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神筆很耐心,如它所言,它一步一步指導著呂溪月。就連作畫前的準備,它都有提醒道:「天鈞是把凶劍,它的線條粗獷,氣質暴戾;你著筆時,一定不要著急。」
呂溪月點點頭。
「那我們開始吧,」神筆道:「天鈞劍劍身樸素,無需著墨過多,我們先畫個大概。」說著,它便在空中舞動起來;呂溪月見著,也趕緊跟著落筆。
在作畫的最初階段,好似一切都很正常。神筆怎麼畫,呂溪月就怎麼學。
第一筆定範圍,呂溪月跟著神筆畫了條直線,不錯,相似度百分之百,她心裡道,這神筆誠不欺她,真的很簡單嘛。
第二筆畫輪廓,一條蜿蜒的曲線躍然紙上,呂溪月執筆的速度稍稍慢了一點,不過還好,相似度百分之八十。
連續兩筆的順利完成讓呂溪月再度有了信心,她覺著自己好像又可以了;雖然只有短短兩筆,但她覺著自己似乎已經看到天鈞劍的雛形了。好像,這也不難誒,自信心爆棚的呂溪月突然對自己的畫作充滿了期待。
就像神筆說的,天鈞算什麼?只不過是拿來練手的,她是個畫者,應該以平常心對待這一切;什麼上品的靈器,最終不都是要入她畫的?
然而,信心還沒在她心裡站個位兒,就宛若流星一般離開了她的世界。
聽著神筆的講解,呂溪月心道,什麼鬼?什麼叫做要畫出天鈞的暴戾悖逆?且不說暴戾悖逆有多難畫,她只想問問神筆,你不覺著跨度有點大嗎?就好像前面剛學了1+1的數學題,這一筆直接就跳到了微積分。
而且,這前兩筆還只把輪廓畫了個大概,什麼劍柄都花紋,劍身上標準還都沒畫呢,怎麼突然就畫起氣質了?
許是看懂了呂溪月眼中的疑惑,神筆道:「只要把這點畫出來,你就可以成畫了。」成畫是指完完整整地畫完一副畫,這意思是,只要把氣質畫出來,其它什麼劍鞘、紋飾都不用管了?
神筆接著道:「畫修畫畫不僅僅是畫其形,最關鍵的是要捕捉它的『神』,只要抓住這一點,畫修的畫便算是畫完了。什麼劍鞘之類的通通都是細枝末節,不必太放在心上;我們前面兩筆畫出了天鈞劍的大致輪廓,剩下的部分,只需用『暴戾悖逆』將它填滿即可。」
哇,聽起來好像很容易,然而呂溪月怎麼都不明白要如何才能用『暴戾悖逆』填滿剩下的部分。
暴戾悖逆?這不是個形容詞嗎?還是講性格的形容詞,這要怎麼畫?她越想越犯難,越想越困惑,眼看她眉頭快凝成個「川」字,神筆趕緊補充道:「天鈞劍凶性太強,如果你覺著作畫時戾氣太重,也可以先用些討巧的辦法。」
討巧的辦法?呂溪月眼睛一亮,「什麼辦法?」
神筆回答道,「連接之前兩筆留下來的部分,這樣也可以成畫。」對畫師來講,成畫至關重要;哪怕是有所瑕疵的成畫也遠比技巧精妙的殘畫更讓人受益匪淺;對畫師而言,第一次沒畫好其實關係不大,但如果第一次不成畫,那到了以後,她很可能就會養成半途而廢的習慣。這是她第一次畫畫;所以,它一定要讓呂溪月成畫。哪怕用些討巧的法子提升她的信心,神筆也一定要讓她把畫畫完。
它覺著自己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但沒想到呂溪月還是沒有動筆。
此刻,呂溪月有些懵逼:嗯,連接之前兩筆留下來的部分。等等,之前有留下什麼嗎?
沒等她想清楚,一晃神兒的功夫,神筆便飄到了一旁,原本粗淺的畫作已被完成,一把形似天鈞的靈劍奪紙而出,一聲凌厲的劍鳴聲響徹整個識海。神筆瞧呂溪月滿眼的驚奇和讚歎,得意感油然而生,它洋洋道:「你看,很簡單吧。」
呂溪月心裡一苦,哪裡簡單了?
「動手吧,」神筆道,「等你成了畫,畫像也會變成實物的。」
呂溪月看著手裡的小毛筆,「這不是普通的毛筆嗎?」
「算是我的□□,也可畫物成真,但威力有限,只能讓你先過過手癮,」神筆解釋道,「只要畫完這一筆,這幅畫就算完成了。」
它滿心期待著,然而,等了半天卻看見呂溪月眉頭緊蹙,咬著筆桿沉思。
「是哪裡出問題了嗎?」神筆奇怪道,它不是連討巧的辦法都說了嗎?還有什麼問題?
呂溪月咬了咬嘴唇,不好意思地笑笑,坦白道:「其實,我剛剛沒看懂你是怎麼畫完的?」
神筆有些意外,這個情況它沒有遇到過,之前的那些執筆者都是聽它講了要點就能作畫了。像現在這般的細緻教導對神筆來說也是第一次。沒懂?它不明白這有什麼困難的,不過,神筆還是耐心地問道:「哪裡沒看懂?」
呂溪月撓撓脖子,小聲道:「就是,就是,哪裡都沒有看懂。」
神筆:……
它怔愣了一下,點點筆,「那,那我再畫一遍?」
呂溪月瘋狂地點點頭。
「那行,」說著,整隻筆重複著之前的步驟,過程行雲流水,運筆毫無猶豫,幾筆下來,畫成。刻意放慢了速度的神筆:「這回看明白了嗎?」
呂溪月討好地笑笑,「能再來一遍嗎?」
神筆:……
「行吧,」它嘆了口氣,又演示了一遍。
一遍復一遍,一遍又一遍,等神筆停下來時,呂溪月的大半識海都已被它幻化出的數把天鈞劍填滿。
「還是沒懂嗎?」神筆問道。
呂溪月咬咬唇,不好意思道:「呃,看好像是看明白了;只是……」
神筆:「只是什麼?」
呂溪月回答道:「只是,好像只有我的眼睛會了,手還沒弄明白呢。」
神筆:……
眼睛會了,手不明白?它微微反應了一下,嗨,這不還是不明白嗎?
這真的是天賦難尋的畫修嗎?神筆有些懷疑,可一想到天鏡,它便放下了心;這可是天鏡勘驗過的,怎會有假?
然而,呂溪月依舊不明白。
神筆不明白呂溪月為何會弄不明白;呂溪月則困惑於它畫著畫著怎麼突然就從簡筆畫變成了三維圖?一人一筆對視了良久,大大的眼睛里盛著滿滿的困惑。
神筆長嘆一口氣,「要不這樣吧,你先依舊自己的理解把它畫出來。」這麼耗下去不是個辦法。它覺著,不如先讓她成畫,說不定到時候就能茅塞頓開。「哪怕是面對相同的事物,不同的畫師會有著不同的理解;你無法學著我完成它,說不定是因為你的心中自有一幅畫卷,」神筆道,「執筆從心,跟著你的感覺走吧。」
呂溪月:我的感覺不想走啊。
然而,瞧著陣法外駐紮的各派弟子,再看看神筆這副非要她成畫的架勢,呂溪月握緊了畫筆。如今形勢逼人,她又不能卡在這裡,唉,她長嘆一口氣,細細想了想,落下了筆。
隨著最後一筆完成,一聲微不可查的翕動聲「叮」了一下,呂溪月完成的畫作瞬時間變成了實物。
「成畫了,」神筆高興道。對畫修而言,完整的畫作會帶來修為的提升。它還記得,之前的幾任執筆者中,哪怕是天賦最差者的第一次成畫,都能促他們入道,助他們引起入體了;天賦略好者,可憑藉第一幅成畫直接築基;對天賦更好者,直達金丹之界也不是什麼難事。
神筆歡快地飛到呂溪月地丹田處,讓它看看,自己找了三萬年才選中的天才現在到了什麼境界?難不成是一步入元嬰?它在呂溪月的丹田、識海處巡了一圈又一圈,然而,依舊沒有發現一分靈氣。
怎麼回事兒?神筆猛然想起呂溪月結契時說的話:你當真要同我結契?哪怕我修為不高,天賦不好,畫技多年來無所進展,甚至,還可能耽誤了你?
這話,居然是真的?
可一介凡人要如何幫它擺脫桎梏?迷茫、傷感、不甘的情緒排山倒海般向神筆湧來,不行,它要同玄姬問個清楚。
呂溪月看著神筆突然藍光盈身,筆身微顫,看起來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不就成個畫嗎?至於這麼激動嗎?呂溪月摸著下巴琢磨著,這是高興壞了?
突然,神筆「嗖」地一下直往上飛,帶著一股不管不顧的決絕,似是要馬上離開她的識海。
看來是高興瘋了,她搖搖頭,不好意思地笑笑;至於這麼高興嗎?連路都不看了,她無奈地向後退了幾步。
果然,「啪」的一聲響起,一個亮得晃人的東西將神筆砸回了地上;正事要緊,它心道,它再度飛起,然而一個白得泛著冷意的東西「咣」地又砸到了它身上;第三次,一熱一冷的兩東西齊齊地奔向神筆,神筆直接被砸到了呂溪月的腳邊。
古有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被砸了三次的神筆很快就冷靜了下來。現在,它只想看看究竟是什麼玩意兒敢對它動手?可看著眼前的景象,它的話頓時被吞了回去。因為,砸它的東西分別是太陽和烏雲。
幾瞬后,淅淅瀝瀝的雨點砸到它身上。
識海中怎麼會有烏雲和太陽?神筆怔愣了一下;掃過呂溪月欣喜的表情,它這才回過神兒,看向呂溪月,「你,剛剛做了什麼?」
呂溪月不明所以,「畫天鈞呀。帶有暴戾悖逆氣質的天鈞?怎麼樣?威力不錯吧?」
抑制不住的得意從她的眼中流露出來,神筆滿眼疑惑,它細細地審視著呂溪月的作品。若是可以化成人形,它真的很想抽抽眉毛。
它只讓她畫天鈞,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神筆指了指浮在識海中各佔一壁的太陽、烏雲,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呂溪月解釋道:「你說讓我跟著感覺走,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展現一把劍的暴戾悖逆,所以,我就先給它找了個同義詞。」
神筆心下不妙,道:「什麼詞?」
呂溪月頗為自得地回答道:「陰晴不定。」這是她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能畫的詞。
烏雲代表陰,太陽代表晴,它們一左一右各自佔了畫布的半壁,壓在她之前畫出的劍的輪廓上;本來她也沒把握,但沒想到,這樣的畫居然讓她成畫了。烏雲、太陽全都幻化成了實物出現在識海中,而且看起來似乎還威力不小,居然能把神器砸下來。
她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呂溪月心道,看來神筆的話果然不錯,她在畫畫一事上確實有些天賦。
之前神筆的多番鼓勵終於起了效果,此刻,呂溪月的眼中透漏著滿滿的自信;讓她做一個有信心的畫修,這個想法終於達成了,但神筆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尤其在聽了她的回答后,它整隻筆好似都快皺到一起,透漏出一種道不盡的一言難盡。它很吃驚,畫出這樣的天鈞劍后,呂溪月居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還一臉自得?
神筆心好累,這是誰給她的自信?
哦,是它給的;神筆在心裡嘆了口氣,怎麼辦,它現在覺著自己腦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