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璃璃，還好你無事。」穆言后怕地說道，如若莉莉絲當真有個三長兩短，他定會後悔自責，為何要將她帶入這險境之中。
穆言的懷抱透著沁人心脾的淡香，莉莉絲滿腹的牢騷都在這片溫柔之中融化消解，終於安心了下來。
蘭澤天眾醫修對凈化術的操控最為精準，麒麟在其凈化之下終於消除了魔障，鱗片重煥光亮。它伏跪在地上，叫聲痛苦而凄慘。
蘭弈沉重地將手搭在麒麟額上，面露憐憫與苦痛：「它在悔恨於害了那些弟子性命。」
麒麟本是瑞獸，卻魔化失控不得不食人生存，現下神識恢復清明，回想自己犯下的惡事定然痛苦至極。
眾派心中亦不好過，本來一次尋常的試煉，卻將好些人命都折在了裡面。
莉莉絲冷靜下來后，便撿起了那片紅麟交給穆言，穆言握著莉莉絲拿著紅麟的手，沉吟道：「璃璃，是否與那魔修正面交手了？」
莉莉絲點頭，小臉既是苦悶又是氣憤。
穆言道：「巫鴉的修為，修仙界無人能出其右，璃璃能在他手下無傷，已是大幸。」
莉莉絲垂首，她能無礙，全因那巫鴉並未使出全力，與她交戰時就像是玩鬧一般。雖說她亦未釋放全部力量，可明顯比對方費勁得多。
離開秘境后，莉莉絲一路低著腦袋暗自沉思，穆言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麼。
莉莉絲自忖來到這個世界后，已經數月都未修鍊過了。
九歸山如同世外仙境，沒有任何人給予她痛苦與壓力，即便是負責教導她的穆言，也從不督促她長進如何。
生活太過愜意，她甚至都忘了「學院」之外，還有比她更強勁的敵人。
回到清玄峰后，穆言看著依舊沉思不解的莉莉絲，垂眸沉吟了片刻，將紅麟以銀線穿透，掛在了莉莉絲脖子上。
莉莉絲懵懂地抬頭，穆言道：「這紅麟也算一件寶器，可為你抵擋致命一擊。」
莉莉絲握著鱗片打量，想到它是被巫鴉從麒麟身上粗暴地掘出來，便感到氣悶。
她再也不想見到那隻黑烏鴉。
穆言見她擰著小臉，知她還在為秘境中的事耿耿於懷。他輕嘆道：「世事無常，誰也不曾料到清幽秘境竟會被魔尊掌控。讓璃璃置身那般險境之中，為師亦有一分責任。」
莉莉絲聞聲抬頭，張著大眼忙搖腦袋，藍眸如寶石一般晶瑩透徹。
她搭上穆言的手，無比真誠地看著他，不希望他因她而露出愧疚之色。
穆言目光柔了幾分，他憐惜地握住莉莉絲的小手，墨發輕垂，顯得靜謐而溫柔。
莉莉絲昂著小腦袋獃滯了目光，穆言有著畫筆勾勒般的眉眼，筆觸淺淡卻意味深長，他比她見過特里爾王國的所有人都美，比起這個世界的諸多修士，他也格外好看。
「璃璃。」他輕喚她。
璃璃雙耳微動，安靜聽他說話。
穆言：「璃璃在秘境中定然受了不少驚嚇，為師總要寬慰一番。想要什麼補償？」
莉莉絲的心思很簡單，穆言想她多半會要些小玩意或美味的食物，她一高興，便會將那些煩惱都忘在一邊了。
莉莉絲眼眸微閃，呆愣愣看著穆言陷入了思考。
「莉莉絲，想要什麼。」
「莉莉絲，想要……」
穆言察覺莉莉絲眼中閃動起微弱的火光，彷彿有種執念醞釀其中，卻無從說起。
他鋪開白紙，道：「可寫給為師看看。」
莉莉絲爬到座上，有模有樣地拿起毛筆，沾墨一筆一劃寫道——
「想要……」
「再過一次……」
「生日。」
穆言內心忽地顫動，璃璃的心思果然就這般簡單。可她分明這般小，他為何在她眼中看出了近乎錐心的渴望？仿若，她已許久都未過過生辰一般……
他扶著她的腦袋，心疼道：「好。」
「那璃璃的生辰，是何時？」
莉莉絲垂下首，筆尖卻停在紙面之上，墨水暈染了一小片。
「十月十四。」她寫道，只是這次筆畫明顯虛了幾分，彷彿她自己也不確定似的。
穆言眸光微沉，可憐璃璃太小離家，連自己的生辰都記得不清。
其實莉莉絲是記得清的。只是在一百多次日夜輪轉和氣候的微妙變化之間，她察覺到此處曆法與西羅大陸的曆法有些許差異。
她不確定，西羅大陸的十月十四，是否也是此地的十月十四。
「只剩不足一月了。」穆言輕聲道，「璃璃的生辰，想如何度過？」
莉莉絲獃滯了片刻，寫道：「看煙花。」
這回的筆鋒又堅定許多。
許久以前，當她生日到來時，父親便會將她接出學院，去繁華的城市遊覽、去鋪滿小野花的草地上奔跑，夜幕降臨之後，父親會指向王國絢爛而熱鬧的煙火，舉著她放聲歡笑。
回想起來，已經遙遠到畫面邊緣都模糊不清了。
穆言：「好。」
莉莉絲抬眸看著穆言，被那抹憐愛迷了雙眼，一時有些恍惚。
……
葉津殘留的屍首最終被葬在了他所屬的朗坤峰中，朗坤峰和修靈院的弟子去為他哀悼了幾日，每次莉莉絲前去哀悼時，都躲在眾弟子身後，不敢看陸乾仙君那凝重又沉悶的臉。
修靈院的弟子們發現，莉莉絲自從青幽秘境回來后，就彷彿換了個人一般，上午的功課過後不再無所事事，揪著同門就開始對打。
對此喬露解釋道：「璃璃嫌眾位師兄姐太弱，要代替師父們強加訓練。」
莉莉絲只不過要鍛煉自身罷了，然而她發現這些修靈院弟子……甚至親傳弟子，都難以接下她的中級魔法。
如此，她便無法獲得突破，成為真正的聖魔導師。
於是，莉莉絲轉而便將目標放在了諸位峰主身上。賀遊仙君與谷影仙子最好說話，故她跑到開霧峰和玉女峰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眾峰主發現這小傢伙越來越難纏，以前還總怯生生地不敢看人，現在動不動就扛著鎚頭前來比試，沒有一點長幼尊卑之心，偏偏穆言仙君還不管教她。
有了事情做，時間便過得格外快。轉眼到了十月十四，莉莉絲完成了修靈院的功課，便撒溜跑回了清玄峰，眾弟子見之疑惑：她今日怎不抓人比試了？
莉莉絲回到清玄宮時，便見穆言正閉目靜坐，白衣纖塵不染，發如瀑流長垂，墨白交織簡練至極，卻好看得不可方物。
穆言輕輕抬起眼睫，便見莉莉絲小心翼翼走了過來，跪坐在他面前兩眼期待地望著他。
穆言獨處時那股子超然世外的清冷就在此刻都散了去，他微微勾起唇角：「現下才晌午。」
莉莉絲兩隻小手在袖中揉搓，透出一絲難為情的彆扭。
「莉莉絲，生日，想和師父在一起。」
就算只是和他在一塊閑坐過這白日都好。
穆言似乎讀懂了莉莉絲的小心思，他輕輕一點她額頭，道：「去山中走走吧。」
穆言剛起身，莉莉絲便伸臂抓住了他的手指，穆言略一垂眸，牽著她走出場院，拾山路而上。
此刻山風稍涼，陽光正好，聽鳥雀啾鳴，難得閑適。
莉莉絲垂著腦袋，定睛看著穆言潔白的衣擺拂過枯枝落葉，發出輕微的窸窣之聲。
穆言看到莉莉絲的神情，不由問道：「在看什麼？」
莉莉絲懵懂木訥地看向他，日光透過枝葉在她臉上劃過一道道斑駁的圖案。
「師父，為何不會，絆到自己？」
如果穆言能聽到莉莉絲心中之言，定會感到好笑，像莉莉絲那般總是奔來跑去的小傢伙，定然是不能將衣擺垂地了，否則一天過去，身上便會青一塊紫一塊了。
清玄峰靈獸眾多，都是穆言收養而來。見到穆言與莉莉絲在山中漫步，它們也跟了過來，嗅嗅穆言的氣息，蹭蹭莉莉絲的臉蛋。
來到山頂，視野驀地開闊，天高氣爽、九峰卓立，依稀可見修靈院人影往來，修鍊得熱鬧。
莉莉絲張開雙臂似欲乘風而起，任風將髮絲吹得散亂，她只眯著眼睛感到愜意。
穆言看到莉莉絲純真的模樣，心比這初冬的日光還要暖上幾分。
莉莉絲很依賴他，他清楚明白。但這終究不是莉莉絲的生身之地，說不定以後她會想要尋找親人，會想回到家鄉。
雖然收下莉莉絲不過半年時間，但他的心思都不自覺牽在了她的身上。他多年都不曾有過這種寄情之感，一想到以後莉莉絲可能會離開九歸山，他便難忍不舍。
「璃璃，你在九歸山，可過得開心？」穆言出聲問道。
莉莉絲轉頭看向穆言，眯著眼睛乾脆地點了點頭。
穆言目光漸遠：「那你想家么？」
莉莉絲凝住了笑臉，情緒褪了下去，一雙藍眸愣然望著穆言。
「家。」
「莉莉絲沒有家。」
穆言見莉莉絲神情變幻，眼神愈發深沉。璃璃或許……從未想過回家的事情。可這總歸是她該抉擇之事。
穆言：「若有一日，璃璃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璃璃是否還會留在為師身邊？」這話說完，他又有些後悔，璃璃畢竟還小，此時她所想的，她長大后未必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