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這是怎麼了?」
聲音由遠及近,不知何時,身著九章冕服的齊王由一隊神衛軍簇擁著忽然出現。
「王上~」
方才還吵鬧的眾人一下子熄了火,不約而同地拱手彎腰行禮,動作齊整劃一,便是以訓練有素的軍士而言,都無愧之。
「竟然如此吵鬧?」齊王的語氣加重了些許,但不用他人告訴,在他這般發言后,便有一名神衛軍軍士湊近齊王身邊,使得齊王附耳過去,似是只用三言兩語就將一切給交待了個清楚。
「噢,目夷,雖然說寡人在前朝有要事相商,卻還是有些擔心,所以就過來看看了,但果然不出寡人所料。」齊王看著公主目夷的臉,然後頓了一下才繼續道,「寡人派在你身邊的侍從,去哪兒了?」
「……這次是我偷偷溜出來的。」公主目夷停下保持禮儀的姿勢,直起身,但還是垂著腦袋道。
「這怎麼可以,要是還發生向上次那樣的事情可怎麼得了?身為一國公主,在得到他人所不曾有的特殊權利的同時,應該也要嚴格要求自己的行為符合身份,不管是對於危險,還是對待他人,不是嗎?」
「是的,父王。」
「太讓人失望了,這次的事情寡人會單獨給你找名賢師教導於你。另外時間不早了,今日的宴會就早些結束,請諸位先行回去。今日宴上的具體內容,寡人不希望從他人的嘴巴里聽到一絲一毫,望諸位心知。」
「喏。」
眾人行完禮后,基本上就像是潮水一般往大殿之外散去,生怕一個走的慢了被國君多瞧上兩眼。
公主目夷離開時不曾得到齊王阻攔,齊王僅是使人讓楚太子熊洛暫且不要退下。
待人都散的差不多了,齊王走近楚太子熊洛身邊:「楚太子熊洛?」
「是,齊王陛下。」雖是一個楚國人,這齊國的禮儀,楚太子熊洛還是知曉一些的,身為他國太子,他沒有彎腰,是執手行了個半禮。
「不必多禮,寡人與你父王交好多年,此次是寡人慢待了你。這武池殿不是商議國事的好去處,可與寡人來桓公台敘敘舊,與寡人說道說道你父王的境況,也好讓寡人心安。」
不僅是決口不提公主目夷的行事,還在丟下這句話后,只留了一名內侍,便是齊王儀仗在前,先走了一步。
適時出現在楚太子熊洛身旁的門客,頗有幾名看不過去的,一時間有些義憤填膺,紛紛進言道:「雖然不知道這齊王是打的什麼算盤,但當年滅宋,本來說好的三國分宋,結果這齊國在佔了商丘后直接進軍淮北,將我們趕了出去,現下說不得是當年窮兵黷武的下場。這魏軍攻勢兇猛,竟然敢如此冷落太子殿下,他就不怕我們楚國耐不住性子也來分一杯羹?」
楚太子熊洛抬手,止住門客們的爭論:「莫要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秦國想要我們的蜀地,覬覦之心天下盡知,而齊國輸了一戰,不損根基,我們這時要是早早地顯露威風,不是正中秦國的下懷?國內的形勢,你們又不是不知曉。現下天子既無,諸侯交戰,卿大夫奪權,士人亦敢有不臣之心。回望這天下十三國中,唯秦與我楚國尚且還保有一脈宗祠,莫要祖宗江山社稷因為我們的一步行差踏錯盡毀。」
「太子殿下聖明。」幾名門客眾口一聲道。
——「公,公主殿下。」
在往朝露殿,卻還沒出武池殿的路上,公主目夷被先前席上的髮髻很高的貴女給給止住了腳步。
還處在落單狀態的公主目夷對比起有兩位數以上侍女相隨的髮髻很高的貴女,只從聲勢來看,卻是不知到底誰才是公主。
「王上都不聽公主殿下您的解釋……事情都沒有一個定論就說對您失望什麼的。這樣公主殿下你以後要怎麼出嫁啊。如果需要證言的話,公主殿下,我願意作證,是那個楚國太子引誘了您。」
「引誘了我么?」公主目夷小口微張,像是對這個說法感到了幾分興趣,她重新審視了一下眼前的女子,才道,「我若是沒記錯,你是高氏屠各的女兒,姜奢。」
高氏,原為當初天子安排在齊國的命臣,位及上卿,若齊國國君不在朝,可代為守國。但天子不再后,雖然高氏憑藉千年積累依舊存續下來,其聲望卻早已大不如前。
「公主殿下竟然記得我的姓名,真是受寵若驚。」姜奢一副大喜過望的樣子。
「……知道你這麼體貼我,我還是很高興的。不過不用擔心……」公主目夷初像是有些苦惱在思考,突然又像是想通了,語氣都變得輕快了起來,「畢竟這件事,的確是錯在我。只是因為一時興起用一個沒有打磨過,顯得非常粗糙的方式想讓尊貴的楚國太子殿下陪我玩一場遊戲而已,從一開始太子殿下就是受了我的欺騙,所以若是我只是聲譽受損,影響出嫁,這筆買賣還是相當划得來的。」
「啊?」一時間,姜奢好像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公主殿下,您是說,您是故意這麼做的,可是,這對您來說,有什麼好處?」
「……哈哈……啊哈哈……」公主目夷聞言,一下子笑出了聲。
「……?」姜奢則是完全不解其意。
公主目夷右手虛握成拳,食指彎曲僅以關節壓住了下唇,可笑聲雖小,笑意卻不減:「啊,不好意思。沒想到我也有一天會被人那麼直來直去地擔心,真的是高興地不得了。每次看見你們在宴會上討論著一些我完全沒聽說的事情,那麼友好,那麼興緻勃勃的樣子,我就非常羨慕……」
說到這裡,公主目夷的笑意一下子淡去,她恢復了平常的那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若是因為我這兩日的插話忘記了我之前的態度,就重新回想一下吧……對了,皆知我母後生了我後身子不好,向來不居於臨淄,終年是在不知名的某處離宮別館調養身體,你還不知道我母后便是宋國人吧?喜歡聽上大夫父親的關於宋國的笑話,怎麼能不仔細記下王宮諸位公子公主的母后家族呢?是我興風作浪太過,你們都忘了這朝中,父王之所以能夠任憑我這麼做,不外乎我並無家族掣肘,自然,也無家族依靠。畢竟,宋國都沒有了嘛,因為一群愚蠢的君主和百姓……」
「公主殿下……」姜奢的額上立即冒出了大滴汗水,兩股戰戰,幾近失語。
「無知並不是你的罪過,而且就齊國現狀而言,會這麼看待宋國人也是正常的。只是比起那種自以為懂得了一些東西就想要立即出謀劃策表現一番的人,我還是更加喜歡其實已經知道但默不作聲的那種人。」也不知是戳到公主目夷哪裡的笑點,她又笑了一聲,才道,「我知你們高氏目前有暗中支持的公子,不過太子哥哥一日不從燕地回來,你們便不敢輕舉妄動。不礙了我的事,你們想做什麼都無所謂,卻也不要妄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例外的東西。看在你今天不怕死的份上,這是我對你的忠告。」
姜奢舔了舔下唇:「那麼我再不怕死一回,冒昧問一句,不礙您的事,是到哪一種程度為止呢?」
「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公主目夷再度瞧了一眼姜奢,淡淡落下一句,即是邁開了步子。
然後下一個瞬間,姜奢的這些侍女趕緊將她們因為身體發軟差點癱倒在地的主子給扶了起來。姜奢花了好一陣功夫才將自己的一顆心給按回胸腔里:「真可怕,不是年紀差不多嗎?但方才那股氣勢,比父親給我的壓迫感還要強得多。不過父親的確沒有跟我說過王后是宋國人,也從來沒人敢就王后的事做文章,公主殿下突然把這件事捅出來,難道只是想就後面的承諾混淆視聽么?應該沒那麼簡單,不過,有這樣的承諾在,也不枉我今日如此冒險了。
」
一名侍女小聲道:「如是就聽公主殿下的話,那一路是要順利許多,可就怕諸公子事了,太子歸國,這不相當於是給他人做了嫁衣裳?」
「哼,那又如何?從龍之功罷了。哪怕太子無恙,於我們這些世代做臣子的來說,也就是換了個君主,日子還是要照常過,又有什麼好怕的?」
——看情況,握有兵權的公子糾與公子康死後,諸公子的格局發生了不小的變化。一個個都有些躍躍欲試呢。這才沒多久,就有人敢直接問自己了。高氏的女兒在宮中做夫人,生下的孩子才幾歲?
做父親的生育能力太好,就只會讓做子女的難辦啊!
不知不覺走到前朝與後宮連接處的公主目夷停下了腳步,她正好看見從高唐前線回來述職的通武侯卿澤。
裝作無意地繞路過去。
雖然聲音和體型都很像,但若是相熟之人,絕對會認出來那絕不是通武侯卿澤本人。那個老頭子向來以自己過往的功勞為榮耀,也從來不會跟年輕一代的將軍們好聲好氣多說上一句話。
但那個老頭子有什麼相熟的人嗎?沒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