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您這兩日儘是在做些不曾做過的事呢。」
武池殿無人一角,若是田昌意在這裡,她自會認出這發聲人便是當日使她從宋國脫身的高冠士子。
公主目夷接過高冠士子手中的汗巾,但接過之後還是還了回去:「我還是去洗把臉,她們太興奮了,感覺隔著那麼遠的距離,我的臉還是被她們的口水濺到了起碼五十次。」
「那在下等一會再向您稟告。」
「哦?!通武侯那邊你都辦妥了?」
「雖然見識不足,但舉手投足都模仿了個十成十的像,只要不得意忘形,應當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有露餡的預兆就先將他殺了吧。」
「是。」高冠士子停了半晌才道,「聽聞此次宴上,楚國太子著便服來了,是否讓在下……」
「不用了,你就先待在這兒。父王當下希望我與他虛以委蛇一番,先慢慢觀察配合他吧。也許會有什麼意外之喜,不是么?」
「要是安平君大人看見了,大抵是會生氣的吧。」
「他么?」公主目夷目光一黯,語氣頓時也變得有些無精打采,「更可能是將我視作是個小孩子,嘲笑就算十分努力也表現不出來那種獻媚的樣子吧。誰叫我天生就不適合擺笑臉呢!」
「但是在安平君大人面前,公主殿下您向來笑的都很好。」
「是嗎?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不過我能笑出來的場景你應該都不在旁邊吧,真看不出,你這麼會安慰人,現在撒起謊來都不帶變色的。」
高冠士子愣住,想了想才道:「不告訴你。」
「嘁。」看到高冠士子的反應,公主目夷面色不變,心中卻是一痛。
明明相似的地方並不多,但是自己最近總能從這個人身上嗅到一絲同是天下淪落人的氣味,也因此,這幾日,總會不論時機想起田昌意。
啊啊,他們都能夠平安無事地活到這般年歲嗎?還是,在自己離開人世后,田昌意在這般年紀,還會記得自己嗎?
田昌意……
公主目夷有些怔怔地看著觥籌交錯的人影,眼前又依稀看見了那個笑起來如明珠生暈,美玉熒光的小小少年。
「喂,你是迷路了么?」
是了,這是田昌意和自己見面所開腔的第一句話。
記憶中的少年轉過了身去,輕風把他的髮帶吹到了空中,散落下來的黑色長發如瀑。
「——這件事,我只告訴你,不許你告訴別人哦。」
稚嫩的聲音猶響在耳畔,時間彷彿就停駐在了那一刻,再也沒有前進過。只是,只是,那是差不多十年前的舊事了。
恍然間,公主目夷的眼中蓄滿了淚水。
「暫時還是只能借你的汗巾一用了。」公主目夷壓抑住顫抖的聲線,撇過頭道。
「樂意為您效勞。」
——不等回席,於殿外檐下一角。
向來不喜有他人隨行的公主目夷與一男子不期而遇。男子還著齊國禮服,但只看五官,便可很輕易地辨認出這是一個楚國人。
這番『偶遇』真是不知曉是出於哪一方的手筆。
「第一次見到如此美麗的人,怕是庄姜在世也難以勝過姑娘你,那個,有些眼熟,在下是在哪裡有見過姑娘么?」
公主目夷強迫自己從方才的情緒中回過神來,雖然就此時而言,她寧願沉溺在那裡面,她很是冷淡道:「我應該沒有見過你。」
「唉?不是,在下不是故意找姑娘你搭話的。在下覺得我們肯定是在哪裡見過面。」
「宮中宴會頻繁,我參加的次數不少,或許有幾次不巧碰見也是正常的。」
「在下確定不是在這樣的宴會上,那應當是要在更加正式的國宴上。」
「我並沒有資格在國宴上待客。勞煩讓開,不然我就喊人過來了。」
「等等,就耽誤一點時間,請姑娘你好好想想,在下這些年以來對姑娘你實在想念的緊,幾乎思之成狂。」
「……倘若如你所言,你家權勢應當是很不錯的了。」
「算是吧。在下為楚太子熊洛。」說到這裡,男子的語調在末尾上揚了些許,不過就整體而言,還是很好地包覆住了自己的本意。
雖然這一切在公主目夷眼裡無所遁形,她輕笑一聲:「竟然一下子交代的那麼乾脆啊。」
「在下認為這個身份亮出來,有助於在下與姑娘你的談話。」
「是這樣吧。故意表露身份使得談話內容不得不變得正式,就算另一方很不想搭理,但是迫於身份的壓力,也只能面帶微笑地回應。」
「果然不愧是姑娘你啊,在下承認有這部分的原因在。」楚太子熊洛的表情並沒有因此變的尷尬,「但請姑娘你相信,在下會這麼說……」
「因為我也經常那麼做。」公主目夷打斷楚太子熊洛接下來的話,她也是面帶微笑的。
楚太子熊洛處變不驚:「哦哦,在下就說姑娘你沒準和在下合得來呢。」
「按理來說,太子殿下您不該問問我是什麼身份嗎?」
「啊,對,那就請問了,姑娘你的身份是……」楚太子熊洛像是得到了一個極好的同伴,他極為配合公主目夷的說辭。
「父王是齊王田朝。」
「啊啊,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齊王陛下!父王他常常會和我提起令尊。即位伊始,就掀起了諸侯爭霸的戰爭,在位不到二十年,就為齊國取得了大片的土地,同時在諸子百家中也廣有聲譽。」
「事實上,是個沒有具體目標,只知道向東西南北開戰,只要一片新得到的土地掀起了叛亂,禁軍就要疲於奔命。至於諸子百家中的聲譽,僅是祖父開設的稷下學宮留下的一些著作,他身為君主也沾了光,算不得是本人的功勞。而且現在國家小半都以被魏軍攻陷,需要我來和你周旋才行。」
「嗯?」楚太子熊洛眨了眨眼,然後,又眨了眨眼。
「唔呼~」公主目夷小小地吐了口氣,「真煩。」
「不知公主殿下您是在煩什麼?在下可為您解憂?」感覺大腦完全處理不過來那麼多信息的楚太子熊洛雖然不理解現在是什麼狀況,但他還是儘可能地體貼起了公主目夷。
「田昌意不在身邊,就算要故意和你卿卿我我,也絲毫提不起興趣。但想想,如果田昌意在身邊,我還要當著他的面做出這種事,對他也太過分了。要是需要和你拉近關係的是他,哼,我怎麼會這麼想,但要是有這種可能的話,我一定會因為過於嫉妒要把你千刀萬剮的。」
「公主殿下您在說什麼?田昌意?那是誰?」楚太子熊洛現下滿腦子都是問號。
但公主目夷還在繼續先前想法的延伸:「是說還不夠在意我吧。都說了這段時間腦子裡能想的只有我了。不過,既然不在身邊,我為什麼要一個人這麼生悶氣呢……只想想,就感覺身體有些不適,還是得儘快結束這種與人的相處。」
哇哦~~
明明是無人關注的角落,但是在公主目夷進行完手頭上的工作后,幾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了,驚嘆聲此起彼伏。
楚太子熊洛直到公主目夷的手離開他的領口時,大腦都處於過度發熱的狀態。他竟然被強吻了。
「公主殿下竟然在這種場合和一個男人接吻……」
「那個男人是誰?長相倒是符合我的口味,但我完全沒見過。」
「那相貌像是個楚國人,啊,聽說楚國一直求娶公主殿下,不會是楚國太子吧。看他那樣子,長了公主殿下好幾歲,竟然那麼輕浮。」
「對對對,哪怕公主殿下一時情難自禁了,這楚國太子竟然不知第一時間拒絕。果然是蠻夷之邦,不講禮數。」
「本來就是,如果不是這次與魏國戰事處在膠著狀態,哪裡有機會讓這群蠻夷以我齊國為晉身之階,以有機會窺伺中原。」
雖是竊聲私語,但這大庭廣眾之下,也相當於是沒有任何遮掩。所有人的不堪言語,盡入楚太子熊洛之耳。
「在下不是什麼輕浮之人。」
一句辯解剛出口便是被淹沒在人群之中,根本沒人聽到,除了還在楚太子熊洛面前的,公主目夷。
但公主目夷好像被自己行為導致的結果嚇壞了,臉色一時間有些發白,眼角若是看仔細了,也是有些發紅。
想到方才公主目夷在親吻他之前說的話,楚太子熊洛思前想後,到底不忍心讓周遭那些難堪的話語落到公主目夷身上。畢竟能夠對他國太子那麼編排自己的父王,足見這位小公主還是不經世事,足夠天真爛漫,應當不是有心如此。更不要說,就現在這狀況,哪怕真是這位小公主的錯,他少不得要多個沒有擔當的罪名。
至於田昌意這個氏名……再綜合這一路上聽到的一些傳言。楚太子熊洛有些頭疼地搖了搖腦袋……還沒十五歲就開始有男寵了么?還是單純的小女孩的愛情遊戲?長於深宮,這小公主怕是連什麼是喜歡都不知道吧……
不知是誰有心安排,無論如何,這便是陽謀,楚太子熊洛也得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