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牽(五)

相牽(五)

《夢娜麗莎》之所以傳世,原因不僅僅是因為畫中人甜美的微笑,隨著觀賞者的角度不同,畫上夢娜麗莎有微笑有時會消失,你根本感覺不到她在微笑,李雲自問沒能有這個本事,於是他畫了兩幅。

另一副畫,是在一個寧靜的滿月夜下,一個女孩身著雪白的連衣裙,雙手握於胸前,她高高站在一塊大石頭上,抬頭側影對著高天上的月亮,對著漫天璀璨的星空,彷彿在聆聽天籟之音,又彷彿在祈禱著什麼,臉上的表情,卻是有些憂傷,又帶著些迷茫。淡雅而秀氣的雙眉下,眼睛以優美的弧度閉著,兩行蝶翼般的睫毛,就象兩彎睡著了的下玄月,挺翹的鼻樑,凝結著美麗而俏皮的童話色彩,微微斂起的唇角,很甜美,卻掩不住心底淡淡的憂傷,她輕踮著腳尖,在淡藍色的月夜中,她白色的裙角飄揚,彷彿是正欲飛向滿月的精靈。

畫上的人,是雪晴,衣服也是她平時穿過的,她平時的每一個表情,都深深印在李雲的腦海里,李雲只是稍展開了些想象,加了個背景。

拿它們出去參展,後果會怎麼樣,流言的版本又將升級到什麼程度,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這兩幅畫都代表了他目前繪畫水平的最高點,他不認為畫別的,能比這兩幅畫的意境和視覺效果更好。如果畫中人不是任雪晴,他根本無法畫出那樣的神韻。

「篤篤」傳來敲門聲。

「進來!」李雲用布蓋起畫板,不想讓人看見這兩幅畫。可是來的是這幅畫的主角。

「李老師,這是五個人的補交作業。」任雪晴怯生生的站在門口,低著頭。她知道李雲在看著她,她不敢回望,只是任由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靜得彷彿能聽見時間流逝的聲音,沒說話,他看著她,她任他看著。李雲心底湧起的是淡淡的哀傷,近在眼前,他們卻無法直視。

「過來!」李雲用柔柔的聲音說兩個字。

「啊。。。被同學們看見不好的。。。。」她抬起頭,朝教室四周觀望了下,圖畫教室和文化課教師中間隔著操場,一般不太有人路過。

「下午這裡沒課。」李雲的意思是現在這個時間沒人會到這裡來,他有種無力感,好像兩個單獨見個面,要偷偷摸摸似的。

任雪晴如履薄冰的走近李雲,不時向外看一下,看著她形同驚弓之鳥的樣子,李雲的心真的很難受,自己不想聽閑言碎語,可以不呆辦公室,可以在較僻遠的圖畫教室躲起來,可是她呢,她躲到哪裡去呢?學生指點老師,當面總不敢太過放肆,但是同學和同學之間,就不一定留情面了,真不知道她一個人在外面怎麼承受的,李雲的心絲絲的疼痛。

拉下布幔,那兩幅畫露了出來。

「哇!」任雪晴的眼睛亮了起來,她俯身注視著畫面,「好漂亮哦!」

「喜歡嗎?」見雪晴的臉上高興的神采,他的心情也好起來。

「上面的是我嗎?」她指指自己的胸口,帶著不敢相信的表情,眼裡是掩飾不住的驚喜。

「當然是!」

「可我哪有這麼漂亮?」

「怎麼你自己不知道自己的長相嗎?你家沒鏡子?」李雲笑了起來,伸出手,在她挺翹的鼻樑上颳了一把。

她甜甜的一笑,他也開心的笑著看著她,一瞬間兩人都忘記了所有,好像回到了流言還沒出現的時候。

忽然,從隔壁的音樂教師傳來了琴聲,她不由緊張的觀望了下,咬咬嘴唇,「李老師,我。。。回去了。」

李雲的笑容也隱去了,兩個人又回到了現實,他沒說話,點點頭。看著她走出圖畫室,一路的低著頭小心翼翼的向教師走去,他的胸口堵的厲害。

一個月後,李雲的作品送上去了,靜靜的呆在圖畫教師里,宛如一個等待徒刑的犯人,他關注的不是畫能不能獲獎,他擔心的是一旦獲獎,升級的流言對她會有多少傷害。

大半個月過後,畫展的評選結果出來,李雲的組合圖,榮登了榜。

筧橋中學,一個原先並不是很出跳的中學,因為這兩幅畫,居然引起了市裡領導的注意,說學期結束之前要派個班子來蒞臨指導,何校長這幾天看見誰都是樂呵呵的,那兩幅畫,被公開放在校園的中心展示櫥窗里展示。

外面的事,李雲不去聽,不去問,好像再大的榮光,都和他沒關係似的,可是還是有多多少少的閑言碎語,會傳進他的耳朵。他照常上課,在課堂上,他盡量不去朝她看一眼,甚至連她的座位都刻意的不敢靠近,因為,他知道,走的越近,流言對她的影響就越大。

可是她還是生病了,李雲看著她空蕩蕩的座位,他不敢去她家看望,要是有人現了他去她家,流言就要爆棚了。

後來的幾天她都病懨懨的,走路也好像沒力氣,這個樣子應該是沒法去打工了。不過她這幾天精神倒好了些,上課也沒打瞌睡,也許是幾天沒上班,連那份工作也丟了。

聽說現在流言又轉了風向,因為李雲的畫,雪晴倍受人關注,有不少其他班的男生,有事沒事都老往二班跑,對她很是殷勤。

可學生仰慕學生,人家是年紀小,有朝氣有追求,老師和學生混為一談,是有失師道,是敗壞風紀。

當他的畫在校園紅紅火火的時候,李雲身為畫的作者,卻像個垂暮的老人,在圖畫教室望著天花板呆。

最近流言依然很激烈,但是他卻清晰的感覺到,流言也許並不虛妄,在他的腦子裡,時時刻刻會出現她的影子,這種『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牽挂,不是一個老師對自己的學生該有的。

又或者他們原本並沒什麼,正是因為有了這流言,才會互相為對方擔心,想著她被人嘲笑,被人指點,他恨不能將她緊緊擁在懷裡,為她抵擋所有的侵蝕。

背後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隔著一段距離卻停下了。

是她!李雲的心不禁跳得快了起來。

一般的作業,她會收起放在圖畫老師的辦公室,只有等批的作業才會交到這裡來。

李雲猛的轉身,看著不遠處的女孩,她瘦了,唉,她本來就不胖。

看著李雲心疼的目光,她咬著嘴唇,無奈,擔驚,依戀,寫在她的臉上。

李雲緊緊握著手裡的茶杯,剋制著衝過去抱住她的念頭,兩人就這麼隔著一段距離,彼此無奈的看著。

「咔」,李雲手裡薄薄的白瓷杯,就這麼成了犧牲品,生生被捏碎。

「老師。。。。。。」任雪晴驚呼了一聲,走上幾步,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了四周,腳步退了回去。

「我晚上想見你,可以嗎?」李雲看著手上茶杯的碎瓷片,淡淡的問,就好像那個杯子不是他捏破的一樣。

「恩。」雪晴的聲音幾不可聞。

「在哪?」

「。。。燕子河的橋旁邊吧。」

她放下作業,逃一樣的離開了。

放學后,李雲早早吃了晚飯,就坐在燕子橋畔等了。看著夕陽漸漸西沉,流水盛載著滿天的霞光,緩緩西去。整顆心彷彿空蕩蕩的,又彷彿被煩惱塞得滿滿的。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那個嬌小的身影終於出現了。

李雲牽了牽唇角,一個傷感的笑容浮上他的面容,也許以後,會很少看到她了吧,又或者,會比現在更好。

看著她在五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帶著濡沫的笑容看著自己,李雲嘴角的笑意漸漸漾開,少了一分傷感,多了兩分欣然。

「老師。」

「不是說了,不在學校,就別喊我老師了。」也許在她的眼裡,自己只是一個老師,僅此而已,李雲有點失落,他坐在原地,淡淡的笑著。

他以為,看見她出現的時候,自己會衝上前去抱住她。

他也以為,當她看見他的時候,可能跑過撲在他懷裡哭。

但是,見面了,平靜的出奇,他的心,也痛的出奇,他不由自主的微微擰起了眉頭。

「你的手。。。。。。」雪晴走到他身邊,擔憂的看著他的手。「痛不痛?」

「手不痛,這裡痛。「李雲看著流淌的河水,指指心口,口氣依然平靜,眉卻越抽越緊。看著她越清瘦的身板,他真的心疼,想著她獨自面對各種流言蜚語、冷嘲熱諷,他更心疼。

沉默了片刻,李雲看向她的時候,卻現,她的臉上已掛滿了淚珠。

「雪晴!」

低喚一聲,他再也忍不住,把她拉進懷裡,緊緊的,緊緊的抱著。她柔順的依在他胸口,淚水決堤般的崩潰。他把臉頰貼在她的秀上,用痛苦的沙啞聲說,「我好擔心你,時時刻刻都在惦著你、想著你!」

「我也是!」雪晴柔美的聲音也因為默默的哭泣的而澀澀的。

驀的,一雙小手環住了李雲的腰身,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能感覺到彼此隔著衣服的心跳。

此刻已經不需任何聲音,能這樣靜靜的擁的對方,就是幸福。

久久的,兩個人都捨不得去打破這寧靜的幸福。

「讓我照顧你好嗎?讓我走進你的生活,你的世界。不。。。不。。。你不用現在答覆我,你還有很長的時間考慮,等你畢業那天再告訴我你的答案,好嗎?現在,我先和你說個事,你冷靜聽我說,明天的校慶典禮我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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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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