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與時長

眷與時長

第八章

靈虛宮後殿的東海靈梨,花開依舊。

但梨樹掩映下的練劍之所,已經很久不聞劍氣破空之聲了。

玄真教的練劍早課,從六年前開始,就改在了無夢台。

無夢台在靈虛大殿外,佔地廣闊,呈方形,青金石鋪地,原本是接引來客的地方。

此刻天光拂曉。

正是練劍早課之時。

無夢台上,立於最前方示範劍招的,是一位年輕劍修。

他的玄真劍式,一招一式氣勢恢弘,如臨浩瀚晴川,不藏鋒,不傲物,劍意正氣凜然。

年輕劍修移步凌空,回身反手掃出劍鋒,凜然劍氣向堅硬無比的青金石襲去,雖無法劃出劍痕,鏗鏘金石之聲不絕於耳。

他風姿若仙,腳下步法無任何遲滯,但他此刻應該目不能視。

他的眼部,纏著一根綉著金色符文的黑布長條。

像是把某件玄真道袍的衣領,剪了下來。

一套玄真劍式演練完畢,他徐徐收劍,還劍入鞘時,順手抽開腦後的繩結,將解下的黑布妥貼放回懷中,沉靜發問:「可看清楚了?」

眾修整齊劃一地回答:「是,凌雲師兄。」

因為太整齊了,中間夾雜的那聲「是,凌雲師侄」,就顯得特別突兀。

突兀的秦磐也很無奈。

玄真五子的三個徒弟中,他排行第二,師父是醫修林不語。雖然入玄真教都得學劍,但他一心學醫,劍練得不算差也不算好。

所以,每日指導練劍早課的,反而是玄真教下下代首徒,劍修凌雲。

秦磐倒不嫉妒他凌雲師侄的天分,秦磐今年二十,已是築基中期,雖比不過凌雲,也是個令修真界驚嘆的天才。

他只是一心學醫,從小懶得練劍。

偏偏凌雲是個劍痴,就是凌雲跟掌教真人提出,每日早課,不僅要親傳弟子們練,外門居士、道童和投奔來的妖修們,既然學了玄真心法,那都得早起練劍。

這樣,既符合勤懇修鍊的玄真道法,長此以往,整個玄真教的修鍊氛圍也會更好。

據凌雲說,這個主意,是他師父曾經跟他提過的。

想到大師兄,秦磐心裡難受,劍鋒去勢一滯,沒揮到位,心裡暗叫不妙,但已經遲了,一朵梨花正正砸中他腦門,還附帶一聲嚴肅提醒:「秦磐師叔,去勢差了半分。」

秦磐認命地重新來過。

凌雲在一旁看著他重來,這次劍招沒問題,凌雲才繼續去指導其他修士。

秦磐看著地上那朵梨花,心裡一酸。

日升時分,秦磐送好友下山時,又巧遇凌雲。

凌雲守禮,停步喊了聲師叔。

卻連眼神都沒給秦磐好友一個。

秦磐倒不見怪。

實在是他這好友的名字有問題。

秦磐的好友叫花子虛,倒霉地和當年被高階妖魔附身、在靈虛大殿上襲擊了大師兄的梅落門門主,是同名同姓。

其實秦磐自己一開始也很彆扭,但那個梅落門門主當場就死了,後來也沒查出和高階妖魔有什麼聯繫,這個花子虛和秦磐同齡,是個築基中期的琴修,和梅落門門主沒有一處相似。

而且,這個花子虛一見面就救了秦磐的命,雖然言行跳脫,關鍵時刻卻是條鐵骨錚錚的漢子。

這時候凌雲應該在種田,現在卻在上山路上,秦磐就問了一句,凌雲回答:「師父的四師父找我。」

每次聽凌雲堅持這麼稱呼玄真五子,秦磐心底就又是酸苦,沒多寒暄,讓他去了。

花子虛看著凌雲的背影,嘖嘖感嘆:「你們玄真,真是出了個劍仙材料,十七歲修成金丹,二十二歲金丹中期,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個。」

秦磐笑容淺了一分,沒說話。

找不出第二個?玄真教大師兄裴鏡清十六歲修成金丹,修真界何人不知?

秦磐對玄真教內是祖傳護短,對外是滴水不漏,一般修士根本察覺不出他情緒變幻。

花子虛見他這副樣子,裝作掐指,搖頭晃腦道:「待貧道算一猛卦……唷,是貧道說錯話,勾起施主對那位鏡清師兄的思憶了,該打嘴,該打嘴。」

「又鬧什麼,」秦磐嘴上數落,唇角卻重新勾了起來。

但花子虛向來不懂見好就收,一本正經地亂說話:「真不知那位鏡清師兄究竟是何等風姿,竟如此受人愛戴。我與你相識三年,這昆華山也算是常來常往,你別怪我話糙,你們玄真上下,這念念不忘的勁兒,跟給他守貞的寡婦似的,尤其你那凌雲師侄、唉喲喂啊——!」

花子虛話沒說完,就被冷著臉的秦磐一腳踢出山道,向下飛跌。

等花子虛好不容易攀著一棵棵樹跳回山道,秦磐早沒影了。

花子虛搖頭晃腦,自行下山。

話分兩頭。

林不語閉關沉眠,一睡就是五年,醒來后才知道三師兄燕太古一直沒回山。

前年,掌教真人孫七鶴帶著小徒弟下山去歷練,現在就只剩了林不語一人坐鎮靈虛宮。

他醒來後身體欠佳,所幸徒弟秦磐懂事,在醫道上天分極高,又還有徒孫凌雲幫忙分擔教內諸事。

也是師徒緣分奇妙,秦磐越長大性子越像他,而凌雲越長大,雖然性格不似裴鏡清,秉性做人卻和裴鏡清如出一轍。

可凌雲與裴鏡清,已是十年未見。

十年前,孫七鶴髮現裴鏡清正在好轉,出於謹慎封了地宮。

林不語醒來后,見凌雲思念裴鏡清的姿態如落單孤狼,心中不忍,想給凌雲卜一個見裴鏡清一面的機會,卻連續五年不曾卜得吉卦。

昨日昆華山晴空微雨,有霽虹懸空,林不語夜觀星象,謹慎地卜了一卦。

上吉。

「師父的四師父。」

林不語聞言抬首,將掌教玉符扔給凌雲,身旁顯出一行金字:去看看你師父。一刻鐘內出來,無妨。

凌雲手剛接住玉牌,看到金字雙目一怔,猛地躬身一禮,連道謝都顧不上說,轉瞬沒了人影。

地宮幽暗。

凌雲還記得通往地底的路。

他已經不知多少次做夢走回這裡,卻只能在醒來后,長久地望著昆華山天外的星空。

一晃十年。

落到地底時,凌雲下意識屏住氣息,像是生怕驚擾了師父。

羲和冰魄似乎縮了一小圈。

凌雲立刻觀照冰魄中的裴鏡清,發現師父的識海比十年前更好轉了,卻還沒有金丹。

他有些悵然,卻並不十分失望,他早就做好等待百年的準備。

凌雲緊盯著冰魄的裴鏡清,一步步走近。

師父長大了。

十年的時間,足夠少年成長為青年,凌雲是這樣,冰魄中的裴鏡清自然也是。

因此,裴鏡清身上那套道袍,已經小了。

原本沒過手的寬大袍袖,現在已經遮不住,露出白皙的手腕。

為了練劍方便,玄真教弟子都會打綁腿,裴鏡清的腿也長長了,原本妥貼綁好小腿褲腳的布條呈落勢,像是馬上就要滑脫的樣子。

凌雲想,不知師父會不會不舒服。

又想,該給師父準備好新道袍。

凌雲終於走到冰魄前,拿劍最穩的手,撫上冰魄時,竟幾不可查地微顫了一下。

冰魄太厚太厚了,他碰不到。

凌雲雙膝跪地。

「師父。」

闊別日久,眷與時長。*

*

與此同時,林不語收到了一張靈訊符。

這張靈訊符是南疆十三宗聯名發出的,也就是說,這張靈訊符的內容,代表的是南疆所有修真門派的意思。

與北塞西域恨不得彼此相隔越遠越好的修真各派不同,南疆不僅有很多修真門派,還大多聚居在一起,甚至與百姓混居,只有小部分隱居在南疆山水中。

但聚居也改變不了修真門派越修越獨的本質,因為修真修到最後,都是一樣的太上忘情。

所以,南疆各派即使聚聚,平日里還是各安天命,遇著大事,才以十三個規模最大的宗派為首,代表南疆牽頭商議做決定。

這十三個宗派,就合稱十三宗。

靈訊符中介紹情況,說半個月前,南疆春池中的靈泉,竟在一夜之間全變成了魔熔漿。

魔熔漿中不斷出現魔門,從魔門中爬出的都是高階妖魔,在南疆春池附近肆虐。

此等劫難,自然是大事,南疆各派精英盡出,都趕去春池攔截妖魔。

魔熔漿對高階妖魔來說,如溫泉一樣舒服,然而對修士來說,就算是元嬰期修士,一旦沾上,那也是皮開肉綻的下場。

高階妖魔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不輕易離開魔熔漿,時不時還在魔熔漿中打個滾掀起巨浪,直撲修士。

修士們為避免被燙成重傷,就不能很靠近春池。

這樣一來,就遲遲無法縮小的包圍圈。

而魔門是在魔熔漿中隨機出現的,修士不能很靠近春池,就無法封印魔門,無法封印魔門,高階妖魔就會源源不斷地爬出。

從半個月前到現在,南疆各派已是人人疲憊,傷員眾多。

昨日,南疆數位卦修同時卜出,此劫的唯一解法,是羲和冰魄。

將羲和冰魄填入春池,冰封魔熔漿后,才會出現封印魔門的機會。

而且,他們還卜出,羲和冰魄就在玄真。

於是南疆各派商量后,由十三宗出面,請玄真教借出羲和冰魄。

靈訊符的最後,寫著這麼一段話:

我等與玄真少有往來,但事關修真界安危,不得不厚顏相詢。此事還關乎玄真氣數——不敢在四長老面前班門弄斧,四長老也可自行卜問一卦,便知我等並無虛言。

這等於是上門討他大徒弟的命,林不語越讀心底怒火越盛,但看完最後這段,不覺指尖一抖。

關乎玄真氣數。

林不語沉默良久,還是將系在手腕上的紅繩摘下。

他停頓片刻,才捋下串在紅繩上的銅錢大小的白玉八卦,運起修為,白玉八卦旋轉騰空,越轉越大,最後變成一個棋盤大小。

這是林不語的白璧乾坤八卦盤。

白璧乾坤八卦盤轉動闔合,光影明滅,命數就在這盤上盡數道出。

不交出羲和冰魄,玄真覆滅,無解死局。

交出羲和冰魄,玄真尚有有一線生機。

林不語死死盯著白璧乾坤八卦盤,如同被攝了魂一般。

這是天命?

還是說,又是天命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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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自「闊別稍久,眷與時長」,出自王羲之《闊別帖》,但很多大家認為這本帖是偽造的

*錯過了第一個榜單,本想日更二千,但完全控制不了字數……乾脆就這樣吧,不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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