,真是一刻都不得輕鬆。也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這一個個的,前幾日身體都是好好的,這回讓其領兵出征,就說是身體不適,須得居家休養。還是順風的仗打得,逆風的仗便是能跑多遠就跑多遠……莫以為你家祖輩功績甚高,寡人就動不得了。」

齊王繼續發著牢騷,但自此之後,公主目夷還就是只顧順著貓兒的毛,一字也不提自己的本意。有些大臣有心想說這朝堂重地不該有女子在內,一時也都不敢作聲了。

許久得不到回應的齊王揮了衣袖,讓諸部大臣先商議個總論再來見他,這場過於漫長的朝議就算是暫告一段落了。

「去過太廟告祭你母后后,去南郊再就濟西戰事告拜一次天地,此戰必不能敗。」在殿上散的只剩下自己和公主目夷兩個后,齊王扶額不忘叮囑道。

「父王不去么?」公主目夷停下手道。

「寡人前日飲了酒,破了齋戒,王孫賈見你如同見我,你代行便好。」

「讓王孫賈大人為我樂舞,想一想,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你要是好好學,也不用每回在旁看著他人了。稱什麼大人,王孫賈雖然常年服侍寡人,但尊卑有別,你是主子,他再得恩寵,也是奴才,你切莫本末倒置了。」

「是。」

——臨淄南郊。

位於高山之下,小山之上,這個世代為齊國大宗伯奉為祭祀場地的壇場,此時正有一部分祭祀坑由新土處挖開,但裡面空無一物。

王孫賈,這位沒有鬍鬚的宦官,是陪伴在齊王身邊最久的一位侍從,年過四十,但在祭祀樂舞的造詣上,整個齊國都難找出一個比他跳的更好的。祭祀的樂舞不可出錯——據說即使是王孫賈,每次在重複同一樣的樂舞時都要集中全部心神,不能讓臉上表情有絲毫的變化。

可以如同常人的——是獨屬『神之子』的特有權利。

聽不懂的,讓人感覺威嚴古奧的詠唱聲通過近千名祭師的嘴巴環繞著整個壇場的上方。數百名刀斧手將百牢牛羊壓至坑邊,無聲的喘息似乎不管隔多遠都能聽得到,明亮的日光會是那些動物最後能夠見到的景象。

滲入泥土中的血液慢慢積蓄起來,不時在刀斧手的臉上飛濺開來。

恍惚間,彷彿血從那個人喉嚨上插著的箭矢滴落。

——那是田昌意作為宋太子公子戴昌意參加的第一次戰事——那次戰事,整支由貴族子弟組成的私軍,只有田昌意一個人活了下來。

從那時起,田昌意便認識到了人與人之間的差異之處。不是簡單的運氣使然,也不是直白的力量或是感覺上的天賦所限。是她在拿起沾滿同伴鮮血的□□時發現的,對於尋常的人來說,在連雞都沒殺過的經歷下,能夠鼓起勇氣向活著的敵人刺出第一劍就是可喜可賀的進步了,之後的適應期不管長短,比起說是技巧上的嫻熟,不如說是想要活下去的一種雜亂無章的對命運的反抗,在殺掉和自己差不多水平的敵人後,再怎麼活用自身的能力,對於強上許多,或者說只有一籌的敵人,如果不能迅速更進一步,就只有被殺掉的結果——而田昌意不同,在對敵殺人的領域裡,她只要想,就可以辦到。

直覺告訴她,這樣行動會更加便利,這個方向刺擊過去就會讓對方受傷,流血,死亡……不用考慮什麼樣的動作做不出來,能稱作是系統的武功從來沒學過,招式都是挑著最簡單的來……卻往往能取得超出目標的結果。

很像是神族遺民與人族通婚才有的成果。如果不是知道自己並非是章子一系的血脈,田昌意搞不好真的還會信上一二。田昌意更願意相信這不是自己才具有的本能,她絕對不願意承認,這種在她看來是輕而易舉可以完成的事情是一般人需要無數次禱告神明才有可能發生的奇迹。

越過濟水,沒能搶在高唐的援軍之前到達楚丘,不過也算的上是阻擊,畢竟這波援軍的人數不多,因為是臨時調動,在楚丘的守軍甚至都不知道就在他們城外不足三十里的地方打響了一場毫無懸念的,只是由齊國單方面的殲滅戰,他們都來不及確認那遠處的煙塵背後所蘊含的真正含義,就坐視了這次戰役的結束。

在只能靠雙腿夾著馬腹來保持安然的年代里,能夠穿著鎧甲在經由一番衝鋒后還能揮舞武器作戰的騎兵,不管是在哪一國的騎兵隊伍里都能算得上是佼佼者。不要說這個衝鋒過程,田昌意就像是牢牢釘在在馬背上似的。

戰役一打響,田昌意左手持長/槍,在她身後的騎兵便如同一柄尖刀將魏軍的大陣給撕成了兩半。

魏軍平原上拒馬的布置,效果有限。很快,田昌意將那些沒有任何保護的魏國步兵給沖了個七零八落。至於魏國的騎兵和戰車,田昌意選擇了直面他們的鋒芒,等田昌意和第一支魏國騎兵打了個照面時,她便已把那個才舉起武器的騎兵挑下了馬。

十步,勒住手中韁繩,讓馬調轉了一個方向,帶血的槍尖拍在一名魏國騎兵的馬頭上,馬兒受了驚,田昌意便沒有再去管他,五十步,槍/刺在腰腹,這名騎兵倒是不怕疼,反應很快地反握住,想要以此止住田昌意的去勢,但田昌意則是不退反進,夾緊了馬腹,秉槍/刺穿了就直接往左邊一甩,連人一起給田昌意清理出了一條出路。誰也難猜這位在魏軍中如魚得水的齊國將軍究竟要如何才能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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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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