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私奔吧

我們私奔吧

真關愛第二次來到真一家,依舊是夜晚,真一的母親剛從他的房間離開,女孩就翻進來了。

「喂,」可能是剛才和媽媽說話的緣故,真一忽略了外界的聲音,等到他望向窗口時,女孩整個人可以說是栽進來的。

「沒事吧。」真一覺得慣性的問話在某些場合會顯得很蠢,比如現在,女孩的傷明顯比上次嚴重,她抬起的臉上,鼻血順著嘴部的弧度滑落在地上。

他把女孩拉起身後,就注意到女孩身體蹭過的地方,都是血的的划痕,一道又一道的紅絲線在地上,牆上鋪張開來。

有的要收拾的了,真一心中默想,之後他深吸了一口氣,攔腰把女孩抱了起來。

「公主抱哦~」他認識的女生幾乎都喜歡這種感覺,還有這種說法。

他懷裡的女孩連微笑都變的異常疲憊,還是表示感謝,同時輕輕的說了一句:「伯父伯母呢?」

她是在擔心他的父母看到,他的爸爸媽媽一般都在底下看電視,因為真一總是會主動下去和父母聊天,所以父母很少上來打擾他,這也算是他為了避免打擾耍的小聰明吧,個別情況除外,像剛才媽媽來是為了放假旅遊的事情。

「他們幾乎不會上來的,我可是個孝順的兒子啊,懂得主動下去請安。」

「再次打擾了。」女孩應該是感謝的話語,卻帶著某種客套,讓真一聽在心裡不是很舒服,但是他更在意女孩每次說話時,浸滿牙齒的紅色。

就算是從卧室到浴室這麼短的距離,痛苦加疲憊使女孩不由的閉上眼睛。

真一把女孩放下后,她才勉勉強強的睜開眼睛,痛苦隨即傳遍了女孩的每一個神經,所有的傷口都在拉扯著疼,帶動女孩的面部表情也跟著扭曲起來。

「我幫你洗吧。」真一的語氣收起了輕微的浮華,他有些認真了。

「怎麼可能。」他的這句話反而讓女孩的聲音變的有力起來,女孩隨即扶著牆面努力的站了起來,「把帘子拉上,我自己洗。」

「好。」真一反常的聽話起來,連一個字都不多說,就退身出去把帘子拉上了。

帘子剛拉好,女孩緊繃的弦就鬆了下來,整個人就順著牆面滑了下去,浴室的米白色的瓷磚面又被帶出了一片鬆散的血痕。

全身都好重,好沉,好痛,頭裡面被塞了多少棉絮,以至於眼前的一片都霧蒙蒙的,直至變成房頂的氤氳的一團燈光,一道亮線,和完全的一片黑暗。

愛已經很久沒有被鳥叫聲吵醒過了,嘰嘰喳喳的聲音騷擾的她不得安寧,就和小時候一樣。

小時候的家外,有好幾顆很大的樹,樹都很粗,愛只記得自己抱不過來,連一半都抱不過來,她很喜歡那些樹,很喜歡,樹葉間灑落下來的陽光,溫柔的陽光,和附和著它的鳥兒的叫聲。

什麼時候,這些都已成往事,什麼時候,她就只能在光禿禿的郊區的別墅,重複著相同的噩夢,連一顆樹都沒有的地方,再也聽不到鳥叫聲,再也不想起床。

「恩…」起床前抱怨的自語,愛翻了一下僵硬的身體,發現全身都好痛。

「啊…」她想起來自己似乎在一個男生家,這讓她猛的睜開眼睛,看著周圍的環境。

右邊的書櫃,整齊的放滿了各類書籍,再往前的電腦,書桌,和正對著她的窗戶,她每次爬來爬去的出入口。

男生呢,愛掃了一眼四周,一個人都沒有,要不要起來,但是試著動動胳膊,就會覺得很沉,牽拉著傷口,很痛。

傷口,愛不由的低頭看了看身上,好乾凈,被清洗過了,連帶這麼漂亮的包紮,先是傻乎乎的幸福,接著她就想到一個慘淡的現實,那自己不就被…好丟人啊,女孩的血液一下子涌到了臉上。

門外傳來了上樓聲以及對話聲,好像有一個是女性,愛不由的緊張起來,想要不要逃走,很快,門開了,好看的男生帶著他的媽媽一起進來了。

「媽媽,就是她了。」

真一的媽媽果然長的和他很像,不,是真一果然和媽媽長的像,好奇怪,也不是,真一是少年的好看,她的媽媽是中年女性的美,怎麼會覺得相像呢。

「伯母好。」愛說著準備起身。

「不用起來,好好休息,照顧好自己,不用想太多,把這裡當作自己家就好。」真一的媽媽笑起來的感覺和真一好像,和陽光一樣。

「恩,謝謝您,打擾了。」

「不用客氣,有什麼想吃的嗎?」

「媽媽,這個交給我就好了,您這樣老問,她會不好意思的。」真一說著把媽媽拉了出去,愛看到她在伯母的耳邊說著些什麼。

過了一段時間,男生帶著他特有的笑容走了回來。

「早安,要不要吃飯?」

「啊…恩…」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因為把飯都端來了。

休息了一個晚上,還是很難受,但堅持一下還是可以自己端著吃的。

「謝謝。」愛把手都伸了出去,男生卻不動了,接著他笑容一變,一般他露出這種笑容准沒有好事,愛也看的出來。

「我喂你吧。」

「…….」不知道為什麼,男生的這句話讓她突然想起昨天晚上那句,「我幫你洗吧。」

看著女孩漲紅的臉龐,真一特有成就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喜歡看女生不做作的害羞態,何況是一個原本缺乏女人味的女孩。

「不吃了。」愛看著真一得逞的嬉笑,不知道為什麼就耍起小性子,掀起毛毯把頭蒙了進去。

「別不好意思嘛,出來,我給你啦。」

兩個孩子彆扭了一會兒,最終愛還是把飯吃了。

假期最大的有點就是時間可以自由調度,愛重新閉上眼睛,其實她也睡不著,就是乏的很,起不來,真一拿了幾本書,坐在書桌旁邊像個乖學生一樣看了起來。

安寧的空氣飄蕩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外邊依舊會時不時傳來鳥叫聲,感覺真好,在床上躺著的愛不由的露出微笑。

外面傳來了上樓的聲音,並不是很大,一會,敲門聲就響起,真一的媽媽端著一盤點心推門進來,她坐到愛的旁邊,這次愛很快起身,她真的覺得很不好意思。

「愛,是嗎?真是個溫馨的名字啊。」真一的媽媽把點心放到愛的身旁,「來嘗嘗,自己做的,可能不是那麼香。」

「恩,」愛的說話態度和平時一點也不一樣,特別乖,特別溫柔,「麻煩您了,實在是不好意思,您太客氣了,謝謝您。」

「以後注意走大路哦,現在的治安確實有些不太好呢,如果下次家裡沒人就來我們這裡住。」

愛明白肯定是真一編的理由,她只能微笑著連連點頭,真一的媽媽似乎很通情達理,簡短的說了幾句,就又出去了。

「吃吧,我覺得媽媽做的點心還不錯。」真一說著自己拿了一個吃了起來,嘴裡塞滿了東西還不忘含混的說,「吃吧….要不我…喂你。」

真一再次吃了一個以後,又拿了一個,便又回到他的書桌旁看書了。

愛突然感覺到,他們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留給她一個人空間,好讓她不要太拘謹,無論是真一也好,他的母親也好,都沒有一直呆在她的身邊,真一雖然在這個房間,但是一直背對著她坐著,留給了女孩私人的自由。

「很好吃!」愛吃完第一塊,就做出真誠的評價。

「是吧,」真一沒有轉過來看她,只是說,「那就多吃些,吃完了我收拾就好。」

「…….」感覺真好,好久都沒有這麼實在而平淡的幸福了,好到不真實。

愛聽著窗外自然清脆的鳥叫聲,回憶起快要忘記的童年,不知不覺就把點心都吃完了。

她的童年,就像最珍貴的匣子,捨不得打開,不是因為怕被人偷去,是因為它只能用來欣賞回味,當窮人吃完山珍再回到自己的破屋子時,她真的會覺得幸福嗎?

這是怎樣的憋悶啊,她好想說出來,說給身旁的人聽。

「我小的時候常常在鳥叫聲中醒來,就像現在一樣。」聽到愛說話,真一停下了閱讀的思路,安靜的等她繼續說。

「爸爸很好,很好,他總是笑著。」愛的腦海中重新勾勒起在夢中時常出現的身影,在夢中怎樣追逐都得不到擁抱的身影,明明很近,為什麼追不到呢。

「爸爸會教我,很多東西,爸爸教我唱歌,雖然媽媽總是罵他唱拐調了,爸爸還教我,做風車,爸爸給我做了好多,我們一起把風車插到院子的護欄上,風一吹起來就…」女孩的眼淚從一開頭就往下落,說到後面,聲音就變了,「就轉,它們好漂亮,好漂亮啊…爸爸那時候就會笑的很開心,我也笑的很開心…我們…」

真一不是女孩本人,但是他也哭了,是因為知道女孩之後的遭遇嗎,是因為知道女孩被綁架,被威脅,被砍去手指,卻沒有親人救她,之後還要不斷的遭到家暴,還是因為他們同樣都有一個愛他們的父親。

「…我們…笑的很開心…爸爸他…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抱抱我,爸爸他被曬的很黑,他身上總是有著一股散不掉的機油味…爸爸的衣服…總是因為電焊…燒了好多小小的洞…」

她的爸爸,一年四季都穿著工作服,不變的工作服,和身上不變的味道,以及…不變的笑容,每次都是…站在大門口就蹲下去,張開雙臂大聲的叫著女兒的名字。

「愛——爸爸回來了!」

每次聽到爸爸回來了,無論做什麼事情,她總是第一個衝出去,撲到爸爸懷裡,然後重複總是重複的話。

「爸爸,你身上好難聞啊…」

「恩~爸爸就是要臭女兒。」

過往的畫面是甜蜜的毒藥,讓愛幸福的同時痛不欲生。

「我…我還笑話爸爸…我還不讓他參加家長會…我給媽媽說爸爸的衣服好破啊,為什麼總是那件工作服呢…上面都爛了那麼多洞了…」

因為一次,爸爸,去接上小學的她,第二天,看到的同學對她說了一句:「愛,你爸爸的衣服爛了好多小洞哦。」

直到八歲的她,在上學的半中腰,被突然接回家,家裡一片混亂,那時候,她第一次見到現在所謂的「養父」,也就是在後來,被告知父親的去世,和緊接著母親的改嫁。

「我還笑話爸爸…呵呵…爸爸…再也見不到了…」

完全沉浸在過往的世界中的愛,絲毫沒有留意,真一是什麼時候到她身邊來的,只知道,她就像小時候,被父親慈愛的抱著在床上撒嬌的她,那樣溫暖的抱著了。

大概安靜了十幾分鐘,當女孩的眼淚止住后,愛繼續說著,她想要講完的故事,她覺得這件事,必須完整的講出來。

「母親她,一直和父親發脾氣,從我很小的時候,就是了,母親想要,富有的生活,體面的生活,但是父親給不了…」

真一大概也明白,稍微大一些的話,曾經不理解的事情,都會被迫了解的。

「我只是很傷心,當時非常傷心,非常不理解,為什麼母親能在父親剛去世,就改嫁了呢?」

「不過,」愛的語氣說到這裡立刻冷卻了下來,「她真的幸福嗎,還是早就後悔了呢。」連續兩個問句都沒有用升調,只是用了疑問詞,和陳述句幾乎沒有區別。

「被打的可不止是我。」愛的一句話,就把她母親的境況說明了,「我真是搞不懂,明明都這樣了,為什麼她還能不斷的用粉底,衣服來掩飾,露出一副風光高傲的表情出門呢?」

「我從一開始就不認他,對他的態度很冷淡,而他似乎和我一樣,也很討厭我。」真一明白愛口中的『他』就是她的養父。

「從他第一次暴打我以後,我就開始跟著學校的社團學習怎麼打架,純粹的打架,根本不管是什麼,只要能打就行。」

「我只是想要變強,讓他不能再欺負我,再打我。」愛說這句話的時候,真的很像小孩,思維異常的直接與單純,「那時候真小,什麼都不知道,那時候妹妹也小,才出生不久啊。」

「等到我能打架的時候,妹妹也能走路了,而那時候的我…也知道不是我打架就能解決的問題…」愛的聲音沉了下去,如同她失望的心情,「我無所謂,但是妹妹怎麼辦,難道要讓她也遭受我這份罪嗎?我必須要給她一個幸福的生活啊,那所有的痛苦讓我來背負到底就好,只要妹妹幸福就好。」

「母親才帶著妹妹出去遊玩,我對他打我時的衝撞,稍微明顯了一些,所以…」

「愛…」和真一的推測一致,但是徹底的了解真相以後,真一反而不能接受了,他真的沒有想到,為什麼世界上會有這麼可憐的孩子,就像他同時被,女孩的犧牲,女孩的堅強,深深的感動了一樣。

聽到男生說話和她一樣帶著哭腔,愛有些詫異,她從真一的懷中抽身出來,看到真一的眼淚不比她少。

「愛…我們私奔吧。」

男生沒有說出他心裡感觸最深的地方。

愛,你已經很堅強了,真的,所以,請微笑吧,就算是悲傷也,請微笑吧。

那樣的話,還有誰能比你,更堅強呢。

___________

他們喧嘩爭鬥,他們懷疑失望,他們辯論而沒有結果。

我的孩子,讓你的生命到他們當中去,如一線鎮定而純潔之光,使他們愉悅而沉默。

他們的貪心和妒忌是殘忍的;他們的話,好像暗藏的刀,渴欲飲血。

我的孩子,去,去站在他們憤懣的心中,把你的和善的眼光落在它們上面,好像那傍晚的寬洪大量的和平,覆蓋著日間的騷擾一樣。

我的孩子,讓他們望著你的臉,因此能夠知道一切事物的意義;讓他們愛你,因此他們能夠相愛。

來,坐在無垠的胸膛上,我的孩子。朝陽出來時,開放而且抬起你的心,像一朵盛開的花;夕陽落下時,低下你的頭,默默地做完這一天的禮拜。

——泰戈爾《新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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絆·知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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