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釘(1)
按照石臻給的地址,高颺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才趕到。全程路況簡直讓人奔潰,車輪滾一圈,剎車五分鐘,龜速爬行,走都比坐車快。
如果不是困在高架上,高颺會立刻選擇11路棄車而去,因為他有預感,自己花一個小時到達指定地點,石臻的臉可能不會太好看。
果然,高颺的預感完全沒錯,等他趕到飯店的時候,石臻的表情可謂要多臭就有多臭,眼神里全是冰碴子,周身也散著一股寒氣,嚇得高颺一度猶豫要不要立刻快閃原路返回,以免招惹是非。
就這樣糾結前進後退,高颺在門口磨蹭超過三十秒,下了有幾百回決心吧,才硬著頭皮邁開步子,以後退的決心行前進的步伐。
石臻正冷著臉滑手機,從上向下看,他的雙眼半隱在深邃的眉宇后,高挺的鼻子獨具一格,將整個面部輪廓立了起來,加上好看的唇線因為不爽而綳出的向下弧線,有種說不出的英氣逼人。高颺定定看著,一時竟忘記打招呼落座,直到石臻下意識抬頭,他才慌亂地挪開眼神,投以一個抱歉的微笑。
「我以為你反悔不來了。」石臻眼神示意他坐下,表情還是一副我不高興,你讓我等了很久,這事沒完的挑釁樣。
高颺立刻道歉道:「路上很堵,不好意思,困在高架上下不來。」
石臻沒搭理他,只是讓服務員上菜。很快,一些冷盤熱炒陸續端上來,石臻也沒廢話,拿起筷子就開始吃菜。
高颺看著他吃了會兒,內心也沒個底,只能又說了一遍:「不好意思,早知道那麼堵,我就走過來了。」
「你不餓?已經七點了。」石臻放下筷子,看向高颺:「都是比較清淡的菜,對你的傷口沒影響,吃點吧。」說完,用公筷夾了些菜放到高颺碗里。
「謝謝。」高颺尷尬地舉起筷子,不自然地將碗里的菜送入口中,由於過於拘謹,感覺像在嚼蠟,毫無滋味可言。
「你要米飯嗎?」石臻吃了幾口菜突然問:「還是要酒或者飲料。」
高颺慌忙擺擺手說:「不用,我吃這些菜就夠了。」
「不用客氣,餓了吃飯,渴了喝水,再正常不過的事。」石臻叫了碗米飯慢慢吃。
高颺默默陪著,偶爾瞥一眼石臻,感覺他吃飯的時候特別認真,表情略嚴肅,但就是很好看,他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吃飯會那麼好看?
石臻吃了一碗米飯,還喝了一碗湯,而高颺卻只是默默把碗里的菜吃完,然後放下雙手,等著石臻說離開。
「怎麼不吃?現在不吃飽,待會有大體力活動可別體力不支。」石臻看一眼高颺面前的碗,招呼服務員上一碗米飯。
高颺哪裡有心思吃,和石臻面對面坐著,讓他頗為忐忑不安。
服務員端來一小碗米飯,石臻去掉一半的量,又往上面堆了一些菜,然後推到高颺面前:「都吃完,我們就走。」
「……」高颺找不到措辭,只好磨蹭蹭扒拉米飯,心裡更加忐忑。他吃了幾口飯,終於忍不住抬頭問,你不是說要問問題嗎?哪來的大體力活動?」
石臻直視高颺的眼睛,因為抬頭的緣故,高颺的眼神顯得迷惘又無措,像極了受驚的小鹿,叫人想要唬一唬。於是,他冷冷一笑,說:「急什麼,待會去了你就知道,肯定是大體力活動,所以多吃點飯。」
高颺無奈,低頭默默吃飯。
「全吃完,不要剩飯。」石臻看著隔壁桌上了一隻冒著熱氣的巨大的烤雞,幾雙爪子伸出來,瞬間就把它瓜分乾淨。他想,下次可以來吃烤雞。
高颺知道石臻不會對自己多講半句,只好在他的眼神里乖乖把飯菜吃完,當中吃得有點急,還差點嗆到。石臻盛了小半碗湯給他,才把那陣想咳嗽的衝動壓下去。
好不容易消滅了飯菜,該買單走人了吧,石臻竟然還讓上了個甜品布丁給高颺。
高颺舉著小勺子望著布丁,心裡想:現在吃的那麼甜……待會可能有苦頭吃了。這本不過是一時的胡思亂想,卻讓高颺的內心咯噔了一下,他下意識微微蹙眉。
可是,有的時候,瞬間的感覺就是那樣的精準無誤,高颺的擔心其實並沒有錯,並且分毫不差的在吃完甜品后得以實現。
兩個小時以後,不論剛才吃的多可口,多甜美,換算成此時此刻,都要變成無盡的苦口,邀高颺重新一一品嘗。
在燈火明亮的偌大客廳,水晶吊燈昏黃的燈原是為了增加溫暖的氣氛,現在卻轉成了冷色調,徒增寒冷。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看不到星星也不見月亮,濃墨一般的黑,為整個冷色系添磚加瓦。
石臻坐在沙發里,背靠柔軟的大墊子,右腳舒服地擱在左腿上,眼神冷冰冰望著手機屏幕,玩著一款消消樂的遊戲。他腳邊不遠處的地毯上,跪著已經痛到面無血色的高颺,正兀自將左臂里的琉璃釘一根一根抽出來,擺在一側的茶几上。琉璃釘的紅光瞬間明滅,和那天晚上一樣,離開主人的瞬間,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茶几上已經放了五根長短不一的琉璃釘,黏著血帶著肉,橫七豎八地丟在玻璃桌面上。高颺右手裡捏著一把小刀片,正在左手臂上找適合的位置下刀,他的白襯衣袖子已經完全被血浸染,衣擺也是血紅一片,可這紅色並不溫暖,他冷得瑟瑟發抖。
高颺的手臂上不規則地分佈著九個洞,有五個已經挖空,兀自冒著黑血,一路流到手腕皮扣的地方,繞著手腕串了一條紅色手鏈,然後滴落到地毯里。手臂上的另外五個洞散發著暗紅色的光,此起彼伏地一明一滅,像是一個一個事先做好的標記點。
在幾秒的測算后,高颺終於找到了位置,手裡的刀片毫不客氣地對準手臂上的紅點,沿著琉璃釘和皮膚銜接的邊緣切了進去。傷口迅速擴大,刀片斜切而入,藉助刀刃的力道,高颺很快將琉璃釘從手臂里起出了幾厘米。緊跟著,他放下刀片,直接用手捏著琉璃釘,向外拔了出來。
琉璃釘是灌入血肉的利器,除了本身布滿勾爪的釘壁外,它自持的咒文也會緊緊纏住使用者的血肉骨骼,不使其輕易脫離。所以,高颺每一次拔釘,都拼盡了所有的氣力,幾乎是用蠻力生生將琉璃釘剝離自身,其疼痛程度,幾乎到達忍耐的極限。
琉璃釘離開手臂的瞬間,一股血劍順勢而出,噴洒在高颺臉上,混進他滿臉的冷汗里。錐心的疼痛逼得高颺幾乎抬不起頭,兀自喘著粗氣。汗水順著鼻尖滴落,手臂上陣陣劇痛襲來,每一刻停歇,而他卻連哼一下的機會也不能有。
「石臻……你……你夠了,地毯都髒了。」紅木單人沙發里坐著個老人,頭髮雪白,精神爍爍,在看完高颺抽出第六根琉璃釘后徹底奔潰,忍不住罵道:「他要痛死了!」
石臻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依然冷漠地玩著遊戲,屏幕上的分數越來越高,心情卻沒好到哪裡,於是又開啟你不讓我爽,我就不讓你痛快的模式,回懟道:「你的地毯上一次就髒了。上上次也髒了。還有上上上次,髒得不能再髒了。」
老人一愣,不痛快地說:「你幹嘛每次都帶人來弄髒我地毯?」
「每次?」石臻暫停遊戲,冷冷抬眼看著老人:「老老頭,那你為什麼每次都要給我添麻煩?」
老老頭就是石臻的爺爺,被孫子當著別人的面懟瞬間臉上就掛不住了,於是耍無賴說:「你可以不接。」
石臻看一眼打算起第七根琉璃釘的高颺,並沒有加以阻止,只對爺爺說:「我是怕你兒子傷心,我本人最討厭就是接你的爛攤子,收拾你放出去的幺蛾子。」
老老頭:「……」
「而且,你是希望涉念師讀你,還是讀我?先讓他把技能關閉,我們才好繼續開展關於案件的討論。」石臻傲慢地講,看著高颺顫抖著把處理好的第七根琉璃釘擺在茶几上,然後拿過刀片,繼續處理第八根。
無論他們對話還是爭執,全程高颺都沒有抬頭,他琥珀色的眼睛淹沒在長長的睫毛里,有那麼一瞬間,石臻感覺看到的不是害怕或者疼痛,而是傷感,一種近乎絕望的無奈。
「這孩子要痛死了。」老老頭看著跪在地上的高颺,對於自己無法阻止傷害內心不安,忍不住就想自責。
「所以你要記住,一時的好心,可能還是會傷到無辜的人,當然他是不是無辜我不知道。」石臻收回目光,重新拿起手機打遊戲。
「你……你要不休息一下,我去找點止血止疼的葯。」老老頭受不了了,從沙發里起身,去儲物間找藥箱。
「需要休息嗎?」石臻打著遊戲問。
高颺搖搖頭,繼續對付第八根琉璃釘。他按照原來的方法,先用刀片切開傷口,然後起出一部分,再用力從手臂里抽出。這個方法一開始很好用,但是抽到一半的時候,不知是勾爪碰到了骨頭還是神經,無論高颺怎麼拉扯,它始終維持在一個地方,拉不動了。
此時,釘在即拔不出也推不進去,鑽心的疼痛一陣陣從手臂上傳達到大腦神經,高颺痛得幾乎想大聲嘶吼,卻也只是抿緊了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