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釘(2)
事到如今,這根琉璃釘是出不來也得出來,不出來也得出來。高颺深深吸一口氣,把血手在襯衣上擦乾淨,然後拿衣擺抱著一段琉璃釘,再次向外發力。釘子艱難地從手臂里向外移動了半毫米,巨大的疼痛瞬間將他包圍,他感覺再不發力,就會因為脫力而前功盡棄。
再次深呼吸,高颺屏息凝神,把所有的氣力都集中到了右手上,只聽他輕哼了一聲,突然右手發力,勾爪抓著筋骨血脈,生生將琉璃釘從手臂里起了出來。
由於這一次幾乎是拼盡了所有氣力,用力極大,所以在琉璃釘抽出的瞬間,高颺徹底失去平衡,一頭向前栽去,尖銳的茶几一角瞬間就要刺進他左眼。
琉璃釘還緊緊捏在高颺手心裡,上面黏連著血肉經脈,他的雙眼一片漆黑,可他並未感覺眼睛疼痛,只感覺上面部陷在一隻軟軟的大手裡。
「抓緊,還有一根。」石臻推開高颺的頭,拿紙巾擦手上沾到的血漬。
大概是痛到極致了,高颺思維有點麻木,機械地將琉璃釘放在茶几上,拿刀片繼續處理最後一根。桌面上出現的新釘子比先前的幾根都要長,長度幾乎和手臂深渡相當,上面布滿了固定用的抓鉤,密密麻麻到觸目驚心。
切開傷口,起出釘子,高颺已經得心應手。他握著起出的釘子尖端,突然抬頭,望向石臻,琥珀色的眼睛依然明亮,也並沒有太多的畏懼。他啞著嗓子問:「是不是釘子起完,就可以開始問你的問題了。」
「可以。」石臻漫不經心地說。
高颺點點頭,沒再多說,繼續發力,痛苦地抽出了第九根琉璃釘。將它放到茶几上那一堆琉璃釘中,高颺如釋重負地坐到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沒止血的葯,止痛的藥片要不要來一片?」老老頭從外頭進來,拿著個藥瓶和一杯水。
高颺的左手已經徹底抬不起來了,血凝結在手腕黑色皮扣的位置,染得原來褐色的皮手鏈變作了深黑色。他無暇顧及其他,抖著右手接過老老頭給的藥片,連說明書也不看,往嘴裡塞了幾片,就著水吞了下去。
「出血口按一下吧,過會就好了。」老老頭看著高颺整個冒著黑血的手臂,拿出一包紗布遞給高颺。
「你這醫藥產品倒挺多。」石臻結束遊戲,換了個坐姿望著腳邊的高颺。
高颺的臉色一片慘白,渾身不可控地微微顫抖。他拿了些紗布捂著出血的傷口,但很快那些紗布就被血染紅,他便在原來的基礎上加一塊更厚的紗布,繼續組織血液滲出。
「坐沙發上吧。」石臻拿鞋尖踢踢高颺,示意他起來。
「哦。」高颺艱難起身,在一側單人沙發里坐下,因為疼痛,整個人下意識弓成了一隻蝦米,一邊不可控地顫抖,一邊等著石臻發話。
「這些釘子要怎麼處理?給你打包帶回去。」石臻看一眼茶几,那些釘子不再發出昏暗的紅光,回歸了原來淡淡的三原色。
「扔垃圾桶,已經沒有用了。」高颺啞著聲回答。
「是專門為余老闆走廊里的老太太定製的吧?」石臻又開始玩塔牌遊戲,表情冷漠至極。
高颺緩了緩神,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藏住了一些情緒:「是。三色琉璃釘送來的時候,都已經加好了關聯特定人物的咒詞,所以,怎麼讀都是讀關於走廊里那人的思想,讀不到其他人身上。」
「我知道啊。」石臻欠扁地說,繼續開新一局塔牌遊戲:「三色琉璃釘是媒介,搭載你和另一個人靈魂的媒介,讀不到別人身上。」
高颺眼神一凌,眉頭微微蹙了蹙,右拳緊緊攥起。
石臻划著手機屏幕說:「可我記得你在離開余老闆店鋪以後,曾經取出過幾根釘子,而今天你手臂上的釘洞每一個都按著釘子,誰又知道新的琉璃釘到底要讀誰呢?所以還是拔乾淨,比較安全。」
高颺冷笑:「你有什麼好讀的?」
「我沒什麼可讀的。」石臻挑挑眉:「可你今天兩次主動送上門,還真是讓人吃不准你的小算盤打的是哪一筆賬?」
高颺抬頭,看著石臻說:「我告訴過你了,我不想回去再讀一次關於走廊那人的念。」
石臻抬抬眉毛,不以為然道:「哦,好像是有這事,你說的那麼模糊,我怎麼知道真假。」
「你不講道理啊你。」老老頭在一邊有點聽不下去:「再說了,你丫的什麼時候擔心過人家讀你的心思,你的心思還用讀嗎?都寫在臉上了!」
「案子歸我了,你只是觀眾。」石臻撇撇嘴,表情挑釁。
老老頭:「……」
石臻打完一局,把手機扔在一邊,看向高颺:「到現關於,關於余老闆走廊合約人的身份依然是個謎,從目前情況看,你似乎也不知道讀的事誰。既然如此,你現在又憑什麼肯定,你這次要讀的,是走廊里老太太?」
既然要合作,高颺也不隱瞞,他如實說道:「方總直接說的。她告訴我余老闆的合同轉到了我們公司,我必須再裝一次走廊里同款同質的三色琉璃釘,把上次沒有讀到的念,再讀取出來。」
聽了他的話,石臻略諷刺地說:「方總還真不是普通的劇院經理,業務範圍還挺特別。」
「劇院也是重要的業務,其它業務也不可或缺。」高颺稍稍直起身子,臉上微微轉好,手上的出血點也在減少。
「其實你認真讀一下,不就什麼事都清楚了?」石臻不解地問:「不過是讀一下老人的想法,有那麼抗拒嗎?」
人們總是看別人做事簡單,不身在其中,便不知道其中艱難。石臻苦笑:「三色琉璃釘是媒介不錯,但它還有一個重要的作用,是釘魂。人有三魂七魄,三色琉璃釘就有十根。九根釘在手臂里做媒介之用,還有一根則在正式開始讀念之前釘入肩膀,以此定住魂火。」
「肩膀有兩邊,釘魂火不是應該有兩根琉璃釘嗎?」石臻挪了挪靠墊,這樣自己可以坐的更舒服點。
高颺解釋說:「魂魄本是縹緲之物,所以釘魂的琉璃釘,從傳統意義上講算是一枚幻件。一個琉璃釘,可以分解出兩種狀態,一枚實釘、一枚幻化而出的虛擬釘,兩根一組,各占肩頭一方,為的是以虛實狀態,雙管齊下釘住靈魂,讓其不脫離人身。」
「你讀個念還有魂飛魄散的危險?」石臻有點明白了,三色琉璃釘是媒介,也是定住本主魂魄的屏障,那些密布在釘壁的掛鉤,應該也是起的釘魂作用,最大化的固定狀態,才能讓本主的靈魂不被另一個靈魂拖走。
「確切的說法是靈魂出竅。如果在讀念的時候,被對方靈魂扯出身體,那就基本就算徹底涼了,誰也救不了。」高颺平淡地說:「所以,涉念師的第一個字是涉,保持距離的涉及。通過三色琉璃釘釋放的隱線為媒介,觸及對方,讀取思想,從而達到涉念的目的。」
「怪不得你可以隔著門讀取走廊里怪物的念,原來有根能穿透一切的隱線。」石臻眨眨眼,忽然說:「不對,是三根隱線。」
「什麼?」高颺看向他,不明白他怎麼知道是三根。
石臻解釋說:「三色琉璃釘,由三原色紅黃藍組成,是顏色的基礎本源。我記得走廊壁畫上,繪著無數線條,它們又串起了各種形狀。這些線條和形狀,用色依然是三原色,紅黃藍,只在線條和圖形疊加的時候,才重選一些疊色,原基礎色,依然是紅黃藍。」
老老頭好奇問:「然後呢。」
「如此看來,造環繞型走廊的人,是要把密室作為一切的發源地,琉璃釘的三原色和外面走廊的三原色串聯,蔓延整座廊道,直至終點。」說到這裡,石臻微微眯起眼睛,頗為疑惑地說:「緣起即密室、經過及環形走廊、結果即中心密室,難道,他這是要做一個歷程嗎?」
「什麼歷程?」老老頭越聽越奇。
石臻回答:「人生歷程。」
老老頭更加不解:「這……唱得是哪出?」
「到底唱詞的內容是什麼,那就得看,他讀到了什麼?」說完,石臻冷冷看向高颺,等他說話。
「你確定讓我加入嗎?」高颺並不完全相信石臻,他需要在對方爺爺的見證下,讓石臻再一次明確讓自己加入調查。
石臻冷笑:「准入,否則那些釘子不浪費了。」
「你就不能口氣和態度好點嗎?」老老頭默默吐槽。
石臻瞥他一眼,全當沒聽見
「你應該知道其實我的短聘合同簽了三個月吧?」高颺沒有多做糾結,他想要徹底不再去讀那條念,他現在唯一的途徑是和石臻合作,如果石臻能在讀念之前揭開所有真相,那麼,他或許就有籌碼能夠避開這次危險而痛苦的讀念經歷。
「知道。」石臻點點頭。
「之所以這份合同簽了三個月,是因為對方一直並不想讓我接觸那個要被讀念的人。所以,嘗試了很很多方法,也浪費了很多時間。比如,他們帶了一些被讀人的物件來,讓我感知;或者,把我帶到某個類似於黑房間的地方,讓我讀。但是,所有的方法都沒有用,對方並沒有把思想釋放出來,或者說,對方把思想包裹的很深,所以我什麼也沒有讀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