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結束
這一戰之後,大局已定。
南康註定是沒了希望。
慕辭月一路所向披靡,夜暝劍的劍鋒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卻是沒有絲毫血跡。
就如慕辭月本人一樣,一路殺過來,身上居然沒沾多少血,好像他不是來打仗,只是來遛了個彎。
慕辭月帶的這一隊只有兩萬人,其中只有極少數是敗月弟子,剩下都是些普通士兵。但南康那的人經過兩天兩夜的血戰,所剩人數僅有原先三分之一,且狀態遠不如從前。
南康現在只能算是垂死掙扎了。
在這種大優勢的情況下,慕辭月連戰術都不想用,什麼擒賊先擒王知己知彼通通不管,上去就是剛。
結果還險些真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一道凌厲劍勢自背後襲來,慕辭月回身擋住,正巧對上了現任南康太子謝莫文的臉。
戰神的狀態也不大好,那劍刺過來都沒什麼力,但相比其他人,謝莫文的戰鬥力還是很恐怖的。
慕辭月不敢怠慢,舉著夜暝劍劈了過去。
謝莫文大概是同士兵一起,親自作戰了兩日,已然處於疲勞狀態,剛剛那一劍,差不多是最後一搏。
然而,謝莫文還是在倉惶接招之餘,急吼吼說了句:「殿下的玉佩呢,拿出來!」
慕辭月當日打探消息順手殺了曹貢之餘,還皮了一下,偷走……搶走了謝羽祁的遺物。
那是一塊鐫刻著龍紋的玉佩,可能是因為這是謝羽祁死時,全身上下唯一沒有沾血的物件,這個玉佩一直被謝莫文好好保存著,算是睹物思人。
所以慕辭月手欠,把玉佩拿走了。
他本打算送給蕭卿執討個歡喜的,然而蕭卿執近日來心情都不咋樣,估計也是傷心於謝羽祁的死訊,這時候把謝羽祁的遺物拿上來,簡直是自討沒趣。
所以就一直揣著了。
慕辭月見謝莫文狀態遠不如前,肯定是打不過自己了,也就起了些玩玩的念頭,居然真的順從地取出玉佩:「喏,這個?」
看到玉佩,謝莫文的臉色忽的變了,從急切變為了躁動,本還算凌厲的劍勢一瞬間變得毫無章法。
「給我!」
沒有了半分戰神的沉穩,就好像被奪走珍貴物件的小孩,撕心裂肺地想要討回他想要的東西。
「……你反應這麼大作甚?你不是也希望謝羽祁死么?就像現在,你順利繼承了太子之位,雖然做不太久了。」
謝莫文咬牙「啐」了一聲:「這位置我他媽不稀罕!你把玉佩給我!」
「不稀罕?唬誰吶?一個威震八方的戰神,會甘心屈於別人的腳下?哎兄弟我懂你嘛,演戲嘛,誰都會。」
謝莫文見進攻無用,乾脆放棄揮劍,就這麼凝視看著慕辭月。
慕辭月都怕再對視下去要對視出情意了,一句「你別看了我不愛你」就要脫口而出,然而下一刻,卻被謝莫文一句話震到所有話語都吞了回去。
「你……把玉佩給我……求求你,我什麼都答應你……」
謝莫文的語氣里竟帶了絲哽咽。
這一哽,慕辭月調笑的話語登時全部收回。
啥也說不出了。
他被嚇到了。
戰神也會求饒?
「求你……」
「別……別求,你先冷靜。」
慕辭月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其實他本來就沒想著一直藏著玉佩,蕭卿執那給不了,他拿著也沒用,本來想逗逗謝莫文就還回去了,沒想到謝莫文來這麼一手……
慕辭月自己很少服輸,也見不得別人給自己求饒,這感覺總像他會欠著別人似的。
慕辭月不想體驗欠債的感覺,生怕謝莫文下一刻就要翻身下馬跪下來,趕緊將玉佩拋了過去:「行了行了,不逗你了,給你。」
謝莫文手忙腳亂接住,還險些掉到地上去了,拿到手后如獲珍寶般小心翼翼將玉佩放進懷中,對慕辭月比了個口型。
慕辭月隱約能辨認出,那好像是一句:「謝謝。」
還沒待慕辭月想好怎麼回,謝莫文突然下令。
「撤軍!」
「……」這一做法弄懵了慕辭月,「撤軍?你帶軍襲擊西城,就是為了來拿個玉佩?」
「嗯。」
「……」
「我不知道你們駐紮在哪,只能引你過來,所以選了你們防守最弱的西城。」謝莫文居然笑了出來,「我知道南康完了,這本來,也就是我的最後一拼,畢竟殿下不在了,這仗打的,也就沒了什麼意義……劉遠,孤讓你停手,沒聽到?」
慕辭月這才注意到,人群之中,居然還有個劉遠。
然而,劉遠就像沒聽到命令似的,並沒有停手的意思。頭髮已花白的將軍滿身鎧甲都沾了血跡,在人群中奮力廝殺,看得人揪心。
慕辭月對劉遠的印象不算壞,也知道劉遠的倔脾氣。
確實,作為一個老將,劉遠自然不甘心就這樣降了。
因為這一降,南康就沒了。
可是,怎麼能投降呢?明明還能打的啊……
哪怕沒什麼希望了,可又不是沒人打,誰知道會不會出現奇迹……
南康怎麼會亡?
「劉遠,停手!」
謝莫文剛剛的做法,已經算是投降了,屬下這時候卻廝殺得格外賣力,不是打他的臉嗎?
幸好慕辭月不是個計較的人,反之,他還蠻擔心劉遠的處境。南康士兵基本都停手了,劉遠卻越殺越勇,這樣難免引起眾憤。
圍過去的人越來越多,慕辭月終於喊了收手,一瞬間,滿天飛揚的塵土落了下來,刀戟之聲剎那間停止,還在移動的,只有一個劉遠。
劉遠有了喘息機會,第一反應不是慶幸劫後餘生,而是近乎失聲道:「廉王殿下就這麼投降了,對得起太子在天之靈嗎?」
慕辭月靜默著,他知道這種時候自己不該插手。
說話也是自討沒趣。
劉遠不瞎,自然看到了謝莫文身邊的慕辭月,牙關微顫了一下,卻又把話咽了回去,什麼也沒說。
謝莫文被當眾頂撞,居然也不生氣:「劉將軍,孤這是考慮大局,若是殿下還在,定也不會希望南康以全部士兵的性命為代價而自取滅亡。」
這是他自己的皇兄,謝莫文自然最清楚不過。
旁人眼中野心勃勃的太子殿下,其實也不過就是……想讓百姓過上好日子罷了。
若戰火紛飛,鑄就的是南康的家破人亡,謝羽祁是不可能願意的。
所以,不如降了,還能保百姓周全。
但劉遠不這麼認為。
劉遠之前只是個小將,後來被謝羽祁提攜才有了如今境地,雖然也聽命於謝莫文,但骨子裡真正認的主人還是謝羽祁。
現在,主子死了,沒有了主人的下屬,只是沒有靈魂的刀鞘,能殺人,卻沒了心。
南康亡了,每個南康人心裡都清楚,其實無論謝莫文降不降,這都是定局,無法改變了。
那就……別面對了吧,把剩下的記憶全部舍卻,只停留在南康未亡的這一刻,也挺好……
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劉遠突然舉劍,對著自己的脖子,毫不猶豫地一抹,血漿四迸,地上本已乾涸發黑的血跡瞬間又撒上一層新的餘暉,表明著這片土地上,南康也曾廝殺過。
他是上將,哪怕大局已定,也不曾投降,戰鬥到了最後一刻。
這是一個戰士最大的榮耀。
直到劉遠從馬上倒了下去,慕辭月也沒反應過來。
他根本沒想到,劉遠會以自裁的方式,來面對南康的滅亡。
謝莫文也獃滯了片刻,兩人一時都沒說話,直到雙方軍隊徹底分開,謝莫文終於嘆氣道:「那就這樣吧。」
自己親手護了數年的山河拱手相讓,戰神怎會不心疼?
但,把這片山河放到了他人手裡,也能同之前一般百姓和樂,家國安定的話……
其實,也蠻好的。
…
三日後。
慕辭月打個哈欠,揉了揉酸痛的腰,從蕭卿執帳里走了出來,天氣已漸暖,晨曦照在人身上格外舒適。
協議……其實也沒什麼協議,反正就是謝莫文已經和蕭卿執說好了,南康的萬里河山,改頭換面,盡數歸於北嶽。
從此再無南康。
謝羽祁平生做過最大的錯事,估計就是選擇主動挑起戰爭,結果非但沒吞併敵國,反而把自己滅了。
可若謝羽祁還活著,讓他再做一次選擇,這位野心勃勃的太子,大概依舊不會改變選擇。
慕辭月躺在草地上,隨手摘了兩片樹葉蓋住眼睛,享受日光浴順便補覺。教主心情特別好,估計今後年年都會這般好,坐擁河山,美男在懷,何等愜意?
如果不是睡到一半被人突然揍了一拳的話。
「誰?」慕辭月幾乎是一瞬間反守為攻,將劍橫在了來人的脖子上,另一隻手懶散地揉眼睛。
閉眼閉久了,陡然睜眼有些看不清。
來人道:「我。」
「你誰?」
「姑奶奶。」
「……」
慕辭月僵硬地放下手,還真他媽看到了袁寐:「你來做什麼啊奶奶?」
說完,慕辭月才陡然想起,這姑奶奶……好像是南康人。
完了,把她家打沒了。
「你是來尋仇的?」慕辭月眯眼道。
袁寐表情有些沉重,但還是回了個大笑:「哈哈,怎麼可能,我很大度的,而且就算我想……」
我也尋不了啊。
慕辭月將劍收回劍鞘:「那你來做什麼?同我這個閑人茶后閑談嗎?我殺人多了,沒這個雅興。」
「我也沒這個雅興。」
「你不怪我把你的家滅了?」
袁寐笑了笑,也不知是苦笑還是慶幸:「反正你們沒屠城,南康差不多就是換了個名字繼續存在而已,人還在,家還在,就沒什麼不同的。」
「所以?你是來感謝我的?不用謝,應該的。」
「……」
俗稱人要臉樹要皮,慕辭月顯然已是超脫於俗世,只消被雷劈一下就能得道升仙。
袁寐的表情由僵裂逐漸轉為嚴肅:「別調笑了,我認真問你……這些天,就是南康投降之後,你有看到慕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