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功成
荊南既降,慕容延釗恭請柴宗訓入城。
慕容延釗率軍中將領及荊南節度高繼沖和荊南大小官員,出城三十里跪迎。
這一次慕容延釗是服氣的,再也不敢說『七歲小兒,焉知統兵了』。
柴宗訓命李處耘為荊南都巡檢使,總領荊南事務,高繼沖仍為荊南節度,該有的禮儀一點不少。
從高季興據城而守,傳襲三世五督,共四十多年,荊南再歸中原版圖。
此事說來不過幾行字而已,然於當時來說,這可是開疆拓土,是一等一的大事。
柴宗訓並沒有多高興,於他而言,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未作休整,柴宗訓便兵鋒直指朗州,此次出兵的目的所在。
大軍穿過荊南,到達潭州。
先前張文表作亂時,便已攻下潭州,殺守城統領廖檢,隨後帶領大軍圍攻湖南首府朗州。
也就是說,潭州現在是一座空城,柴宗訓輕鬆率軍進入。
還未做出部署,前方傳來消息,朗州軍民一心,竟然將叛軍殺敗,賊首張文表被生擒活剮,剮下的肉被朗州軍民給分吃了。
作為前軍的慕容延釗欲直攻朗州,卻被潘仁美攔下,倆人回去與柴宗訓商議軍機。
「皇上,目下朗州之圍已解,我軍該當如何?」
柴宗訓淡淡到:「朕御駕親征,是來解朗州之圍的吧。」
「是。」
柴宗訓狡黠一笑:「不達朗州,如何算解朗州之圍?」
慕容延釗戎馬半生,他猜到柴宗訓的意思,跟著瞭然的笑了笑。
此時帳外高呼:「朗州都督周保權使者劉懷德覲見。」
這劉懷德是熟人,先前告急也是他為使。
「宣。」
劉懷德進帳,恭敬見禮之後說到:「賴皇上天威,朗州軍民用力,現叛賊張文表已經伏誅,臣受都督周保權委派,特來向皇上報喜。」
「劉卿何意?」柴宗訓裝作聽不懂。
「回皇上,」劉懷德對到:「朗州之圍已解,為叩謝皇上天恩,湖南願獻上軍糧三十萬石,金萬斤,權充天軍此行軍資。」
「劉卿,」柴宗訓的臉垮了下來:「你讓朕如何信你?告急是你,說解圍的也是你,軍機彷彿玩笑一般,朗州情形到底如何?」
「回皇上,」劉懷德急忙辯解到:「先前朗州情勢萬分危機,幸賴天軍出動,致叛賊分心被擒,所以都督派臣前來謝恩。」
「不不不,」柴宗訓說到:「劉卿,出來混的,說話要算話,說了要救朗州,朕便一定要救朗州。如果未親眼看到朗州之圍已解,朕是不會退兵的。」
出來混的?
劉懷德明白,這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了。
回到朗州,劉懷德立即將此間情形報與周保權。
周保權本是和柴宗訓同齡的娃娃,哪有什麼主見。
先前生擒張文表的部將張從富說到:「都督勿憂,目下我軍得勝,氣勢方盛,不妨與周軍決一勝負。況朗州城郭堅完,就使不能戰勝,尚可據城固守,待周軍糧草一盡,自會退去。」
諸將皆以為張從富之言甚善,遂整繕兵甲,決計與周軍一戰。
此時慕容延釗前軍已至朗州城下,周保權得報,與諸將上城一觀周軍軍勢。
慕容延釗在城下大呼開門,張從富在城上喝到:「來將何人?」
「我乃大周檢校太尉,殿前副都點檢慕容延釗,奉聖旨特來解朗州之圍。」
張從富冷笑:「解甚朗州之圍?無非欲竊據朗州。汝去歸語周天子,我處封土,本是世襲。張文表已經蕩平,不勞汝軍入境,彼此各守邊界,毋傷和氣。」
慕容延釗大喝:「你敢反抗天軍么?」
張從富針鋒相對:「朗州不比江陵,休得小覷。若要強來佔據,我也不怕,不信試看此箭。」
說罷張從富取弓箭,一箭射將下來,正在慕容延釗坐騎前蹄一分。
慕容延釗怒到:「汝本請師救援,所以出發大軍,來救汝厄。今叛賊既平,汝等反以怨報德,抗拒天軍,究是何意?」
「休再多言,」張從富絲毫不讓:「要戰便戰,欲和便退兵。」
果然如柴宗訓所料,朗州將有一場惡戰,臨行前曾特意叮囑慕容延釗,不要輕舉妄動。需等前後軍會師之後,再一舉攻下朗州。
而張從富趁著后軍未至,盡撤朗州外橋樑,沉船沮河,伐樹塞路,一意阻擋周軍。
先前江陵在柴宗訓計算中不費吹飛之力便得,沒有任何展示武力的機會。
現下是攻城,不講什麼計謀,憑武力取勝。
慕容延釗及手下將領有心要在柴宗訓面前顯能,反正前人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語,也不知柴宗訓何時能到,乾脆拉開架勢強攻起來。
當然,慕容延釗並非魯莽之輩,他想詐敗引湖南兵出來,但張從富並不上當。
那就只有拚命一途。
箭雨,飛石,攻城車,雲梯。城上城下金鼓齊鳴,旌旗飛舞,幾殺得天昏地暗,鬼哭狼嚎。
強攻兩三個時辰,周軍傷亡甚眾,漸漸不能支持。
慕容延釗手持長槍在後督陣,敢有回頭者立殺無赦。
「兄弟們,皇上在後面看著呢,拿出我山東兵的氣勢來。先登城頭者,本帥為其請功,賞萬金,升三級。」
拖后的柴宗訓眼見湖南軍到處塞路,便將潘仁美召來,此時他並不知慕容延釗已攻城。
「潘卿家,如照此行軍,何日才能至朗州?」柴宗訓說到:「朕有一計,朕於正面吸引湖南軍,你暗中率軍繞出上游,潛行南渡,上岸后便約定太尉,南北夾擊攻城。」
此次出征,帶兵十萬,三萬人留守荊南,慕容延釗前軍三萬,柴宗訓執意讓潘仁美帶三萬五千人走。
潘仁美哪敢如此:「稟皇上,皇上一身系天下安危,況荊南新平,人心未穩,五千人怎夠護佑?臣願率五千勁卒,襄助太尉,若朗州不下,臣提頭來見。」
柴宗訓是個果斷的人:「潘卿家,你要抗旨嗎?還不趁夜速速帶兵出發?」
潘仁美站著不動,柴宗訓說到:「目下湖南只敢自保,哪有餘力出來攻朕?潘卿家,建功立業正在此時,你何故做女兒態?」
當初鬼迷心竅一心要殺皇帝,他卻大度的毫不計較,滿朝文官皆欲斬他而後快,還是皇帝置若罔聞護著他。
現在又不顧自身安危,將兵力全部交付與他建功立業。
潘仁美雖然是個糙漢子,但此刻眼圈卻紅紅的,咬著牙關說到:「皇上,此番臣不拿下朗州,誓不回還。」
所謂兵敗如山倒,雖然接連斬殺十餘退兵,卻仍然擋不住敗軍如潮水般湧來。
眼見周軍退去,湖南軍也不追,只打算困守。
慕容延釗氣得牙痛,卻也毫無辦法,損失上萬,連朗州城的城牆磚也未啃下一塊來。
柴宗訓帶著五千人依然擺開陣勢前進,逢山過山,逢水過水,遇有湖南軍,也不猶豫,蜂擁便殺,以至於湖南並無人察覺潘仁美已帶著三萬五千人繞路。
休整兩日,慕容延釗打算再次攻城。
朗州城有四門,東西北三門依山,南門臨水。
慕容延釗無船,只得依舊照先前攻勢攻城。
張從富在城上大笑:「慕容匹夫,前日你三萬人我都不怕,今日兩萬人,我有何懼哉。」
慕容延釗不理,只喝到:「兄弟們,建功立業正在此時,跟著我沖啊。」
慕容延釗能做到太尉,自然是有兩把刷子的,這一次他不在後面督戰,而是身先士卒領頭衝鋒。
攻城車上,與城頭兩邊萬箭齊射,慕容延釗避過箭雨,來到城下,雲梯靠上城頭,他不要命的往上爬。
兵士受其鼓舞,紛紛捨命登上雲梯,一時周軍氣勢大盛。
張從富急忙從南門調兵過來,反正南門臨水,周軍無法攻城。
雖靠著一時之勇,在氣勢上壓過湖南軍,然終究兵力不足,況湖南兵越來越多,周軍一時難以為繼。
慕容延釗長槍早已折斷,不知從何處撿的一把大刀也已卷刃。
此時湖南軍自瓮城出來,將周軍團團圍住。
周軍敗相已顯,欲逃出生天也難。
慕容延釗一生數十戰,沒想到栽在這小小的朗州。
況此次攻城,還是忤逆皇上的旨意,如此敗績喪師,有何面目去見皇上?
唯有死戰一途,爭取多殺傷,為皇上創造機會吧。
想到此處,慕容延釗狂喝一聲,舉著卷邊的刀沖向敵陣。
一不小心,後背中了一刀。
慕容延釗回頭,側面卻被一槍刺中。
片刻間雖殺了七八個湖南兵,然身上也中了十餘創。
湖南兵潮水一般湧出,慕容延釗痛苦的閉了下眼睛,我命休矣。
城頭忽地響起鳴金之聲,湖南兵在城頭大叫:「周軍於南門攻城,南門危急,速去救援。」剛剛衝出來的兵士急忙後撤。
才登岸,潘仁美便舉槍大喝:「皇上待我厚恩,我無以為報,惟有以身許國。今日攻城,若我有一步後退,任何人皆可殺我。」
潘仁美下了必死的決心,猛然向前衝去。
將士們眼見主帥如此用命,也蜂擁的向前衝去。
湖南軍重心本在北門,倉促之間未能成陣,況剛剛在北門血戰,已是疲憊之師。
而周軍個個不要命,以一當十,很快便將城門衝出一個缺口。
如此便像河水沖刷堤壩一樣,一旦有了個缺口,潰堤也只是時間問題。
潘仁美渾身鮮血,有他自己的,也有湖南兵的。
他渾然不覺,此刻彷彿是個殺神,只知揮舞大刀殺敵。
沒有技巧,不講計謀,狹路相逢,勇者才有資格獲勝。
湖南兵震懾於潘仁美的殺氣,節節敗退,周軍趁勢掩殺,終於將城門轟開。
湖南兵急忙後退逃命,周軍緊追不捨,此時張從富無力回天,逃往深山。
侍衛們護著周保權及周氏家屬,也逃進山中藏匿。
至此,朗州城被拿下。
肅清殘敵之後,潘仁美迎柴宗訓進城。
此時因潘仁美攻南城才逃出生天傷重難支的慕容延釗強撐著跪倒:「皇上,臣錯了,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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