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萬鋒堂
瀚海絕大多數地域沒有明確的春夏秋冬和旱季雨季，這裡白天的氣溫極其炎熱，到了夜晚又變得較為寒冷。
正午時候幾乎不會有人外出，於是原本狹窄的街道就顯得空曠寬闊起來。
一般來說在一個綠洲中做壟斷的兵器生意會很賺錢，但十八驛距離大雪山西側的長寧郡並不太遠，所以只要不是急用，江湖人更喜歡前往瀚海與長寧郡邊界的黑市購買兵器，順便還可以享受一會兒真正有秩序，不用擔心敵人隨時殺上門的美好生活。
綠洲是沙漠中最美好的地方，但和長寧郡一比就遠遠不如了。
十三年前天下大亂，赤血軍主帥樓萬沉趁機掌握了長寧郡的所有權利，名義上他依舊只是赤血軍主帥，但在絕大多數長寧人和瀚海人眼中，樓萬沉已經是長寧郡這個小國度的王。
在這十三年中，樓萬沉以赤血軍甲士的強悍戰鬥力橫掃一切敵對，多次攻入瀚海，剿殺的瀚海小勢力多達數十，瀚海大勢力的武道高手更是死傷慘重，樓萬沉不但是一軍主帥，更是最絕頂的宗師高人，在這個世界，能勝過他的人恐怕不超過一掌之數。
長寧郡有真正的秩序和律法，不是瀚海這種絕大多數地方隨時都可以拔刀互砍的混亂之地。
瀚海中的大多數江湖人膽大包天，肆無忌憚，為了錢財好處可以不擇手段，當得到了錢財的時候，他們最想要的是一個能安全享受這些錢財的地方，於是長寧郡和瀚海邊界的黑市村鎮應運而生。
所以瀚海東方邊緣的綠洲是非常雞肋的地方，一般來說只有弱小的幫派才會佔據這裡。
從長寧郡到來的商隊在這裡只會停歇一晚，基本不會更換兵器，更鮮少大吃大喝，畢竟長寧郡的城鎮中擁有更物美價廉的酒食，十八驛唯一勝過長寧郡的地方只有妓院。
長寧郡明面上沒有妓院，瀚海綠洲中從不缺少，其中又以遍布瀚海綠洲的幽夢樓最為出名。
幽夢樓是鬼刀門最重要的產業，鬼刀門是墨海眾多島嶼上的最強江湖門派，在那個並不存在國家的地方，鬼刀門門主幾乎就是墨海的君王。
瀚海綠洲近九成的風塵女子都來自墨海島嶼，絕大多數被鬼刀門賣出或者控制在幽夢樓中，這門生意給鬼刀門帶去難以計數的財富，也使鬼刀門的實力膨脹到非常恐怖的程度。
罪城忌憚鬼刀門，長寧郡赤血軍甲士對鬼刀門的驅逐和殺戮從未停止，在瀚海西邊，西方國度的人同樣和鬼刀門交戰不止，正是數方的交錯敵對，鬼刀門的生意雖然遍布瀚海，但它只真正佔據了靠近墨海的三處綠洲。
十八驛的統治者是鐵槍門，但它在十八驛並沒有太高的收益，還束手束腳。
惡事做的太多太過，凶名大了之後可能會被偶爾沖入瀚海荒漠的赤血軍甲士當成攻擊目標，頻繁殺人搶掠這條門路基本走不通，畢竟鐵槍門這樣做了，商隊就不會再經過十八驛的地界，正是各種原因，十八驛變得比瀚海內部的綠洲和平很多。
和平不代表沒有殺戮，大周還未分裂混戰之時都避免不了，更何況如今這個世道。
急促的馬蹄聲響徹空曠的街道，不多時九匹駿馬帶著煙塵狂奔而來，前面六匹馬上都坐著一名江湖人，他們攜長槍或垮彎刀，後面三匹馬空蕩蕩的並沒有坐人，但綁著幾個黑色的布袋。
林懷山抬起頭望了一眼，亂糟糟的頭髮遮住大半張臉，眼睛也被半遮著，因此不會有人看到林懷山的目光在領頭騎士身上停留了一剎。
林懷山認得那個人，他名為鄒統，是鐵槍門的一個小頭目，曾到萬鋒堂做過幾次交易。
鄒統坐著的馬鞍旁掛著兩個圓鼓鼓的黑布袋子和兩把長刀，只看了一眼，林懷山便知道，兩個黑布袋子裡面裝的都是人頭。
這樣的場景見得太多了，在遠離綠洲的地方殺了人，拿頭顱回綠洲交差，至於屍體就丟在荒野中，腐爛了便是上好的肥料，不過絕大多數時候並不會有腐爛的機會，因為瀚海邊緣有不少樹林，自然也有野獸。
不過綠洲的土地下埋了許多屍骸，這數千年來，屍體滋養著綠洲，讓綠洲中的草木變得越來越茂密繁盛。
林懷山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繼續盯著前方發愣，馬蹄聲不斷接近，最後鄒統一扯馬韁停在了萬鋒堂前，隨即翻身下了馬。
其他五人跟著下馬，有兩人上前取下馬鞍上掛著的袋子和兩把長刀，然後站在鄒統身後，而鄒統這時走到了林懷山面前。
「生意都來了，你特么還不起來？」
鄒統和林懷山有過幾次接觸，或許是他認為自己是鐵槍門的小頭目，林懷山只是萬鋒堂中一個又臟又木楞的奴隸，所以鄒統言語從來都不客氣。
頭兒的言語不客氣，幾個小嘍啰就如同打了雞血，瞠目怒視著林懷山，大有一言不合就抬腿踹人的架勢。
林懷山是萬鋒堂的人，但只是奴隸，整個十八驛的人都知道，畢竟林懷山來到十八驛有好幾年了。
在這些年裡，林懷山沒有遇到過與自己即便是表面客氣的人。
林懷山慢悠悠的站起來，不言不語，神情也沒有絲毫變化，轉身時嘩啦啦的金鐵碰撞聲音響起，卻見林懷山抬腿向前走的時候，一根雞蛋粗細的黝黑鐵索從陰影中帶了出來，它的一端在萬鋒堂內，另一端就在林懷山被寬大褲腿遮住的右腳腕上。
「一條捆著的豬狗，半點武功都不會，難道還怕他跑了？萬鋒堂的人真是好笑，白白浪費了這一根鐵索，打成兵器還能賣不少錢。」
一個小嘍啰的聲音傳入林懷山耳中，聽到這樣輕蔑的話，林懷山原本呆愣的眼中多了些如同野獸般的兇殘光芒。
腳步的頻率沒有發生變化，林懷山一直向前，最後推開大堂的門走了進去。
大堂擺設簡單，進門左側擺著兩個兵器架，上面放著十多桿槍矛，大門正對面是一個擺著十來把匕首的木製櫃檯，櫃檯後面是三個貼著牆壁擺放的貨架，上面放滿了各式刀劍兵器。
林懷山是十八驛萬鋒堂的鐵匠，負責兵器鍛造和維修，很多時候也做出售新兵器，收購舊兵器的活計。
懶惰是每個人都有的一種天性，林懷山沒地位沒武力，在十八驛萬鋒堂就是被壓迫的對象，將更多的活丟給林懷山就成了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特別是正午的時候，大堂旁的熔爐常年不熄，熱氣撲出讓整個大堂的溫度變得非常高，遠離大堂享受陰涼是最好的選擇。
林懷山走到櫃檯后，低著頭也沒有看鄒統幾人，只是低聲問道：「要買點什麼？」
砰！
一聲巨響猛地響起，鄒統身邊的小嘍啰將提著的兩柄長刀拍在櫃檯上，聲音提高了幾分說道：「不是買，是賣！」
林懷山抬頭瞄了對方一眼，神情輕蔑，賣兩把舊兵器也好意思稱為生意，說真的，林懷山覺得這個生意太小了點，不過也知曉這些鐵槍門的人沒多少錢，賣兩把破兵器的幾兩銀子也足夠他們吃兩頓酒肉。
普通的江湖人武人都是窮鬼，不少人還是吃了上頓兒沒下頓的貨色，眼前這幾個不至於那樣窮，但距離大手大腳過日子還很遠。
拿起一把長刀拔了出來，目光一掃就看到刀刃上有好幾個凹口，刀身也有些許偏斜，如果實在沒錢了，將這把刀板正一下，磨一磨之後其實還能用。
兵器出現損壞是很平常的事情，什麼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事情和幾乎所有的江湖人沒有半點關係，因為只要參與一場搏殺，兵器都會出現程度不同的損壞。
所以江湖人總是在掙錢花錢，在修兵器和用兵器的路上，在這個江湖，對絕大多數江湖武人來說，兵器只是單純的工具。
之所以是絕大多數，而不是所有，是因為江湖上有神兵。
能夠稱為神，是因為那些兵器有著非同一般的能力，比如什麼削鐵如泥，自動修復，甚至傳說中借神兵之能可以御空而行，斷江分海。
林懷山沒見過神兵，但沒有懷疑過傳說中神兵的能力，畢竟穿越這種事情都發生在自己身上，這個世界有神兵存在又有什麼稀奇的？
看到林懷山譏諷的表情，鐵槍門的幾人頓時大怒，因為他們覺得林懷山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蔑視，是看不起自己。
一個被鐵索捆著，連睡覺都只能睡地上的廢物居然敢這樣囂張，被這種廢物鄙視，怎能不憤怒！
就準備拍櫃檯吼叫的時候，林懷山將手上的長刀一放，雙手撐在櫃檯上，乾淨利落的說：「一把一兩銀子，賣就丟這，不賣就出去。」
「狗東西，以往一把二兩三兩銀子，今天怎麼是一兩，你敢讓老子吃虧？」
林懷山的話一說完，小嘍啰將裝著人頭的袋子按在櫃檯上，瞪著眼死死盯著林懷山，齜牙咧嘴好似即將發瘋的惡狗。
黑布袋子因為受到擠壓，些許血水便滲了出來，在櫃檯表面留下了點點痕迹。
這些嚇不到林懷山，因為林懷山很清楚，自己雖然是萬鋒堂的奴隸，萬鋒堂的人能打能殺，這幾個鐵槍門的嘍啰卻碰不得。
特別是鐵槍門的人，十八驛這個綠洲再雞肋，再差，它也是一塊瀚海中的樂土，只要有機會，萬鋒堂不會介意從鐵槍門手中奪走對十八驛的控制權。
「不賣？那你可以滾了！」林懷山不會有什麼好話，張嘴就挑事兒。
大概沒想到林懷山的態度居然這樣差，更沒想到這樣的話是從一個被鐵索捆著的奴隸口中說出，鐵槍門的幾人愣了一下，然後全部變了神色。
鄒統目光陰冷，他打量著林懷山，好似在看什麼地方好下刀，他身後的嘍啰有漲紅臉的，也有按住刀柄的，只要鄒統一聲令下，他們就敢拔刀砍人。
鐵槍門控制著十八驛，萬鋒堂在十八驛只有這一個店鋪，有些小嘍啰並不太清楚萬鋒堂是怎樣的龐然大物。
「怎麼，這是要與我過不去？還是你以為你的身份有資格為難我，讓我不痛快？」
右掌按在櫃檯表面微微用力，櫃檯最上面鋪著的鐵皮向下凹陷一點，形成了一個比較清晰的手掌印。
若是其他時候，鄒統不會這樣做，實在是剛殺人，心性受到的影響還沒有散去，這會兒忍不住想要動手。
「你把它弄壞了，修好要十兩，這兩件破爛可以抵二兩，你還欠萬鋒堂八兩銀子。」
破爛這兩個字讓鄒統心中的火氣又多了幾分，不過欠萬鋒堂八兩這幾個字卻讓他冷靜了點。
其他的嘍啰們情緒激動，暴跳如雷，手中兵器一下就抽了出來，哐當的聲音回蕩在大堂中，衝突一觸即發。
也就在這時，一道如同鬼魅般身影出現在大堂右側的門帘邊，幾個嘍啰毫無察覺，可是鄒統徹底冷靜了下來。
他感覺到一股透骨的寒意籠罩而來，這種冰寒和殺意讓他甚至不敢轉頭去看，冷靜后鄒統才明白這是萬鋒堂，自十八驛落入鐵槍門之手，萬鋒堂在這裡開了店以來，還沒有任何人在這裡鬧事之後可以安然走脫。
林懷山知曉別人鬧事的時候於掌柜一定會出現，更知曉鄒統惹不起於掌柜，鐵槍門門主沒有下定決心的時候也不會和於掌柜翻臉。
當然，若是決定了翻臉，那必定是生死一戰。
指頭敲了敲櫃檯，林懷山再次說道：「你欠萬鋒堂八兩銀子，秤在邊上，你自己去稱。」
鄒統哼了一聲，取出一塊銀子拍在櫃檯上，在嘍啰們愕然的神情中轉身向外走去。
看了看銀子一眼，林懷山還是忍住了，沒有再說這塊銀子又砸壞了櫃檯，以及它不夠分量的話。
若是說出來，逼鄒統再賠一次錢並親自稱這塊明顯超過八兩的銀子，絕對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不過挑事兒到了這個份上，大概於掌柜會很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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