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領條約
慕辭月微微一頓。
慕恂,他在南康時名義上的七哥,對他很好,也是暴露他身份的罪魁禍首,險些讓他命喪異國他鄉。
慕辭月對小事斤斤計較,於大事卻看得開,但這事實在太大了,他對慕恂雖算不上恨之入骨,但也實在沒了什麼好印象。
「怎麼,他丟了?」慕辭月淡然一笑,「是不是想通了,覺得有愧於我,害怕和我碰面,所以跑路了?你沉默什麼?哎,話說你怎麼突然關心起慕恂來了,你對他有好感?」
「你想多了。」袁寐臉色不好地拿出一張紙條,「我只是在想,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拿給我看看。」
其實慕辭月剛剛完全胡扯蛋,純粹打個嘴炮過個癮,所以陡然間看到紙條上寥寥數字時,還是愣了愣。
「心中有三愧,恐不得善終,遂行,莫尋。」
袁寐只能大致推斷出慕恂或許是因為什麼事感到愧疚而離開,卻不知三愧具體為哪些事。
慕辭月卻是瞬間就明白了。
一愧,愧慕辭月,暴露他的身份,使他陷入險境。
二愧,愧謝羽祁,引狼入室,終得意外,至南康滅亡。
三愧,愧慕恂真正的九弟,那個不知名的人,身為哥哥,沒有關懷被冷落的弟弟,導致九弟死亡,自己卻毫不自知。
溫文爾雅的人,其實只是善於內斂,將一切痛楚都壓在心裡罷了。
慕辭月綳著臉,將紙條揉成一團,沒等被袁寐搶回去,就扔到地上,踩住碾碎。
在袁寐罵人之前,慕辭月道:「他說了莫尋,就不要找他了吧,尊重他,別人的決定,你我無權干涉。」
袁寐卻是氣急:「他媽的!你分明不想管,還說得冠冕堂皇,你說說,萬一他在外面出事了怎麼辦?他又不會打架,他還是南康的官,他……」
「朕記得,袁家的人,一直在找他們的四小姐。」
「……」
在聽到「朕」字的瞬間,袁寐便閉了嘴。
旁邊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個人。
大概是把皇帝的位置坐熱了,蕭卿執已經培養出了不怒自威的氣質,舉手投足間無一不散發著令人大氣都不敢喘的威嚴,這一點令慕辭月很頭疼。
狗皇帝更傲了,媽的。
但對於旁人來說,蕭卿執就是恐怖的存在,一言不合,眼神都能殺死你。
袁寐也被唬住了。
她那時被慕辭月送到北嶽,躲避那如今想起來覺得很可笑的後果,蕭卿執充當中轉站,包下一整座客棧,順利給袁寐安排了住處后,二人便再也沒見過。
但第一眼,印象是很深刻的。
無論慕辭月面前的蕭卿執情商多低,技術多爛,但在旁人眼裡,蕭卿執就是狠,站在那都是完全惹不起的樣子。
袁寐這個性子,能老老實實待在寂寥的客棧里不瞎跑,就是忌諱蕭卿執。
「你父親找你挺久,你別在這耽擱時間了。」蕭卿執語氣有些冷。
慕辭月搖頭,這狗皇帝總是能把關懷硬生生說成討債,如果像這種本來就沒關懷的意思,那就是殺意滿滿。
袁寐瑟了一下,連九尺大漢看到蕭卿執都得後退幾步,她畢竟是個女子,被蕭卿執嚇一跳很正常。
慕辭月出於撩妹本能,想出言安慰,卻驀然間看到蕭卿執投向他的眼神,安慰的話立刻咽回去了。
那是無聲的威脅:你敢安慰一個試試?
是撩妹一時爽還是避免事後火葬場?慕辭月選擇了後者。
袁寐也感覺出了氛圍不對,她又沒做啥事,至於被趕走?不就是跟慕辭月走近了點,送個信,又沒其他意思,這北嶽皇帝未免太……
噢……明白了。
袁寐早就知道面前二人不同尋常的關係,女人的感覺一向很准,看現在這個情景,她覺得自己還是立刻消失為好。
於是,袁寐平生第一次向別人低頭:「小女子這就滾,去找父親,陛下聖安,教主再見。」
下一刻,溜沒影了。
慕辭月「哎」了一聲,沒把人叫回來,還沒來得及晃神,就被蕭卿執一個眼神定住了。
……這人到底是護他還是想揍他啊?
「聊得開心么?」
「……」
「要不要多聊會?」
「……」
人都被你趕跑了聊個屁呢?
好巧不巧,陸玖城就像卡著時間點似的出現:「陛下,南康廢帝謝川已到,正在帳中等……等……」
蕭卿執放開遏制住慕辭月的手,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知道了。」
然後瀟洒離開。
慕辭月:「……」
陸玖城:「……」
什麼東西?吵架了?
陸玖城決定跑過去關懷一番,畢竟和陛下懟的人都沒啥好下場:「喂,咋啦?」
「你看不出來?」
「吵架啦?」
「對呀。」慕辭月扶額嘆氣,「你說我要不要去哄他?」
「哄陛下?你想怎麼哄?」
「還能怎麼哄啊?這狗皇帝貪得無厭,只能用身體哄。」
「……」
陸玖城選擇不再理他,轉身就走,留慕辭月一個人思索怎麼哄老婆開心。
可能是戳中慕辭月心裡的點了,陸大將軍臨走前還聽到了這麼一句話。
「為什麼我就不能在上面呢?這是為什麼呢?哎……」
…
北嶽和南康打了這麼好些日子,蕭卿執卻是頭一次見到謝川。
這是南康的帝王,耳順之年尚未,瞧起來卻已到了花甲,且渾身上下都是葯的氣味。
貨真價實用藥吊著命。
慕辭月充作將領,站在蕭卿執身側,打量著這位南康帝王,覺得這皇帝他一根手指頭都能戳死了。
太弱雞了……
慕辭月為了哄老婆,可以不顧一切。他被蕭卿執寵慣了,出入皇宮都是隨心所欲,軍帳更來去自如,於是跑到了這樣一個嚴肅的場合給蕭卿執順毛,順便看熱鬧。
也就連帶著看到了謝川的頹樣。
同樣萎但神采奕奕慣了的戰神站在旁邊,形成鮮明對比,一個日落,一個艷陽高照。
從頭到尾,和蕭卿執商業互吹尬聊的都是謝莫文,謝川就好像不存在一樣,花白的鬍子頭髮,又亂又臟,時不時咳兩聲,好像下一刻就要駕崩似的。
這估計是史上最和平的攻佔,不是直接打過去后稱霸,而是面對面協商,謝莫文盡自己最大所能,為自己家國的人爭取地位。
這看起來得寸進尺,卻是不得不做。
畢竟,亡國賤俘,人人可欺。
謝莫文想讓蕭卿執頒布明文條例,南康平民與北嶽平等,不得欺辱,不得壓迫,如有違者,嚴肅處理。
這事不難,也在情理之中,蕭卿執是個大度的人,何況他自己也不會願意兩方再起矛盾,很痛快地答應了。
由於歷史上沒有這般和平的攻佔,也就沒有相關記錄,關於權利移交和兩國合併,沒什麼借鑒方法,於是,蕭卿執選擇了最土最土的。
簽合約。
鬼知道這合約有屁用,反正覺得形式走了就行。
之前,蕭卿執親手撕去和平條約,現在,他再親手寫下四個大字。
慕辭月表情僵硬:「……佔領條約?」
「那你說寫什麼?」
「……你什麼情商啊?委婉點,人家也是要面子的。」慕辭月偷瞄了眼謝莫文,「萬一把人搞火了又要打起來,雖然不礙事,但也麻煩,這樣,你改成『合併條約』。」
蕭卿執露出疑惑,疑惑得理所當然:「朕打下來的江山,為什麼要那麼客氣?」
「……」
慕辭月竟無言以對。
「你……給人點面子啊。」
「不必。」那邊的謝莫文卻開口了,「敗者就是敗者,陛下能同意這些條件,孤……我已經很滿足了。」
蕭卿執很自然點了個頭,繼續奮筆疾書。
既然對面都沒異議了,慕辭月也懶得再管,一邊欣賞蕭卿執的字跡,一邊想著回北嶽后的一件大事。
非常重要的事,回去后必須跟蕭卿執說聲。
交涉完畢,謝川終於發揮了來此地的作用,在合約上按了指印,寫了自己的名字。
至此,南康和北嶽的對峙,徹底結束。
幾日後,駐紮軍帳的這一堆人,終於回到了自己待的地方。
慕辭月瞧著這宏偉的皇宮,一陣唏噓感嘆,真想大吼一聲。
老子回來了哈哈哈哈。
人的樣子好像都沒變,只不過,形象變了。
以前令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已然成了名人。
孤身潛入敵方內部做偵查工作,以一己之力摧毀南康大軍,是北嶽獲取勝利不可缺少的緣由。
大英雄也。
敗月教跟著沾光,魔教好像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高質量團隊,為祖國做貢獻,為人民服務,敗月教再也不用出來靠搶錢吃飯。
畢竟,敗月教很窮,這是人盡皆知的。
所以,每天主動給敗月教送銀子的人不計其數,有個土豪巨賈出手大方,拖著滿滿十箱金銀財寶送到敗月教門口,收穫了敗月教左護法彭夙一個大大的擁抱。
也有幸看到了左護法被右護法揪著耳朵揪離現場的精彩畫面。
朝堂里,再沒人敢對慕辭月擠眉弄眼,提到敗月教,都露出了讚許的表情,然後好一頓誇讚。
好像之前罵死敗月教和慕辭月的人不是他們似的。
皇城裡是從未有過的和諧。
直到有一天,慕辭月跟蕭卿執提了那事。
一切都是那麼的風平浪靜,慕辭月就是再普通不過地串了個門,一如既往地看媳婦工作。敗月教主他媳婦風華絕代,和他一樣好看的一批,看著看著,就動了歪念頭。
其實也不歪,畢竟這事憋了挺久。
慕辭月很自然地將手撐在蕭卿執身側,就像把蕭卿執圈進懷裡似的,蕭卿執頓了頓,選擇不搭理,繼續看文書。
敗月教主沒皮沒臉,但也覺得這事難以啟齒,難得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磕巴了半天,才道:「那個,陛下啊。」
「嗯?」
「事都解決了,所以,我的陛下,你打算,啥時候給我倆……安排個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