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母與子(二)
廚房到了。
裡面有不止一個廚師。
服務生進來之後,問道:「高師傅呢?」
一個在做菜的師傅指了指外面說:「可能是到外面抽煙去了。」
服務生帶著他們離開廚房,在旁邊一個休閑區里,看到了一個正在抽煙的中年大叔,他眉頭緊鎖的,似乎正在想著什麼。
服務生說:「那,就是負責做糖醋排骨的高師傅。高師傅,你過來一下,這位客人找你。」
那個中年大叔走過來,打量了一下楊凌說:「怎麼了?」
服務生說:「他們是現在的地中海風情廳的客人,說是非常喜歡那道糖醋排骨。」
中年大叔認真地再看一次楊凌,說道:「是你很喜歡這道菜嗎?」
「是的,您叫高師傅是嗎,這道菜,是您做的?」
「在這裡,這道菜一直以來,都是我來做。」
「那一個月前,也是你做嗎?」
「一直都是。」
「今天也是嗎?」
高師傅認真地看看他:「怎麼,今天不一樣嗎?」
「不一樣。」
「怎麼會不一樣,變好吃了,還是變難吃了?」
「這個,確切地說,跟好不好吃無關,只是,味道不一樣而已。」
「說一下,怎麼個不一樣法?是火候過了,還是鹽放多了放少了,還是糖放多了放少了?還是其他配料……」
「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懂,我只知道,今天的這個味道,跟上次就是不一樣。這可能不是某一個配料或者火候的問題。我就想問一句,今天的這道糖醋排骨,真的是你做的嗎?」
高師傅低頭想著什麼。
「高師傅,是不是你做的,還需要考慮了才能回答嗎?」思羽的心撲撲直跳,忍不住問道。
「問這麼清楚幹什麼,你到這裡是來吃飯,這菜吃得香不就行了嗎?如果菜有問題,也是賓館的責任。」高師傅看來不想回答。
「你就說是不是你做的?」楊凌問。
高師傅笑了一笑:「好吧,不是。」
思羽鬆了口氣。
「不是什麼?」
「不是我做的。這可能是在這個賓館里,唯一一個不是我做的糖醋排骨了,居然給你吃出來了?差別很大嗎?」高師傅自我解嘲地笑一笑。
「是什麼人做的?」楊凌不回答,只問。
「這個……」高師傅吞吞吐吐。
「好,你只要回答,做這個菜的,是男人,還是女人?」楊凌盡量把聲音放輕。
思羽知道,他聲音放得輕的時候,往往是他最激動的時候,剎時心也一下子熱了起來。
高師傅沉默了一下,才說:「男的吧,對,男的。」
楊凌看著高師傅,高師傅低下了頭。
思羽說:「是男的還是女的,這還要思考嗎?」
「這個……」
「行,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我都要找到這個人,馬上。這個人現在在哪裡,你告訴我可以嗎?」楊凌的態度很堅決。
「一定要找到他?」
「是的。」
「好吧,我承認,其實,那是個女人。」
「是你們這裡的廚師嗎?」
「不是,是一個小時前,我們經理帶她過來的,說,這道糖醋排骨,讓她來做。」
「你們就讓她做了?」
「這是經理親自要求的。」
楊凌說:「她呢,我想見她。」
「一定要見?」
「對,一定要見。」
「你這麼堅決,為什麼,不早一點來?」
「什麼意思?」
「她剛走了。」
「為什麼走?」
「這個菜端出去后,她在這裡等了二十分鐘,等得很著急,二十分鐘后,她哭了,坐不住了,然後就走了。」
「為什麼,只等了二十分鐘?」
「她說,有二十分鐘,足夠了,該來的已經來了,不來的話,恐怕不會來了。」
楊凌眼淚涌了出來,說道:「她很失望,是不是?」
「是,看起來很傷心。跟我說,如果過後,有人來問這個菜是誰做的,就不要說了。可是,我想過了,她也是剛剛走開的,所以,我覺得,還是實說了比較好。」
「她是回去了嗎?」思羽問。
「不是,好像是,往樓頂去的。」
「樓……樓頂……抑鬱症!」思羽心中一寒,一時腳都軟了。
楊凌已經快步走了出去。
這個商務酒店,一共有十二層,他們吃飯的地方,在第五層。
楊凌面色蒼白,一言不發,來到電梯前,看著正在往下走的電梯,沒有再等,迅速走到旁邊的步梯,一步兩級,朝上面衝去。
思羽跟在後面,腦子裡一片空白,完全沒有了思考的能力,但是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量,依然可以緊跟著楊凌一路上沖。
六樓!
七樓!
八樓!
……
十二樓!
樓頂!
兩人衝出到天棚后,停下了腳步。
天棚處,一個中老年婦女,雙手掩面,背對著他們,泣不成聲。
楊凌淚水涔涔而下,慢慢地靠了過去。
那一年,媽媽的照片,被盜竊者也一起偷走了,媽媽的背影從此就只能出現在腦海中。
最後一次看到媽媽的背影,是在給爸爸做法事時。
那一年的媽媽,其實也才四十多歲。
那個凄滄的背影,是刻在他心上的,最殘酷的記憶。
可憐的媽媽,她一定以為,她和她的親生兒子一起被她跟隨了半輩子的男人拋棄了,而且,一點扳回的餘地都不給她留下。
沒人能體會到這是一種怎樣絕望的傷痛,怎樣屈辱的遺棄,一個女人,用最美好的年華,陪伴著一個男人,為他嘔心瀝血,最後卻被一腳踢開,連一次分辨抗爭的機會都不給她。
她會不會也以為,她為之付出了大量心血的大兒子,因為不是親生的,也被他嫌棄了,哪怕她,就差把一顆心掏出來給他都沒有用,二十多年的付出,只為血緣,全部付之東流?
所以,她這一顆心,要連續被撕碎兩次,為了她曾全力愛過的兩個男人——一個是丈夫,一個是兒子。
這一傷,刀削斧削,鮮血淋漓。
一個個女人把黃金年齡浪費在了兩個忘恩負義的男人身上,到四十多歲時,發現一無所有,還有什麼,可以比這個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