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母與子(四)
母子分開,母親終於可以,近距離認真的打量兒子了。兒子也一樣,可以數一數母親頭上的白頭增加了幾根,滄桑的歲月給臉上又刻上了什麼內容了。
「媽,你是跟姜欣她們一起過來的嗎?」
「是啊。」
「其實,我有點猜到了你會來。」
「真的嗎?」
「可是我怕我沒有猜對,不敢問她們。」
「你回家的時候,為什麼不去看我?你是嫌棄我了嗎?」
「我沒有,我怎麼可能嫌棄你?媽,你永遠是我的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我的女人。」兒子說得有點動情。
「阿森,真的是,這樣的嗎?」媽媽也有點激動。
「是的,其實不但是我,我爸也是一樣,有一些話我一直想要告訴你,在我離開之前,我爸跟我說,你媽對你的恩,不會比世界上任何一個親媽少,你和小林一起長大,你們之間的牽挂,比任何親兄弟都要多……」
媽媽驚呆了,顫聲說:「你爸,這樣說的嗎?」
「是,他還說,阿森啊,把你們牽到一起的,不是血緣,是他們愛你,你愛他們的心,你憑什麼,把這一切割斷掉呢?你捨得嗎?你把對他們的情義割掉了,你這一輩子,你還有什麼親人?」
媽媽又一次淚如雨下。
「媽,我爸讓我離開你們,是因為,我要把柏氏集團騰出來給弟弟,同時,又給舅舅他們保留希望,不讓他們不顧一切地生事,我爸,其實不相信那些照片……」
「是這樣嗎,阿森,真的是這樣嗎?」
「是這樣,我所有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要不然,這些事我做不了,只是,我沒有按照他說的,要我去找一個地方定居,這是我唯一沒照著辦的,其他的都是照辦的。媽,我爸這麼做,全都是為了保護你們,保護柏氏集團。」
「那,你爸,有什麼話,要跟我說的嗎?」
「有的,本來,都錄在一支錄音筆里,我存到銀行的保險柜了,後來自己忘了密碼,要身份證,我當時有點慌,輸了原來的身份證號碼,取不出來了,可是他說的話,我都記得,我聽過好多遍。」
「他、他說什麼?」
「他說,你是陪伴他最久的家人,是跟著他吃苦最多的家人,在他最艱難的時候,在全世界都不相信他的時候,你還那樣支持他,給他信心和勇氣,你怎麼可能背叛他?」
「柏榮!」媽媽哭出聲來。
「還有,他跟我說,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阿森啊,希望到了那麼一天,你能替我轉告她,我選擇相信她,不,是我堅決地相信你媽媽……如果我死後,上了天堂,我會在天堂里等她,如果我死後,下了地獄,我會雙倍地磨鍊自己,讓我一個人承受所有罪過,讓她安享天年,讓她以後,不用陪我下地獄受苦。」
媽媽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竟然是這樣!
「阿森,你……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都是真的。」
媽媽掩面痛哭,這一次,是釋然的,是開心的,是欣慰的。
原來,不但兒子沒有拋棄她,連丈夫也沒有拋棄她。
這幾年,有多少個孤枕難眠之夜,她孤獨地擁著一張被子,一個人流淚到天亮,一整夜地被後悔炙燒。
她想,假如當年,沒有遇見柏榮,她的命運會不會更好?
那時的她,風華正茂,即使是在縣委大院里,也不乏追求者。可偏偏讓她遇到了柏榮,看到了他腸斷欲絕的模樣,相信他必是至情至性的好男人,於是,不管家裡人強烈的反對,她把整個生命,託付給了他,而他,一度因自卑而拒絕她,可最終還是走到了一起,此後的這些年裡,哪怕是在他最失意的時候,她都沒有後悔過。
可那些天里,她真的好後悔,好後悔啊。到頭來,什麼也沒有。
一個不經意的錯誤,毀掉了她的一切。
是她的疏忽,更是他的無情。
她看中的是他的至情,卻為何,他這份情,只留給了前妻!
原來,不是這樣的,不是!
她哭了一會,說道:「那,阿森,你,爸,有沒有,跟你提過,一張……」
「鑒定書是嗎?」
「是,你知道嗎?」
「我看過……」
「所以,你爸那些話,是在你看過之後說的?」
「是的,媽,我爸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但是他必須寫出那個遺囑,因為那批照片和那個鑒定書,讓他感覺到了危機,知道有人想要搞垮我們,那種情況下,他病重,我不懂,我弟還在美國,就算回來,很多事情都沒辦法交接處理好,跟對手硬碰很不明智,即使僥倖贏了,也一定是兩敗俱傷,為了保住柏氏集團,還有你的聲譽,用了這種方法,封別人的嘴,又給他們希望,讓他們不至於孤注一擲。」
「這些,你跟小林在一起的時候,為什麼不告訴他?」
「媽,我真的不想,讓他留下這個陰影,我擔心他受不了……」
媽媽沉默了。
她知道,他的顧慮是對的。
這也是她自己也沒有勇氣跟小兒子說出來的一部分原因。
這些年裡,小兒子一直在苦苦地技掌著柏氏集團,哪怕容家舅舅一開始,就要求他接受了很不合理的條款,他依然毅然選擇了服從。
他的理由只有一個,這是父母共同的心血,父母用一生的心血建立起來的大廈,不能就這麼坍塌掉,所以,他必須儘快的接過這擔子,牢牢地先把這大廈撐住,自己的得失,就先不用管了。
他是站在柏氏集團最頂尖上的那個人,整個柏氏集團,也正是在在他的操控下,越來越強大,當年注入股份的人,獲的利益也越來越多。
可是他沒有獲得一分利益,在整個高層里,他是唯一沒拿到任何分紅的人。
他只能依靠一些個人投資,得到更多的收益,但是為了避免風險,他的投資非常謹慎。
雖然說跟普通人相比,他的收入已經足夠富足,但對於他這種習慣了奢華,並且有很多很多應酬的人來說,失去這應得的分紅,會讓他生活工作都受到影響,但他依然這樣願意這麼做,就是因為,他是柏榮的兒子,他要把柏榮的一切完美承接下來,不讓任何人毀掉,暫時的委屈,與這個信念一比,根本不算什麼。
如果這時告訴他,他這麼委屈自己,其實都是不必要的,他不是柏榮的親生兒子。那他,會不會崩潰?
他這麼辛苦拚命,到底是為了什麼?
媽媽看著面前的這兒子,心裡不知是欣慰還是苦澀。
幾年不見,他對於這個俗世,也有了他的認識。生活磨練出了他,讓他從一個純粹的畫家,變成了一個塵世中人。
這樣的成長,一定是從困難中獲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