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假道
高繼沖自然是不想假道的,不然也不會召集會議了,但他也有無奈:「天軍勢大,如之奈何?」
「天軍目的是救援朗州之圍,」孫光憲繼續分析到:「雖軍勢浩大,卻也未敢多做遷延,不若我等即刻屯紮襄州(襄陽),讓出鄖州(十堰)與巴州,讓天軍由此過道救援朗州。」
「鄖州與巴州雖屬荊南節度,然其一向聽調不聽宣,不若就此令天軍打擊其氣焰,又解荊南之危,豈非一舉兩得?」
「孫統領好計。」高繼沖贊到。隨即召來潘仁美,如此這般說了一番。
潘仁美當即瞪眼:「皇上欲借道荊南,爾等卻讓天軍繞路鄖州?不成不成。」
高繼沖解釋到:「潘統領,鄖州並不繞道,路途與荊南不相伯仲。」
潘仁美是個認死理的人,先前要殺柴宗訓,便一定要殺。
現在認定柴宗訓要借道荊南,便一定要借。
眼見高繼沖無法說服潘仁美,一旁的孫光憲開口到:「潘統領一路風塵,想必是辛苦了,不若暫做休息,借道的事情,咱們好商量。」
「還商量什麼,」潘仁美喝到:「天軍過道,你敢拒絕?」
孫光憲忙賠笑到:「不,不,我等哪敢拒絕?只是潘統領遠道而來,怎麼也得讓都督盡一下地主之誼吧。」
潘仁美且坐下:「且看你等演什麼把戲,不論如何,這個道,我是借定了。」
高繼沖攜孫光憲置了美酒佳肴,又有舞女歌姬助興,可惜潘仁美不為所動。
飲宴過後,潘仁美催到:「高都督,借道與否,給個准信,天軍豈可因你久候?」
高繼沖拍了拍掌,立刻有幾個侍衛抬著箱子進來。
孫光憲過去打開箱子,滿箱的金銀珠寶晃得人眼花。
高繼沖賠笑到:「潘統領,荊南地處南蠻,民風久未開化,恐衝撞了天軍反為不美,請潘統領在皇上面前迴轉幾句,使天軍自鄖州借道。」
「潘統領勞師遠征辛苦了,小小禮物不成敬意,請潘統領笑納。」孫光憲也跟著賠笑。
潘仁美冷笑一聲:「你等不必煞費苦心,荊南這個道,我是借定了。」說罷便大踏步出門。
「潘統領留步。」高繼沖急忙上前拉住他:「統領且留步,容我規劃個路途出來,也好讓天軍儘快解朗州之圍。」
說罷高繼沖朝孫光憲使眼色,倆人退到角落。
「如之奈何?」高繼沖問到。
孫光憲想了想:「不若準備牛酒,借犒師為名,由我等一觀天軍強弱,再做計較。」
高繼沖嘆了口氣:「即請統領前往便了。」
又是宰牛又是備酒,就這麼乾耗了時間。
軍營之內,慕容延釗眼見大軍就這麼停留,乾等著潘仁美的消息,他有些不耐煩。
慕容延釗與趙匡胤年紀相仿,倆人是發小。
如果用現代眼光看,男人三十一枝花,慕容延釗開得正艷。
但他現在已經做了爺爺,因為常年征戰而皮膚黝黑,眼中殺氣四溢。
「胡鬧,簡直是胡鬧。七歲小兒,豈能知兵?」慕容延釗著急大叫:「想那荊南高家,裂土封王世鎮荊南,豈肯讓道?」
雖然責任有小皇帝承擔,但慕容延釗得愛惜自己的名聲。
皇帝年紀小,異想天開可以,他不行。
「皇上,大軍每日如此勾留,消耗糧草無算,若繼續逍遙下去,怕是兵士都不知道該怎麼打仗了。」老遠就聽到慕容延釗的聲音。
柴宗訓笑到:「太尉著急了。」
慕容延釗是殿前副都點檢,檢校太尉,在軍中的地位僅次於趙匡胤。
「臣如何不急,」慕容延釗說到:「兩軍對壘,士氣最為重要,正該一鼓作氣解朗州之圍,卻為何在此遷延?」
「太尉請看,」柴宗訓走到沙盤前:「江陵南逼長沙,東拒建康,西迫巴蜀,北近大梁,乃是最重要的區域。」
「然高繼沖無能,現荊南四分五裂,正好乘勢收歸,若他願假道,伺機入城,豈非一舉兩得?」
「妙啊,」慕容延釗面容一震:「皇上是要使個假途伐虢之計,一舉收服荊南和湖南?」
「正是。」柴宗訓說到:「高繼沖遷延的,不是咱們的時間,是朗州都督周保權的命。最好兩邊都打得差不多,咱們去收拾個殘局。」
「如此其他藩臣也無話可說,不是朕不願儘快救朗州,是高繼沖不肯讓路。」
慕容延釗說到:「鄖州不是還有條道么?」
「鄖州此刻名義上也屬於荊南節度,只是高繼沖無能節度而已。無論如何,天軍要解朗州之圍,都須自荊南過,軍情緊急,走江陵當是在情理之中吧。」
慕容延釗抬眼看了看柴宗訓。
這是不知兵的樣子?這隻有七歲?
先前陳橋兵變時,慕容延釗一直坐視不理等機會。
沒想到收到消息的時候,趙匡胤已和皇帝在瀛洲,兵變自然流產。
現在想來,若不是小皇帝計劃,打死慕容延釗也不信趙匡胤肯放棄如此千載良機。
再看小皇帝此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兒,饒是慕容延釗半生征戰無數,死生之事都不在乎,然小皇帝的心機讓他生出陣陣寒意。
晚些時候,潘仁美終於迴轉,荊南部將孫光憲押著大量酒食前來犒軍。
柴宗訓命慕容延釗挑選一個知禮節待人熱忱的將領前去接待,慕容延釗派了部將李處耘。
既是帶著任務,李處耘自然知道該如何處理,一路對孫光憲客氣之至,並言明借路之事好說,天軍只求能解朗州之圍。
看這樣子,天軍似乎真的只是借路而已,如果跟皇上商量一下,走鄖州也不是不可能。
孫光憲便急著要見皇上,無奈李處耘的酒杯又端了起來。
又是一杯下肚,孫光憲再也不敢耽擱:「李統領,但求統領通報一聲,借道之事我須與皇上詳解。」
李處耘笑到:「孫統領看看天,怪只怪你來得太晚,這個時候皇上已經睡下了。」
孫光憲滿臉失望,李處耘接著說到:「統領莫慌,捱天一亮,只要皇上起了,我馬上替你通報,來來來,統領請滿飲此杯。」
中軍大帳,此時將領齊聚,柴宗訓正在做部署:「孫光憲前來勞軍,必是高繼沖不肯借道,所以派他來遷延時間,給荊南做戰備。」
「皇上,」慕容延釗急到:「我軍該如何調動,請皇上示下。」
「慕容延釗聽旨。」
「臣在。」
「命你帶五萬精兵,今夜起行,分據江陵各要衝,行至江陵城下紮營,不得進城。」
「另,沿途若有犯秋毫,朕定斬不赦。」
「臣遵旨。」慕容延釗接了兵符之後,有些摸不著頭腦的問到:「皇上,臣駐軍江陵城下,若高繼沖發兵來攻,臣是戰是退?」
柴宗訓淡淡到:「朕料定高繼沖不敢攻你,你且紮營城下再說。」
怎麼說高家也是世鎮荊南,高繼沖也正是血氣方剛之年,不過區區幾萬兵馬,他真的不敢攻?
帶著一絲疑惑,慕容延釗迅速發兵。
沿途襄州,復州,剛接到高繼沖軍令,準備組織抵抗天軍借道,正是亂鬨哄的時候。
慕容延釗兵峰才至,兩城守將懾于軍威,直接便投降。
慕容延釗不作停留,分兵鎮守之後,飛速往江陵進發。
柴宗訓駐蹕與江陵快馬不過一日夜路程,為了不讓孫光憲發現端倪報信,他一大早便召見了孫光憲。
見禮之後,孫光憲奏到:「啟稟皇上,荊南都督高繼沖奉旨委派臣來為天軍帶路。」
「皇上請看。」孫光憲打開地圖,其中鄖州巴州那條路特地被標註出來:「天軍可從此路入潭州,兵峰直指朗州,叛賊張文表若聞天軍至,當束手就擒。」
「孫卿家辛苦,」柴宗訓熱情得很:「借道之事,有勞卿與高都督了。」
「回皇上,若能為皇上分擔萬一,臣肝腦塗地在所不辭。」孫光憲說到:「高都督另於巴州備下軍糧萬石,金三千斤,權充軍資,以謝皇上厚恩。」
朕哪有什麼恩情,這高繼沖為了讓天軍不從江陵走,竟然賄賂起了皇帝。
柴宗訓在心中笑了一下:「高督赤誠,日月可鑒,此次朕若僥倖解了朗州之圍,當重重有賞。」
「謝吾皇萬歲。」
「孫卿家可是荊南人?」柴宗訓為了拖延時間,拉起了家常。
「臣世代隨高都督鎮守荊南。」
「那真是極好,」柴宗訓說到:「來人,上茶,讓孫卿好好為朕講講荊南的風物人情。」
雖然皇上沒親口答應從鄖州過境,但看這模樣,並不反對走鄖州,孫光憲放心了大半,耐心的為柴宗訓講解起來。
正等著孫光憲回信的高繼沖,才起床便發現天軍竟然一夜之間到了江陵城下,急得束手無策。
召部將們商議,一個個都低著頭默不作聲。
隨後襄州、復州信使前來,通報二州要衝已被天軍佔據,守軍投降。
高繼沖閉眼搖頭:「必是皇帝緩住孫光憲,趁我無備,星夜派兵前來。」
底下文武仍是無言。
高繼沖呼出一口濁氣:「開城吧。」
「開城后若天軍進城,如之奈何?」終於有人應答。
「開城投降。」高繼沖喝到。
正緊張的慕容延釗,眼見江陵城大開,高繼沖率著荊南文武迎出城外,於大帳前跪下高舉一物:「太尉,此乃荊南三州十六縣版圖,懇請太尉賫納。」
慕容延釗的震驚不亞於投降這件事。
這可是公元960年,戰亂頻仍,消息不通,誰知道高繼沖是什麼人?
但事情果真如皇帝預料的那樣,高繼沖不敢進攻,一路兵不血刃收服荊南。
這小皇帝,莫非是什麼星宿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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