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多麼荒涼而靜謐的景色啊,而這周圍一切給人的感覺都是遠離塵世的。直到陳目夷接過了田昌意手中木蘭,這種靜謐的氣氛才算是被打破。
「田昌意,你的確在勾引人這方面很有一手。」陳目夷將木蘭花置於鼻尖之下細嗅,只漏了一點目光來看田昌意,也或許在這時候她並不是很想要田昌意看見她的表情。
此時的她該是什麼樣的表情。
她不知道。
而更重要的是,她不想田昌意看見。
田昌意好像笑了一下:「你是指我在引誘你做不好的事?」
「嗯。」
「那我只勾引你。」
「我是第一個?」
「嗯。」
「也是唯一的一個?」
「是的。」
陳目夷滿意了,然後她問了另外一個問題:「準備這些花了很長時間?」
「也沒有花很長時間。」這回換到田昌意避過了臉。
「把這些鹽巴打磨成鏡子,可非是一朝一夕之功,你不想要別人知曉,能夠差使的人就不會多。田昌意,其中有多少是自己動手打磨的呢?」陳目夷蹲下身子,撿起其中的一塊,看它們的平面,就像是小溪中被河流沖刷日久變得光滑的鵝卵石,只是它們都是平整的。
「也許是一兩塊,也許是三四塊。我記不大清了。」田昌意說。
陳目夷也沒打算在這方面過於糾結,已然平穩心情的她目光飽含的情感只有一種熱烈:「你不覺得像這種氣氛,我們如果不做點什麼,實在有些過不去么?」
「那你打算做什麼?」田昌意終於轉過身,她看著陳目夷的目光是全然澄明透徹的,「打算對我做什麼?」
陳目夷用親吻回答了田昌意,勾著她的脖子,使她不得不俯身,這個吻沒有多少繾綣甜膩的感覺,但是卻帶著中無可置疑的烙印感。
末了陳目夷還咬了下田昌意的舌尖。
田昌意沒有拒絕,應該說在陳目夷吻她的時候,她還有所回應,誰知道這位神明是因為周圍氣氛太好還是什麼原因暫時忽視了那該死的理智呢。
就在陳目夷以為這次的進展會很順利的時候,她在田昌意的嘴巴里嘗到了一絲血腥味,剛開始她以為這是錯覺,但是她吐血的日子不算短,從喉嚨里翻湧出來的血應該是什麼味道,她再清楚不過了。
田昌意在吐血。
「這個啊。」田昌意搶先在陳目夷之前開口,「你剛剛把我的舌頭咬破了。」
這個理由純屬瞎扯淡,陳目夷自以為自己咬舌頭那叫情趣,情趣知道吧,只會讓人覺得有點疼,有點舒服,怎麼可能會咬出血,就算真的出血,那個出血量也不該那麼大。
陳目夷覺得自己對於啃嘴巴這回事要有心理陰影了。
血混著唾沫吐在手掌心,那點血是完全鮮紅的,一點金色也沒有,陳目夷瞧著那點血,眉間的神色有些閃爍不定:「田昌意,你要死了么?」
田昌意笑起來,那張雌雄莫辨的臉龐像是遭遇了什麼極大的痛苦般有了片刻的扭曲,她俯下身,欺近陳目夷,溫柔的呼吸貼著那在月光下有些絨毛的耳廓:「陳目夷,你知道為什麼我能是存世的唯一神明么?」
這個問題陳目夷很早之前就在追尋了,但還是前些日子才得到答案:因為田昌意將其餘的所有神明都殺光了。但現下田昌意會這麼說,顯然不是這層意思。
陳目夷已經高居青雲之上,她能夠知曉很多事情,但那些東西存在於她的已知之中,就像是一本本放在架子上積灰的書籍,她需要一一將其打掃清理出來。是的,她還太年輕,得到了力量,但是還沒辦法在短時間內以自己粗淺的認知去行使它。
換言之,田昌意知道的她肯定知道,但是她可能在太過於浩渺的書架前錯過了那本該她知曉隱秘的書籍。然後就錯誤地將障目的一片葉子當做了事實。
這種矇騙天道的法子,古時候的修鍊者經常用。在壽元將盡的時候,會以升仙,兵解,奪舍等數種方法置換自己的身份,斬斷因果,讓天道誤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實際上仍是躲在另外一個地方修行。
她前日和姜奢所說的『世有因果,所以才有跡可循』也是這個道理。
所以陳目夷順著田昌意的話頭髮問:「為什麼?」
「因為天道允許我活下來,讓我活下來是對我的獎賞。」
自天道成人之後,她從天道那裡得到的東西實在是遠超一介神明能夠得到的極限。若不是還缺那一點靈明,她就是自稱天道,也無人能夠說些什麼。天道允許活下來的神明只有一人,但田昌意選擇了讓天道重回原本的位置,最首先的,就是要把她從天道那裡得來的東西全部還回去。
若世上再無神明,天道再怎麼不想歸位,也該回來了。
但是能殺死神明的就只有神明。
所以需要再造出一個神明來,讓對方殺死自己,可是這樣,對方也佔了一個神位。這是一個無論如何也難解的局。
所以要解決的辦法,田昌意想到一個。
「但是我忘恩負義,從千年以前,每一個轉世為人的天道在降世的那日,都為我所殺。」田昌意以最溫柔的語氣說出最可怖的話。
這也是為何代行神權的天子之治會在千年前突然覆滅的原因。
天子告訴他的臣民們,他是聽命於神,以神明的名義來統治他們的,他欺騙他的臣民們,開始以神明的名義橫徵暴斂,魚肉百姓,轉世為人的天道不再出世,那樣的統治就無可避免地腐朽衰敗下去,神明坐視他的滅亡。
只要造出一個天道來就好了,聽自己的話,能夠好好殺死自己,然後她也能看看這張經由自己之手沾染了顏色的素絹是要給自己一個怎樣的世界來。至於死之後到底能不能看到,她倒不是很在意這種事。
就是中間出了點差錯,沒想到素來是聽慣人的話的她的小公主,現下開始不聽她的話了。但也沒關係,偷天換日,天命所歸,功敗垂成——這一切的一切都非常有意思。
那位早逝的齊國太子在某些方面還是非常有先見之明的。
不過田昌意從來都非常討厭功敗垂成這個詞。
只要出手就是一擊必殺,絕無迴轉的勝利,只要有一星半點的不穩當,她會寧願選擇不出手繼續等待。當年的諸神之戰就是如此,她靠著這套行事準則走到了最後。
等待了那麼久,她只要一種達到的目的,除此之外就絕不需要其他。
「你力量的源頭其中之一就是我。所以哪怕你不殺死我,我也是會死的。」一陣風吹過,帶起田昌意的視線一起沉進茫茫的星與月中。
「但要是現在想要殺死我,也不晚。直到我真正死之前,這份殺死我的權利都是屬於你的。」
陳目夷並不想就此回答什麼。她已經很難去進行思考了。因為一思一想牽連的範圍太廣,人所能擁有的雜念轉瞬皆空。
她只知道就目前狀況,她該做什麼,和不該做什麼。
「正如你說的,你會讓我活下去。我也不會讓你死。」陳目夷說。
田昌意不由得好心提醒:「你要行使的力量絕大部分是從我這裡來,你要是用了,我會死的更快,你要是不用,我就只是死的慢一些。於結果而言是沒有變化的。」
陳目夷側過頭看田昌意,嘴角彎起一點弧度,已然沒有多少溫度了:「既然當初你是想要重造天道,然後去死,選了姜奢就挺好的,但是你又喜歡上了我,兜了那麼大一個圈子,搞得我非你不可,不會殺你,我不會殺你還要在你面前說要救你,你這樣行事,於我而言,不覺得太過於欺負人了么?」
「不是我想要欺負你。喜歡上你又不是我能夠控制的事情,這是變數。」田昌意態度和煦,但在和陳目夷對話時,態度沒有半分變化,「我要你殺了我,和我喜歡你以及你喜歡我,都是不相干的事。你要離開神明台,我讓你離開了,你讓我去宋地護衛太子無虧,我也去了,再回來做你的侍衛,之後再去打那什麼勞什子的仗,殺了齊王田朝,乃至於天子之治。你的所求我哪一個沒應,或者說我給予你的更多。但是就如今我這麼一個要死於你手的願望,你就單單自己的一己私慾不願同意,於我而言,有多過分,你有想過嗎?陳目夷。」
但這話對於陳目夷沒有半分影響:「我因你想要繼續活下去,但你卻不是這樣。說到底,人與神之間就是不能相互理解的。」
陳目夷曾與田昌意說過,既然不明白,就將這些替換成田昌意可以明白的事去理解,再還是不明白……也不用去想現如今根本不可能明白的那些事,陳目夷忽視了還有一種可能。倘若是神明的話,應當是明白卻拒絕理解的。
會讓陳目夷成為千萬人之上,神明的神明,也不過是因為知道,倘若她確定陳目夷真的是體弱多病,嘴巴也刁,腦子笨就算了,也不好學,從早哭到晚的愛哭鬼,她是絕對無法允許自己產生喜歡這種情緒。哪怕感覺再喜歡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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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段其實可以這麼理解。對於一個無神論者而言,上帝是不存在的,倘若有一日上帝出現在他面前,並展現了種種神跡,對於這個無神論者而言,也只存在兩種可能。
一種是認為這是誰弄出來的惡作劇,不屑一顧。
一種是想辦法弄清楚上帝出現的原因,看能不能再造一個上帝出來。
唯獨不會存有真的有上帝這樣的想法。
田昌意喜歡陳目夷,但這種喜歡絕對不會高於她作為神明的理解,她可以去模仿人去做一切表現出喜歡的種種行為,但是到底只是模仿,這種情感不會比錯覺之於她的感覺更深重一些。
如果真的深重了。她會在所有人之前先行否定這種情感的存在。
所以我說她拒絕理解。
希望我的解釋能夠讓諸位理解一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