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最後的戰神
此時的樊城已經被關羽重重圍困了數月之久,虧得鎮守樊城的乃是有鐵壁之稱的曹仁,因他知曉樊城的重要性,在關羽北伐之前便早作了準備,囤積糧草,因此雖然遲遲未能解圍,但樊城依舊牢牢的釘在漢水之南,成為關羽大軍北進的心腹大患。
前些日子,因為拿不下樊城,關羽曾調轉主力的鋒芒,渡過漢水準備進擊襄陽,這使得曹仁暫時喘了口氣,因為關羽的水攻之計,不但讓于禁大軍的覆滅,也使得看似堅不可破的樊城露出了不少破綻,連曹仁也曾有過棄守的想法,幸好為滿寵所勸止。
如今因為司馬英援軍的到來,關羽不得不再次將重心轉回樊城,
巨大的壓力再次向曹仁襲來,讓他打起百倍精神來迎敵。
今日曹仁才巡城歸來,還未來得及脫去甲胄,飲上一杯熱水,便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微微抬起頭來,滿寵的面龐映入他的眼帘,曹仁心知如今戰局吃緊,滿寵來尋自己必然是為了戰事,當即不敢大意,揮手示意準備侍候自己更衣的婢女先行退下,然後站起身來迎了出去。
「見過將軍。」滿寵見曹仁起身相迎,當即抱拳行禮。
「伯寧快快請坐。」曹仁朝他擺擺手,將他引進屋,也不再客套,徑直開口詢問道,「可是有軍情來報?」
「正是。」滿寵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封錦書遞到曹仁面前,「這是巡城士卒在城頭撿到的,是從城外偃城方向射入的。」
「哦,是么?」聞言,曹仁面上閃過一抹異色,當即結果錦書展開來。
隨著目光的游移,他這幾天來一直緊鎖著的眉頭卻是緩緩紓解開來,冷峻的臉上微微露出喜色。
「好!好!」曹仁連說兩個「好」字,右手重重捶在案上,朗聲道,「想不到司馬仲達當真說服了那孫權出兵。」
「是啊,如此一來,樊城之圍便迎刃而解了。」滿寵自然早已看過了信的內容,亦是笑著說道。
須臾,曹仁臉上的笑意又是漸漸散去,沉吟片刻,忽然開口問道:「城中還有多少糧秣?」
「自賊軍大舉圍城以來,我已下令全軍控制了口糧,每日只食兩頓,如今城內屯糧還夠城中駐軍三月之需。」滿寵緩聲說道。
「傳令下去吧,讓行軍司馬將糧秣分發下去,不用再節約口糧了。」曹仁開口說道。
「可是…」聞言,滿寵面色微微一變,皺眉道,「若是賊軍繼續圍困樊城,那該如何是好?」
「不會的,若是當真如司馬英信上所言,不出一月樊城之圍必解。」曹仁正色道,「只是在這之前,還有一場惡戰在等著我們,讓將士們吃飽了,才有力氣打仗,或許這是此番我們在樊城的最後一戰了吧…」
滿寵望著一臉嚴肅的曹仁,知其絕不是在妄言,當下朝曹仁拱手道:「領命!」
與此同時,在樊城之外的關羽軍大營中。
「父親,偃城方向有書信射往樊城,其中有幾封被我軍兵士截獲了。」關平拿著從弓箭上去下的錦書,來到關羽的帳內,開口道。
「呈上來吧。」關羽抬頭望向自己的義子,說道。
「諾。」關平畢恭畢敬的將錦書交到關羽的手中,旋即退到一邊。
關羽緩緩張開錦書,目光迅速的掃過上面的文字。
「父親…」關平見他久久不言,忍不住出言道,「信中都寫了些什麼?」
「平兒,你沒有看過這信吧?」卻不想,關羽卻是不答反問。
「孩兒拿到信便第一時間給父親您送來了,絕無看過信中的內容。」關平想也不想的當即答道。
「那截獲這錦書的士卒呢?他們看過內容了么?」關羽追問道。
「這…」關平一時語塞,開口道,「孩兒這就去查。」
「不用了。」關羽擺擺手,沉聲道,「把截到這書信的士卒先帶到后軍看管起來,不要讓他與其他人接觸。」
「諾。」雖然對關羽的軍令頗為不解,但關平還是毫不猶豫的前去執行了。
目送關平離開自己的營帳,關羽再次將手中的錦書攤開來,剛剛還平靜如水的面色卻是變得凝重起來。
信中的內容不是其他,正是曹孫兩家秘密達成協定的內容,孫權答應派兵偷襲關羽後方的事情。
平心而論,關羽對於信中的內容是半信半疑,畢竟信中所言之事實在有些太過讓人震驚。須知自赤壁之戰起,孫劉兩家便結成了同盟,合力抗曹。其中雖然也有幾次齷蹉,譬如當初漢中之戰前,雙方曾差點為了荊州所屬大動干戈,但最後還是簽訂了「湘水協議」,平分荊州,所以從總體來說,兩家還算和睦。
何況在關羽看來,如今的天下毫無疑問還是曹操的實力最強,非但佔據了河北、淮北、三輔等富饒之地,還挾天子以令諸侯,佔據了大義的名分,若是孫劉兩家不聯合起來,必然會被其各個擊破,關羽相信這點孫權不會看不出來。
但是關羽卻是忘了最重要的一點,劉備也好,孫權也好,兩人都絕非甘居人下之輩,他們都是胸懷天下的智者。尤其是在孫權一方看來,當初赤壁之戰時,劉備麾下帶甲之士不過數千,所佔之城不過區區江夏一座,而如今的劉備卻是麾下猛將如雲、士卒無數,還佔據廣袤的益州西川,和當初相比已是有雲泥之別。孫家要的是一個可以助自己一統天下的劉備,而非一個與自己爭奪天下的劉備,如今劉備羽翼將豐,那孫權如何會坐視不理。
當然,身為三軍統帥,關羽自然不是莽撞之人,所以他並未對書信中所言完全置之不顧,而是仔細思慮了一下如今的形勢,最後關羽得出了結論—即便孫權大軍來襲,以自己在江陵留守的上萬兵士以及還有與江陵互為呼應的公安傅士仁軍,孫權必然無法在短時間拿下江陵來,到時只要自己能及時攻克樊城,到時孫權必不敢再造次。
想到這裡,關羽已然在心中下定了決心,他緩緩點燃案上的油燈,將手中的錦書慢慢的放到燭火上,明黃的火焰噌得一下將錦帛點燃,一點一點的將其燃成灰燼……
「什麼!那關羽沒有退兵,反而還從江陵抽調了數千援軍?」偃城內,司馬英聽到斥候稟報的情況,當即拍案而起。
「回將軍,是的。」那斥候未想到司馬英會如此意外,不過也只能據實以答。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司馬英遲疑了片刻,揮揮手,讓有些不安的斥候下去,自己卻是百思不得其解,難道關羽沒有看到自己刻意射入其大營的錦書?
「關雲長矜其驕氣,陵轢於人,在他看來江陵之地固若金湯,如何會這麼莽撞的退兵?」正在司馬英思慮之時,卻有一人未經通稟便挑開帷帳走了進來,不是司馬懿又是何人?
「父親。」司馬英站起身來迎了上去。
「何況如今的關羽早已被大勝沖昏了頭腦,矜其驕氣,始有大功便意驕志逸,早已無法正確的看待形勢,任你如何給他示警也是枉然。」司馬懿望著司馬英,緩緩說道。
聞言,司馬英頓時臉上一紅,他自然也知道司馬懿已明了自己的小動作,因此默然不語。
「還請父親示下,接下來孩兒該如何做?」司馬英頓低聲問道。
「丞相派人來了,讓我今日便迴轉許都。」司馬懿淡淡的開口道,「同時,丞相下令務必將關羽擊潰並將之帶回許都,否則軍法從事,你自己看著辦吧!」
聽聞司馬懿說自己要迴轉,司馬英先是一楞,不過須臾又為司馬懿後半句話而陷入深思之中,待他再度回過神來之時,司馬懿已然飄然而去。
一連數日,樊城之地再無任何大的動靜,雙方都不再越雷池一步,司馬英不再著急為樊城守軍解圍,關羽也不著急進攻樊城,然而這看似平靜的背後,不過是一場暴風雨來臨的前兆罷了…
在遠離樊城的江陵之地,一場東吳精心策劃的奪取江陵之戰悄然展開來。
如今的東吳大都督已不是魯肅,而變成了汝南人呂蒙。呂蒙字子明,少年時依附姊夫鄧當隨孫策為將。以膽氣稱,累封別部司馬。孫權統事後,漸受重用,從破黃祖作先登,封橫野中郎將。從圍曹仁於南郡,並於濡須數御曹軍,屢獻奇計,累功拜廬江太守。如今他代魯肅守陸口,統轄三軍。
為了這場突襲江陵之役能大功告成,呂蒙早已做了準備,他亦是清楚關羽自傲的脾性,在數月之前呂蒙便自稱病重,而孫權亦是公開發布命令召呂蒙返回,暗中與他進行策劃。同時呂蒙還寫信給關羽,稱頌關羽大破曹軍的功德。也正是因為如此,關羽不再有疑心,便逐漸撤出防守的軍隊趕赴樊城。
而就在此時,呂蒙卻是悄然從建業回到了潯陽,先是派數千精銳將關羽設置在江邊守望的官兵都盡數殲滅,使得前線的關羽和江陵守軍對吳軍的行動一無所知。然後他把精銳士卒埋伏在偽裝的商船中,令將士身穿白衣,化裝成商人,募百姓搖櫓划槳,晝夜兼程,溯江急駛,直向江陵進襲,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隱蔽和詭密。駐守江防的蜀軍士兵被偽裝的吳軍所騙,猝不及防,全部被俘虜,江陵城內空虛,陷入混亂。
與此同時,呂蒙讓原騎都尉虞翻寫信遊說率軍駐守公安的傅士仁,傅士仁對關羽早有怨念,關羽率兵在外,傅士仁供應軍用物資不能全部送到,關羽當眾說將要治傅士仁延誤軍需之罪。傅士仁本就心中惶恐,如今既然有虞翻勸降,他便順勢帶著所有公安的兵馬投降了東吳。
聽聞傅士仁來降,呂蒙大喜過望,當即帶著傅士仁至南郡,江陵的守將乃是麋芳,糜芳亦是常常為關羽所輕視,呂蒙讓傅士仁勸降糜芳,麋芳便想也不想的開城出降。
而呂蒙到達江陵,首先便是把被囚的于禁釋放,同時對被俘虜的關羽及其將士們的家屬給以撫慰,並對軍中下令不得騷擾百姓和向百姓索取財物,甚至為此還殺了自己一名私吞公物的親兵。
一時間南郡道不拾遺,呂蒙還在早晨和晚間派親信去慰問和撫恤老人,詢問他們生活有什麼困難,給病人送去醫藥,對饑寒的人賜與衣服和糧食,以此來收買人心。而對關羽庫存的財物、珍寶,呂蒙亦是全都被封閉起來,等候孫權前來處理。
南郡的巨變很快便傳到了樊城之地,聽到糜芳率軍出降呂蒙之時,關羽臉色發白,他千算萬算,卻沒算到留守江陵的糜芳竟是如此沒有氣節,只因平素二人之間的些許恩怨便輕易投降了東吳,如此一來南郡盡失,己方大軍已沒有了後方,再無任何糧秣、兵源的補給。
更可怕的是,此番隨關羽出征的大軍士卒皆是荊州人氏,其家中老幼妻兒都在南郡,一旦讓他們知道自家親人已經落入敵手,那麼軍心必定動搖,屆時只怕不等敵軍來攻,便會不戰自潰了!
縱橫沙場數十年的關羽從未有過今日般懊悔,他悔恨自己太過大意,也悔恨所託非人,這股悔恨比以往任何一次在戰場上的的失敗更讓關羽受打擊。
「父親,我們退兵吧,等到主公從益州發來援兵,再奪回南郡也不遲啊。」一旁的關平從未見到自己的父親如此頹唐,忍不住出言勸道。
「退兵…」關羽緩緩抬起頭來,望著關平,沉默了許久,忽然厲聲道,「不,傳我軍令,明日全軍攻城,一定要拿下樊城!」
「父親,此時攻城萬萬不可!」聞言,關平面色不由一變,朗聲道。
「有何不可!」關羽雙目赤紅,虎鬚倒豎,厲聲道,「如今失了荊州,若是就這麼敗退回西川,你讓我有何面目見大哥和軍師?何況我等經營數年,如今那東吳不過以詐力取了南郡,士人未附,只要拿下了樊城,到時一切便還有回寰的餘地!」
望著情緒無比激動的關羽,關平長嘆了一口氣,他甚至此時的形勢對己方已是危險之極,前有司馬英大軍阻截,後有吳軍偷襲,這樊城之地如今已成了絕境,若再不早作打算退往西川,只怕…
可是如此簡單明了的局勢在關羽眼中卻是渾然不見,關平知道他是為大意失荊州的激怒一時蒙蔽,而以關羽的性格,此刻自己說什麼,他必然也是不會聽的。
「你還愣著做什麼!莫不是要抗命不成!」關羽眼見關平久久不語,也不去傳令,本就憤懣的他更加惱怒,當即厲聲道。
「孩兒…遵命。」眼見關羽如此模樣,關平心知他再氣頭上,只能先行抱拳領命。
走出大帳,關平望著遠處傲然聳立的樊城城牆,臉上不禁浮起一股悲色—此時的局面,即便拿下了樊城又能如何?這樊城已被重重圍困了數月之久,即便開戰前內里放了一座糧山,耗費到現在必然也所剩無幾,己方數萬大軍現在沒有了後方,枯耗在這裡便是無根之木,再打下去,唯有敗亡一條道路罷了。
想到這裡,關平悵然的望了眼身後的大帳—希望父親能早些明白這些吧…
東方的天際甫一露出一丁點魚肚白,樊城的城關之下,已有數個關羽軍布下的方陣嚴陣以待。然而此番這些士卒的面上已看不到往日的堅毅,反而隱隱流露出一絲迷惘之色。
南郡在東吳軍偷襲下失守的消息已經傳到了軍中,流言便像是瘟疫一樣開始的軍營內蔓延,而關羽又恰在此時下令全軍攻城,不免更讓將士們人心惶惶,還未上陣,戰力就已經大打了折扣。
此刻在樊城高高的城牆上,曹仁與滿寵並肩而立,他目光飄渺,極目眺望遠處,似乎想要在黑壓壓人群中找到關羽的所在。
不過畢竟對方人數眾多,任他目力如何好,也之不過看到一面大旗迎風招展,再往下便很難看清旗下之人了。
「我實在很難明白,這個時候,為何這關羽還敢來叫陣,而且是全軍齊上?」滿寵皺著眉緩緩道。很顯然雖困守孤城,但他們與外界消息並未完全斷絕,吳軍奇襲南郡的消息,司馬英也派人射入了城中。
曹仁只是目光平靜的望著遠方,並沒有立刻開口。
「世人皆言這關雲長乃是世之名將,如今看來也不過爾爾罷了。」見他不開口,滿寵冷笑一聲,接著道。
「伯寧,你錯了。」曹仁終於收回了目光,瞥了眼滿寵,開口道。
「我錯了?」滿寵詫異的看著曹仁,問道,「錯在何處?」
「這關雲長非但是擔得起名將之名,而且在我看來,甚至稱之戰神也不為過。」曹仁正色道,從他眉間的鄭重可以看出,他此言是誠心之語,絕非妄言。
「將軍實在太高看此人了吧。」滿寵顯然是對曹仁所言不以為然,「如今的局勢任誰來都一眼便明白,除了退守西川,他關雲長再無它途,繼續守在城下必是死路一條,遑論竟然還來攻城…」
「這點或許其他人都看得出來,但是唯獨他關雲長看不出來。」曹仁搖頭道。
「將軍此話怎講?」聽曹仁如此說,滿寵倒是來了興緻,追問道。
「關雲長此人將兵作戰靠的不是其他,而是膽氣二字。」曹仁目光閃爍,冷靜的說道,「其實所謂水無常形、兵無常勢,但沒有膽氣二字,便無論如何也不配上戰場,因為打仗不是過家家做遊戲,在戰場上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總要分出個勝負來,若是連膽氣都沒有,遑論其他。」
「當初這關雲長寄身於魏王殿下帳中之時,我曾與他有過一段時間的交往,甚至白馬一役,他斬殺顏良之時,我就在軍陣之中。此人之膽略當真是世之罕見,孤身一人竟是毫不猶豫的殺入敵陣之中,斬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
說到這裡,曹仁頓了一頓,望向滿寵道:「說實話,如此一往無前的氣勢,我不如他遠甚!」
聽到這裡,滿寵也不禁對關羽有了幾分敬意,因為他很了解曹仁的為人,能被其如此讚頌的,只怕這天下間也就關雲長一人而已。
「那將軍如何說如今的形勢,其他人都能看出,就這關雲長看不出來呢?」滿寵皺眉問道。
「因為他畢竟只是肉體凡胎、有血有肉的人,不是真正的戰神。」曹仁輕嘆道,「關雲長上陣殺敵靠的是身上的膽氣,而膽氣從何而來?正是從一次次勝利中積累出來的,便因為如此,他就不能有任何的退卻,因為一旦大凡有一次不戰而退,那便會成為他一輩子抹不去的陰影,積累下來的膽氣也會在陰影中慢慢消散去,到了那時,這關雲長還能站在沙場之上么?所以不是他看不出來,即便是他看出來了此時的情形,他依舊會如當初白馬渡前般一往無前的攻擊,而決不後退半步!」
「我明白…」曹仁說到這裡,滿寵終於明白了,亦是不禁長嘆一聲,不再開口,只是將目光投向遠方那面大旗之下。
而就在此時,嗚嗚的號角聲陡然響起,一時間樊城外,塵土飛揚,人叫馬嘶,沸沸揚揚。
大隊的關羽軍開始向前緩步前行,掩護身後的雲梯等攻城武器。而出乎意料的是,及至他們走進樊城的弓箭範圍內,空中卻一直沒有任何羽箭襲來,那城頭上依舊是安靜的有些可怕,這讓所有關羽軍士卒不禁有些心頭不安。
雖然內心有些顧慮,但畢竟離了弦的箭便再沒有回頭之理,他們只能在這頗有些詭異的氣氛中繼續一步步往前,邁向那一無所知的遠方。
就在大軍快要接近樊城前的那道壕溝之時,異變突生!那樊城的城門忽然被打開了來,一隊兩三百人組成的騎兵隊伍竟是從黑洞洞的城門內掩殺出來!
騎兵!居然是騎兵!
很多關羽軍的士卒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被圍困了數月之久的樊城之中竟然還藏著這樣一隊騎兵,而且還敢在這個時候肆無忌憚的殺了出來,只怕任誰也不會想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而偏偏這種事情就這麼發生在所有人面前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唯獨曹仁想到了。這幾個月內,不斷有人向他進言城中糧秣不足,應當殺馬以充軍糧,但每次都被曹仁駁回了。他非但沒有殺馬,甚至還每日保證這些馬兒的草料充足,保有隨時作戰的能力。曹仁為的就是這一刻,能夠在正面戰場上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事實證明,他當真做到了這一點。
只見這隊騎兵人數雖然不多,但個個都是精銳之士,從城門中掩殺出來后陣型絲毫不亂,馬蹄捲起漫天黃塵,節奏之疾,沖勢之猛,讓關羽軍眾士卒不由得暗自寒心。而那當先一人正是曹仁,向來沉穩如水的他為了求此奇襲功成,竟是親自帶兵出戰!
野戰之中,若沒有遮罩或障礙,騎兵對步兵便有著先天的優勢,要想在平地制住對方撲面而來的騎兵眾,最好的方法莫過於己方亦是用騎兵迎戰,可是待到曹仁率軍衝出樊城,關羽軍一方才愕然發現,己軍根本沒有騎兵來迎敵!
這也難怪,雖然在野戰中作用巨大,但在攻城戰中,騎兵的作用可算得上是微乎其微,根本沒有其發揮的餘地,因此關羽此番是將所有的騎兵布置在後陣中,準備用來抵擋隨時可能會出現的司馬英部,但他沒想到這恰恰給了曹仁絕好的機會。
只見到曹仁一馬在前,面容依稀可見,他身後的鐵騎都是一手握著一支長矛,在身後還負有一支。初時諸人還不解其意,然而隨著兩軍逐漸接近,大抵還有數十步的距離時,只聽曹仁手中長槍一揮,爆喝一聲:「射!」
「嗖」的一聲響,長矛如影,縱橫天際,百餘桿長矛那一刻霍然擊出,劃破半空,尖嘯聲聲!兩軍之間交戰的空間被瞬間擠爆,讓人窒息地有些喘不過氣來。
長矛空中組成密網,帶著交織的暗影落下來,插向前方的關羽軍,而望著這片密網,方陣中的所有士卒那一刻幾乎都是驚駭欲絕。
方陣前行,彼此地空隙已經不大,空中落矛,他們連躲避的地方都沒有,幸虧手中還有原本用來抵抗來襲羽箭的盾牌。可是這薄薄的盾牌能擋住弓箭,又如何能擋住這挾著破空之聲飛來的長矛!
只見兩廂接觸,那長矛仿似根本未受到阻礙般,橫貫刺透盾牌,一時間慘痛嘶叫聲連綿不絕,不少人被長矛中裹挾著的巨力釘在地上,激起漫漫的灰塵。一時間,關羽軍陣腳大亂,他們征戰這久,從來沒有見過有騎兵會冒然捨棄長矛,他們更不知道長矛還有此等用處!
這波長矛的奔襲不過只是個開始,下一刻,那些騎兵另一隻手的長矛再次射出,須臾,又是上百人倒下。關羽軍一方的士氣頓時遭受重挫,眼見曹仁身後的騎兵紛紛取下背負的長矛,心中頓時更加恐懼,一些人竟是開始駐足不前,不願再往前送死。
「混賬!」從方陣中卻是忽然殺出一人,大喝一聲,當先快步沖向前方,諸人定睛望去,正是先鋒大將關平。
只見關平面帶怒容,快步往敵方的一名騎兵奔去。那騎兵見他朝自己奔來,心中一驚,手上長槍霍然刺出,關平卻是側身閃過這一刺,旋即手中長刀重重一擊將他打下馬來,那騎兵胸前被刀鋒撕裂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涌了出來,眼見就活不成了!
關平冷哼一聲,雙腿用力,整個人卻是騰空而起,一躍翻到了馬背上,當即撥轉馬頭,往曹仁殺了過去。
曹仁眼見關平朝自己衝來,雖然他不知關平的姓名,但見對方剛才殺人奪馬一氣呵成,便知此人絕非庸手,當下也不敢大意,揮矛便刺。
匡當一聲,兩馬交錯而過,曹仁手中的長矛與關平的大刀在空中重重擊在一處,頓時濺起點點火星。
「再來!」關平臉上戰意更盛,再次找上曹仁。可是曹仁卻不願與他戰鬥,他目光迅速掃過戰場,心中對此時的佔據當即有了清晰的判斷。
己方這百餘騎兵的出擊宛若壯漢蓄積了全身的力道一拳擊出,不用縮手縮腳,便能發揮十二成的力道,給予對方以出乎意料的迎頭痛擊。
可是畢竟人數太少,即便各個皆是精銳,但若陷入了纏鬥之中,面對的就將是百倍與己的對手。良將和庸將的區別就是在於,一個知道伺機而變,對敵陣強弱判斷瞭然在胸,擊弱避強,另外一個卻始終拘泥兵書定勢,明知是坑還要去跳。
曹仁深深明白,此時己方銳氣已過,再殺下去只怕很快便會為對方逐個擊破,因此他當機立斷,棄關平於不顧,高喝一聲:「撤兵!」
然後頭也不回的領著所有騎兵死命往樊城奔去,好不容易站穩陣腳,正準備反擊的關羽軍愕然發現這些敵人就像狡猾的惡狼一般,突然出現在自己身上狠狠咬了一口肉之後,立刻又收了回去,根本不給自己報仇的機會。
關平雖有勇武,但他領軍的本事遠遠不如自己的父親,亦是不如曹仁,剛才他單槍匹馬擋下了曹仁的攻勢,看似大功一件,然而不過只是逞匹夫之勇罷了,身為先鋒將領沒有組織屬下做好反擊,並早作準備攔截對方的去路,此刻便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敵人來而復去,自己根本沒有任何辦法。
正在關平無比懊惱之時,南方卻是塵土高揚,當先大旗之上大大的司馬二字,迎風招展,獵獵飛舞。
一直沒有出陣的關羽眼見此幕,忍不住輕聲嘆息,心中的感覺甚為複雜。他早知今日的攻勢瞞不過司馬英,所以特意選在拂曉便出擊,為的是能早些打開局面,想不到卻反而是一上來被曹仁狠狠痛擊一番,如今正是士氣最低迷的時刻,司馬英又適時出現,關羽堅韌的面龐上不由流露出一絲異樣的神色—莫不是我關雲長當真拿不下這小小的一座樊城么!
不過,此時的形勢由不得關羽再細細多想,眼見司馬英率部趕來,他也只能將自己早已準備好的後手拿出來了。
只見關羽朝身邊的司馬點點頭,那司馬手中的令旗立刻揮動起來,而周遭原本圍繞在關羽將旗邊的士卒們也動了起來,朝兩邊緩緩散開,呈弧形來迎擊以錐形陣攻來的司馬英部。
弧形陣法是從偃月陣衍化而生出,主采守勢。錐形陣攻擊力最強,像是一桿長槍一般,講究的以點帶面,寄望於用自己最強的槍尖打開局面,但弧形陣卻是以防禦為主,而且陣無定法,四處皆是渾圓一體,隨時有人能補上被打開的缺口,甚至還能在形勢轉換時,就地發起反擊。
關羽身經百戰,在發起進攻前,他已為今日的局面做了充分的部暑,這一戰最關鍵的不是野戰的勝負,只要拿下樊城,則大局可定。因此關羽親自率少量阻擊司馬英對樊城的援救,而依舊將大部分兵力投入到攻城戰中。
隨著司馬英部的到來,戰局立刻呈白熱化展開,司馬英指揮著部隊迅疾的沖向關羽扼守的通往樊城的必經之路,試圖打開一條道路來,但關羽軍卻是死死的守住了陣腳,寸土不讓。
步兵交鋒,肉搏往往是越到最後越發慘烈,因為等到了那時候,就是拼毅力、磨勇氣的時候,戰場上的死傷會陡然增加。可甫一交鋒之際,關羽軍卻是用盾牌、弓箭、硬弩構成第一層防線。戰場上,羽箭如飛,漫天的破空之聲。司馬英亦是指揮亦是左右持盾,右手持搶而行,宛若一面盾牌圍成地鐵牆在移動。
不少人中箭倒下去,可立刻便有更多地兵士補充到前方的佇列中,悍然前行。這時候,所有人都是忘記了生死,耳邊只是聽著鼓聲,眼前只有敵人,殺過去,殺死他們是他們唯一的目的。
終於,兩陣衝撞在了一起,天地間彷彿掀起了一片滔天的駭浪,斷刀殘槍,屍體殘旗勾勒著一副無比慘烈的畫面!
如潮水般前仆後繼發起了的兩次衝鋒,但始終沒有打開局面。而進攻者比防守一方損失必然要慘重得多,司馬英無奈之下只能下令全軍暫時撤退。
他撤退的命令發出后,方陣徐徐退後,看似秩序有些慌亂,有機可乘,但關羽卻只是號令兵士原地待命,重新構築防禦陣勢,而並不攻擊。
眼見此幕,司馬英暗自嘆息,心道誘敵之計已被其看穿,他雖是撤軍,卻是離而不亂,早有弓箭手硬弩手隱藏在兩翼,隨時準備補上襲擊,只要關羽發動兵力準備乘勝追擊,那必然會落入他的伏擊圈中。如今既然對方不中圈套,那麼就只能重整旗鼓再戰了。
這一番交戰,關羽得了個小勝,終於有時間回頭關注樊城一面的戰鬥,然而只看了一眼,他面上的神色便越發的凝重,因為那一面的攻城戰沒有絲毫的進展,關平雖拚死作戰,麾下士卒亦是三軍用命。可惜樊城在曹仁的防禦之下,依舊是巍然不動,甚至連雲梯都很難搭到城牆邊上。關羽明白,隨著時間的推移,兵士的士氣慢慢低落,那麼攻克樊城的希望便愈發渺茫。
看到這裡,關羽恨不得自己能親自上陣奪下樊城,可惜他現在不能離開這裡半步,他若是離開,只怕這裡須臾便會被司馬英攻破,一旦讓曹軍裡應外合,那麼這場仗自己必敗無疑。
漢水之上,天際的白雲似乎都已被映照了血色,騰騰的塵土又為白雲添了層黃邊,耀眼的陽光透過雲層照下來,黃邊登時又被暈染成淡金色。
短暫的休整之後,司馬英一方的旗幟再度揚起,號角長鳴,給戰場注入了更為緊迫的氣氛。
「咚、咚、咚咚咚……」
忽然間鼓聲大響,漢水震動。伴隨著鼓聲,遠方卻是又有一支萬人部隊徐徐前來,望著這支隊伍,關羽面色大變,這個時候來的必然不會是己方的援軍,因為在這個時候整個荊州除了這一隻孤軍,再無其他劉備軍的勢力。
關羽所料無差,這支部隊高擎的帥旗上書著一個徐字,正是原本駐守襄陽的徐晃部。雖然並未得到曹操的軍令,但徐晃從回報的探子口中得知關羽已然撤走了所有漢水以北的部隊,盡數遷往樊城,他敏銳的察覺到這是個機會,因此當即率大軍前來樊城援戰,事實證明徐晃這一決定著實英明果斷,他這支部隊的到來徹底改變了整個樊城戰場的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