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微商

張揚沒有等到李凱安排聚會，和劉前進見面的第二天就回上海了。

臨走那天早上，母親去菜市找人烙了五斤江北特色烙饃，非要張揚帶著，說他小時候最愛吃，上海沒有，張揚拗不過，塞到了包里。

虹橋火車站下來后，乘二號線轉六號線回家，再次坐上地鐵的時候，他忽然有種多年未曾有過的放鬆的感覺，至少此時此刻，不用急匆匆趕著什麼，不用考慮明早要上班，望著滿車廂形形色色的過客，他躊躇滿志的想，我的前路不一樣了。

回到家裡，陳晶照例抱怨了幾句這幾天帶孩子、做飯辛苦，張揚大氣道，以後日子就好過了，向陳靜彙報了一下在江北和劉前進商談的一些結果。「你拿20%的乾股？」陳晶好奇地問，張揚趕緊糾正：「哎呦，我的姑奶奶，我什麼時候說是乾股了，我又不是官二代，關係硬路子野，人家白給我乾股。劉前進這算是幫我，我力要出，錢也得出，光出力不出錢人家不如請個職業經理人了。」陳晶想了想，說，「那20%有點少了吧，跟劉前進說說，他又不回國，國內全得靠你，股份對半，百分之五十。」張揚苦笑，不再辯解，採取曲線救國策略，說就算註冊資金100萬，50%也得50萬了，這還肯定不夠，後續還得往裡砸，咱家拿的出來嗎？要不把房子抵押了？

聽到要抵押房子，陳晶聲音馬上小了，這套六街坊的房子可是全家的命根子，說句難聽話，萬一跟張揚過不下去，離婚了還有一半可分，這一半起碼也有200多萬，靠上班得多久才掙得到？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這是後半輩子的保障，容不得半點風吹草動。

陳晶腦子裡「風險」這根弦一繃緊，腦子清醒了許多，前幾天光聽張揚灌迷魂湯，說能賺多少錢多少錢，可賠了怎麼辦？「不行，家裡的存款你也別動，這是我們的生活費，真賠了吃飯錢都沒了，你要投錢找你媽借去，賺了再還她就是，大不了按銀行利率給你媽利息。」

張揚想說我們買房時早就把我媽的存款砸進去了，現在她身上還能有幾個錢，怕節外生枝又引起矛盾憋住了，這創業還沒個影呢，已經遇到資金問題了，他知道陳晶說的沒錯，家裡存款也就不到30萬，真要是打了水漂......他沒敢再想下去，轉而辯解道，「想要發財，哪能不承受點風險？買理財產品也有賠的呢，真干好了，兩年就夠再買套房子！」說著，又翻出和劉前進一起擬的商業計劃書來給陳晶看，陳晶瞥了一眼，沒接，她是個現實的人，知道虛幻的數字終不如實際的真金白銀踏實，不管張揚再怎麼說，鐵了心不許他動用存款，警告說她會定期檢查銀行餘額，發現挪用日子就別過了。

張揚沒辦法，只能擱置爭議，希望項目有點眉目了陳晶會改變心意。不過陳晶也沒阻攔他去創業，只是給了他一年的期限，一年看不到成果就回去找工作，張揚只能先應允了下來。

晚上張揚又查了下銀行賬戶，加上所有理財產品，銀行存款還有25萬8000多，下星期有一筆5萬的理財到期了，他不準備再續，房貸，小孩幼兒園，吃穿住用，都是開銷，有出沒進的，這5萬也就能撐三四個月。自己餘額寶里有3萬塊錢，可以在不驚動陳晶的情況下做這一陣的前期費用，想到這，張揚覺得有些滑稽，一個人手裡有三萬塊錢就要去創業，做產品，搞跨國項目，他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兒戲了，這段時日鼓起來的希望就像燒烤爐子里的火苗，慢慢熄滅了。

不過火苗雖沒了，底下還有燒紅的木炭幽幽的在發光，張揚雙手扶著前額，低頭思索了一會，再抬起頭時，眼睛里又有了鬥志，「車到山前必有路。」他嘀咕著，摸出張紙，把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列出來，第一步先找個做美容業的人聊聊，好對行業有個直觀印象。

張揚打開微信和手機通訊錄，一個一個人名往下翻看，要找某個人脈關係一下子又想不起來時，他喜歡用這種笨辦法來刺激頭腦，搞了幾分鐘，一直翻到手機通訊錄里W開頭的姓，終於找到了想找的。

王朝歌，大學同學，好像在群里提過老婆在美容行業做。王朝歌大張揚兩歲，河南覃縣人，高三那年把戶口轉到了新疆，按新疆分數線考進的近江財經學院，當初張揚剛得知這個消息時扼腕長嘆，不知道還有這種操作法，換了他，即使上不了北大清華，江東大學也是沒跑的，這王言歌才考了個二本近財，真是暴殄天物。

王朝歌畢業后回河南老家呆了幾年才來的上海，一直不清楚他做什麼工作，反正不愁吃穿的。張揚大學同學在上海人不少，的湊得夠一桌子，自然有親疏之分，而王朝歌就屬於比較疏的那一類，連微信都沒加過，只有個不知哪年的手機號。

張揚在大學群里找到王朝歌，加完好友，發了個微信，直接說正在做個減肥產品的項目，想找美容行業的人了解一下，嫂子還在不在行業里，方不方便諮詢諮詢。過了一會，王朝歌回了，打了語音過來，熱情無比，聊了一會兒，說老同學多年不見，一定要聚聚，給了個浦東的地址，堅持邀請張揚明天來家裡吃個便飯，邊吃邊談。

張揚挺感動的，這年頭見面都是在外面飯店，能邀到家裡的關係都不一般，換他是絕不會把王朝歌叫六街坊來的。他打開高德地圖上查剛收到的地址，想明天開自己那輛邁銳寶過去，可發現王朝歌住的是聯洋一個檔次不低的小區，均價起碼9萬多一平方，就改了主意。

第二天快中午的時候，張揚坐公交車到了王朝歌家，王朝歌在家門口等著迎接他呢，換上拖鞋，把早上買的一些水果放下，張揚環顧了下房子，根據客廳大小和房型，估摸著這套房絕對在1200萬以上，這讓他頓時覺得矮了幾分。

在客廳里坐定，張揚看到四周的牆壁上有不少相框，都是一些合影什麼的，沒細看不知道都是些什麼人。

寒暄一陣子同學感情后，王朝歌問張揚做的什麼項目，張揚含含糊糊說，上班沒意思，現在辭職出來創業，一位美國的朋友研發了個減肥設備，準備一起合作。

「現在這個時代，就是要創業！」王朝歌的老婆蕭小妍端了泡好的茶壺過來，把茶水倒進三個杯子里，也坐在沙發上開始評論說。和膀大腰圓的王朝歌不同，她長得嬌小玲瓏，聲音卻高亢洪亮，氣勢很足，好像身子里隱藏了巨大的能量。

「創業雖好，但是——」蕭小妍關切的問了張揚一些問題后，眉頭緊皺，說起幾個行業內創業失敗案例來，張揚想，這是遇著內行了，要好好討教討教。

蕭小妍卻沒順著張揚的問話說下去，反而從國家政策、國際形勢開始，講到機遇、個人奮鬥，雲山霧罩的，張揚話都插不進去，講到動情處，還站起來帶張揚看牆上的照片，除了王朝歌兩口子在幾處國外風景名勝打著V形手勢的照片外，還有蕭小妍和許多不知名男女的合影，「這是某某姐，對，就是那個電影明星，也是我們公司合伙人！」蕭小妍指著其中一張照片不經意般說。

最後有張大合影，蕭小妍莫名激動起來，點著第一排中間一個圍粉紅絲巾，白面無須的中年男人說，這是我們的大哥，大哥是億萬富翁，他不為名利，給每個家庭成員機會，幫助我們獲得成功！

張揚想，國家計劃生育不都實行好多年了嗎，王朝歌或蕭小妍他們家怎麼能有這麼多人？再一細看合影，沒老人和小孩，以女性為主，張揚一下子明白了，腦子裡一下就蹦出多年前的一句話來：「朋友，聽說過安利嗎？」傳銷，絕壁傳銷，還是新時代的微商傳銷，蕭小妍沒給他看PS的私人飛機和與奧巴馬蠟像的合影已經是看得起他的智商了。

看到張揚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蕭小妍驕傲的說道，對了，你也知道了，我們是微商，SHT大家族。

「家族裡，做得好一個月就掙到別人一輩子的收入！」

「有SHT大家庭在背後扶持，創業也變得簡單沒有風險了。」蕭小妍從柜子里拿出琳琅滿目的護膚品、面膜、洗髮水等三無產品來，開始給張揚介紹，他們家產品跟國際頂級品牌用一樣的原料，巨多明星都在用，面膜二歲孩子都能敷，口服液剛出生嬰兒也可喝。

「微商一定會給你帶來收穫的，不管是是思想上，還是財富上！如果你現在嘲笑別人做微商，過幾年你會後悔死！就像當初沒有人看好馬雲一樣！」蕭小妍語重心長。

和蕭小妍的咄咄逼人不同，王朝歌言語不多，慢條斯理的，胖臉上一副彌勒佛般的笑容，他只在蕭小妍發言的間歇，點綴幾句。

「我在行業里許多年了，微商是可以發大財的，2015年，行業低谷，只要花2萬元就能做300個產品的總代理，我怕風險沒敢投，現在看錯過了大概一個億。」王朝歌斂起笑容，說出個震了張揚一下的數字。

好不容易熬到吃飯時間，菜要麼是半成品現切的，要麼是飯店的外賣，王朝歌抱歉說兩口子都忙事業不會做飯，只能委屈將就一頓了。這頓飯吃的是索然無味，蕭小妍是微商SHT產品的高級代理，王朝歌不做SHT，代理了一些其他品牌，席間，蕭小妍不斷吹噓他們家產品有多好，三天回款一個億，幾千萬人在用。倒是王朝歌雖然也鼓動張揚做微商，卻沒多提產品，反而仔細詢問關於劉前進研究的一些問題。

張揚哼哼哈哈附和著他們的話，但不管說什麼，就是不掏錢買任何產品。

吃完飯張揚推說有事匆匆告辭，聽說他沒開車來，不管張揚怎麼說打車方便，王朝歌非要開車送他回去。

王朝歌開的是輛黑色賓士E，坐在副駕上，張揚挺沮喪的，白來一趟，正事沒做，差點陷傳銷窩裡。好像知道張揚想什麼，王朝歌手握方向盤，目不斜視，嘆道：「小妍比我年輕10歲，特別想成功，想證明自己，有時在商業模式和產品的選擇上不成熟。但你不能因此否定微商。」他說，微商是新時代的商業模式，想創業的人很有必要深入了解一下，現在不興酒香不怕巷子深了，而是營銷第一，產品第二。此外，他對劉前進的研究挺感興趣的，說下回劉前進回國一定約了一起坐坐，還針對張劉的項目提了些建議，產品設計上，他提出單價較低，且能重複購買的產品會比較好銷售，如果能設計出這樣的產品，他願意來做總代理，憑著多年的經驗和下線身經百戰的銷售團隊，絕對搞得轟轟烈烈，紅紅火火。

張揚恍然大悟，原來王朝歌也是個小號的「大哥」啊，兩夫妻各自為戰，可能還彼此競爭呢，蕭小妍沒套住他，王朝歌接著上陣。

不過王朝歌的話還是挺讓人願意聽的，而且人家的千萬豪宅比什麼都有說服力，微商肯定有可取之處，王朝歌這條線不能斷。

張揚沒讓王朝歌開到六街坊，借口要去銀行辦點事在半路下了車，慢慢走回家去，半路上手機滴滴不停叫，打開來看是剛加的蕭小妍在刷屏，滿屏的紅心、驚嘆號，喜提，百億通稿、大哥語錄不時出現，張揚趕緊設置了不看她的朋友圈，轉過來再看王朝歌發的，高端了許多，諄諄善誘，以心靈雞湯，養生保健為主，偶爾還聊些政治經濟，實戰營銷，但萬變不離其宗，目的還是宣傳介紹各類保健品、日用品，平心而論，有幾個產品還頗有誘惑力。

正在考慮是不是以後真和王朝歌合作一下的時候，電話響了，是劉前進，說有急事要回美國，明天的飛機，約明天去機場前見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