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九

鬼知道裴硯淮信不信。

但他還是沒問什麼，並且決定送她。

休息間內，他坐在沙發上，抬著個二郎腿，邊轉著手機，邊看她站桌前理東西，姜瑜扣上筆，交代道：「作業你寫完明天抽空給我帶來。」

「你媽明天幾點到家？」他問一嘴。

「沒說。」姜瑜繞過轉椅，去床邊撈起手機，「而且我明天要拍雜誌，忙，跟她不一定能見上面。」

她解鎖手機，調到微信頁面。

溪靈在半小時前回她一條：他昵稱發的帖子，我哪知道他誰。

她打字問：他昵稱叫什麼？要是還延遲回復我，我就把你釣富二代的內情曝光。

發送鍵按下，姜瑜鎖屏，果然，剛出去十秒鐘都沒手機迅速一聲震，她沒搭理，裴硯淮擱一邊撐著臉，注視她，她將頭髮全部攬起，與此同時，手機震第二下。

憑這個小細節都能猜到溪靈此刻有多緊張。

溪靈走的人設可是嫵媚冷清，但凡貼上「放蕩」的標籤，星途必將出現絆腳石。

雖說溪靈和姜瑜同一家雜誌社，但溪靈的主要經紀人不是喬靖，所以喬靖無法約束姜瑜的行為，就像當初溪靈散布謠言時她的領導者也沒有立場說「不要這樣毀壞感情給他人造成麻煩」。

雜誌圈亂，同行間互相潑髒水等事情不在少數。

喬靖知道兩人不對付，之所以不直接插手，是想讓兩人通過炒作的手段吸引關注度。他和姜瑜私下談過，讓她不要太在意這些不實的緋聞，既然大眾喜歡看，喜歡挖料子，那就適當滿足他們一下。與其默默無聞的拍時尚雜誌，不如拋誘餌釣更多的粉絲。

這話他沒和溪靈說過。

溪靈和姜瑜最大的不同，就是一個名聲好到爆，一個名聲差到爆。

爆黑料出來，前者是一腳陷泥潭短時間出不來，後者則是黑紅體質越發明顯，吸引的路人也就越多。

溪靈太容易翻車。

她時時刻刻都注意著自己的美好形象，出門在外喝口水都要小酌，沒人知道她是夜店的扛把子，沒人知道她早在很久之前就和很多男人睡過覺，更沒人知道她看似和善清冷的性格，是通過演技和濾鏡裝出來的。

手機震第三下。

五秒后，第四下。

姜瑜毫不在意的繼續干自己的事情，摸手腕沒摸到皮筋，只好放下頭髮，手機屏幕亮著，她仍然不理不睬，慢騰騰的拎起桌上的書包緩慢的往門口走，裴硯淮這時起身朝她去，幾秒光景過後，姜瑜按下門把手，「咔」一聲響，正準備踏出門沿，門板上燈光沒預兆的投落出屬於他的影子，門也突然因他放上的手以及施加的力度，「啪」的又關上。

姜瑜被門頂的後退，包掉在地上，背順勢碰到他胸膛，她迅速側頭看他：「幹嘛？」

裴硯淮一手握在門把手上，一手將黑色的皮筋熟練的套上她的右手腕，她下意識低頭瞅一眼：「皮筋你怎麼有的？」

裴硯淮沒回答。

安靜，躁熱的安靜。

他站在她的後面呼吸著。

姜瑜被他籠在這一隅狹窄的空間里，感知到側頸傳來溫度后，迅速轉身面向他，她的背靠著白色的門板，而下一刻裴硯淮不留空隙的朝她走一步，兩人的鼻息交錯，外面響起的勁爆音樂聲，窗外漆黑一團的天空，賽車疾馳在跑道上的震撼的動靜，他緩慢摩挲著她唇畔的手，都促成當下如潮水一般涌動的曖昧感。

姜瑜在他鉗住自己下巴時輕微皺眉，扭頭掙開他的手：「幹嘛啊你？」

「你媽今天還在英國，回不來。」

裴硯淮突然性的轉話題，擺出一副和顧宛秋很熟的姿態來告知她這件事，姜瑜一怔，摸不准他話里的真假——但顧宛秋走之前確實和她說要在英國待一陣子，回來的日期不定，她還沒問他怎麼知道，他接著說：「現在晚上八點，你沒吃飯，家裡沒人，明天拍雜誌要早起，下周三要考試，我不幫你補習數學，你怎麼拿分？」

又怔。

裴硯淮講的這段用簡短辭彙拼起來的話，完全是拆分了她當下的處境，仔細品，確實都是她該擔心的，但張嘴就想來一句「關你什麼事」，可是裴硯淮沒給她機會。

他五指緩緩地探進她濃密的髮絲里，幾乎是挨著她的鼻尖說的話：「我送你回去，作業我幫你做，明天我送你過去拍雜誌，前提是你讓我留宿。」

最後一句話倒是露出本性了。

打好算盤了呢。

「你想的美啊，」姜瑜推他一記，沒推動，「你留宿的話當心半夜我不高興弄死你哦。」

「床上你弄不死我。」

他邊說，邊捋過她側頰的碎發，眼裡寫著「床上都是爺弄你」幾個大字，姜瑜不爽，手掌又推他一記肩膀：「誰讓你睡床了！要睡你也是睡地板！」

「行。」果斷應。

……

……

……

所以。

裴硯淮使招數留在她家了。

她收留他，主要原因是她想吃他燒的餛飩，而且她數學一團糟（雖然她當時報名高考填的藝術生身份，但她想留在三班，藝術班太折磨人），不抱佛腳，期中考可能會比八十三要差。

其實她的水平能夠得上一班的那條線，不去一班，第一是因為仇人鄭凝白，第二，是因為她和裴硯淮地下的關係，第三，則是因為秦施楊。

和誰都不想有明面上的衝突，所以還是待在次等班比較舒服。

……

晚九點，夜風吹的整座城市稍加冷清，裴硯淮正在廚房自娛自樂，而姜瑜看完溪靈威脅她要公開視頻的字句，回：你公開唄，到時候看看我倆誰損失更大。

一句話堵的溪靈持續「對方正在輸入……」，後來乾脆發了一張圖片截屏，姜瑜腿搭在沙發扶手上，動指尖放大看，裡面的內容是轉賬的記錄。

兩人沒有任何廢話，昵稱叫「雨風來」的人直截了當甩了句話：買視頻五千。

溪靈轉賬五千過去。

接下來是一個視頻的壓縮包，下面的備註文字是：時尚新秀的十八……

標題真長。

她覺得這根本沒有實質性的幫助，打字：我要原貼，你要不給我？不給今晚我就讓你經紀人忙翻天。

溪靈秒回：你傻逼啊！

第二條：我都給你了你還要怎樣！

第三條：那人把帖子刪了我去哪兒給你找？

第四條：你要敢陰我我一定搞臭你！

第五條：你擔心擔心你自己吧，他刪帖說不定找到第二買家了！

……

嘁一聲，發：你視頻內容發我看看。

溪靈：你看個屁！你以為我會中計？

沒得溝通，姜瑜只挑重點問：這種程度的視頻你都要髮網上，真沒眼界。

溪靈這回沒發消息，殺了條語音過來，姜瑜擱耳邊聽——

「你說誰沒眼界呢！你換衣服的視頻怎麼不能發了？」

憤怒火大的嗓音，充斥著種沒辦法卻硬要裝老大的虛偽感。

姜瑜靠著沙發，平靜的再套話：視頻里我又沒全露，你發了誰搭理你。

過了幾秒，溪靈尖銳的聲音傳出來：「沒全露怎麼了？姜瑜我告訴你！你就算穿著內衣我也能給你P沒了！你就等著完蛋吧你！」

聽她一骨碌吼完，姜瑜心平氣和的回了條語音：「哦，那你看看最後更完蛋一點的是你還是我。」

而後開免打擾把手機放一邊，穿鞋去餐廳。

裴硯淮餛飩下好了。

抬著腿坐椅子上看她半天戲了，她完事兒后，他拿勺子輕飄飄的敲了敲碗邊，示意她趕緊來嘗嘗。

裴硯淮雖然人混蛋了點，但是燒的餛飩和面很對她的胃口。

最近要控制飲食，姜瑜吃七分飽，把剩下的大半碗餛飩全塞給了他，他接過她的勺子和碗，搖著頭嘖嘴：「吃這麼少，爺不在的時候你是不是都只吃麵包？」

「減肥懂不懂。」他一向喜歡用這種語氣嘈她不會照顧自己，她反諷一句，將腿擱到他膝蓋上，說：「我不在的時候你跟鄭凝白吃飯吃的特棒吧？」

裴硯淮咬一個餛飩進嘴：「你不在的時候我都一個人吃。」

「呵，」姜瑜看他一眼，「喜歡享受孤獨啊？你可別冷落了你女朋友，她天天發關於你的動態，你怎麼樣也得體貼體貼她。」

他氣音笑：「所以你經常看她發的動態？看我？」

「別給自己貼金。」她撐著下巴，「她在論壇上可是只要帶了你的臉就會爆的，我不想看都不行。」

「你要帶我的名兒你也爆。」

「不需要，我發的東西夠他們猜的了。」

「他們猜的第一個人就是季子恆。」

裴硯淮無波無瀾的回，腔調懶，不過面部表情看起來不是很爽，姜瑜奇怪，盯著他的側臉看片刻，問：「不是我發的東西跟他有什麼關係？」

「前男友，你倆沒關係？」他反問。

「有什麼關係啊，」姜瑜不樂意扯這個，「說了跟他沒談過戀愛。」

裴硯淮點頭。

回到正題：「行，下次你要還想和她對著干就別光發文字，你發張我倆的床照更刺激，直接就能把那些輿論轉移到我身上了，也省的你搗鼓那些沒人看懂的。」

聞言，姜瑜要給他一腳，裴硯淮反應快，椅子和地面摩擦，「咔哧」一聲響，他側頭看她，腮幫子不受影響的上下運動著，她則因他的話想到些什麼，不著痕迹問：「你這麼大度？真願意讓他們把火對準你？」

「不然？」

「別吹牛了，你名聲要搭上我得壞的透透的。」

「爺不在乎名聲。」

他說。

「爺只在乎我的妞。」

……

沒信他的話。

後來被他一頓風馳電掣的補習數學，筆芯都快用完，途中腦袋迷糊，不過裴硯淮總有辦法讓她清醒，他對於理科不好的人沒搭理的想法（尤其是很笨且開不了竅的），姜瑜了解他的補課情況，全程都不說廢話，他也不說。每次這個時候他都會收掉紈絝氣，變得稍微正經起來，這點就很不錯，起碼能給她帶來點實際性的收穫。

做作業的速度跟火箭一樣的快，近凌晨，她收拾乾淨桌上的東西去洗漱，這時就看出裴硯淮多牛逼精力多足了，他倦意比她淺，大晚上的也不急著睡，在她卧室里轉了一圈，又來廁所轉了幾圈，領導視察的架勢，姜瑜從鏡子里看他造作，直到他轉身向浴缸旁的置物架那兒走，腦子裡有根弦繃緊，終於變得清醒一點。

置物架第一層，有一周前買的驗孕棒。

未拆封。

她關掉水龍頭立馬奔過去。

裴硯淮的手剛碰上驗孕棒的包裝盒就被姜瑜拍掉，因盒子擺放的的角度問題，所以他連上面的字都沒看清，只覺得那東西包裝的挺有意思，她邊推正他的身子，邊不耐煩道：「瞎好奇什麼，出去，我要洗澡。」

「幫你洗。」裴硯淮插著兜，渾然未覺的側頭看她。

「滾蛋！」

把他弄走，門「嘭」一聲關上，姜瑜乾脆利落的落鎖。

而後，鬆了口氣。

裴硯淮在門外說話。

她環起臂，不理會他，只看著第一層的置物架想事情，看著看著，垂下眼，右手食指指節一下一下的扣著額頭。

聽見裴硯淮「咔」一聲開門出房間的動靜，她才抬步向那處走。

慢慢的將盒子包裝撕開，姜瑜拿出裡面的驗孕棒。

盯看良久。

嘆一口氣。

她把東西塞進洗漱櫃最底層，連帶所有迸發的情緒一起塞了進去。

……

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