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雨越來越大，逐漸演變為瓢潑大雨，屋檐上飛落的雨水劃出漂亮的拋物線，風忽然吹了起來，穿過長廊，帶著濕潤水汽的空氣開始流動。
蘇杭垂眼看著自己已經被雨水濺濕的鞋邊以及褲腿，他點燃叼在嘴裡的煙，「那你是打算送我？」他問少年。
少年雖然躊躇，但還是點了個頭。
蘇杭吸了口煙，伴隨著吐息之間的白霧，會心一笑，「算了，你也不認識路。」
蘇杭打算打電話讓人過來接，這雨確實有點大，結果手沒有抬動，他側目一看，少年還是拽著他的袖口不放。
「你不是認識路嗎？」
聽到這句話，蘇杭，「哈？」了一聲，低了頭，笑眯眯地逼近他，那雙細長而稍顯風流神韻的眼睛忽然就離少年很近，然後，蘇杭笑吟吟地說，「你怎麼知道我認識？我剛剛不是說了我是客人嗎？」
少年輕聲說，「你和曾祖父關係很好。」
蘇杭直起身子，眉頭微妙地挑起，不置可否。燃燒的煙灰掉落，落在少年的衣襟上，蘇杭抬手幫他輕輕彈去，然後接過少年手中的傘，他一手夾著煙，沒辦法做出攬著少年的動作，只得用眼神示意少年同自己一起。
「你挨近一點，到時候把你淋濕了怎麼辦？」
蘇杭這麼一說，但是少年並不應聲，也不挨近，兩人中間約莫隔著兩個拳頭的距離。
賀家宅邸真的是院落幾進，九曲迴廊，就是路上也沒有個垃圾桶，蘇杭不耐煩，直接在花壇摁熄煙頭，接著抬手搭在少年的肩上，將他往裡帶了帶，少年的左肩差不多都濕透了。
出乎意料的，少年居然也沒有反抗，就這麼任由蘇杭攬住自己。
雨勢很大，躲了傘效用也不大，就躲了個頭頂，底下褲腿一截差不多都濕透了，兩人一直沿著石徑小路走著，步子不算慢，但是一直也走不到地方。少年不由疑惑，「怎麼這麼久？」
蘇杭本來就想吐槽賀家在這個地方建這個別墅也不建連棟的，東一座西一座的，中間跟隔了山頭似的，但是看見少年微微蹙眉的樣子，突然起了戲謔之心。他微笑，唇邊的弧度模模糊糊，沒有平日的隨和，反倒是帶著點浪蕩，「所以我說啊，像你這樣的漂亮小孩，是最容易被騙的了，你不怕我把你拉到無人小道使壞嗎？」
少年，「……」
「哦！」蘇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看來是不怕。」
「我……我是男的。」
竟然在意這個？蘇杭是真的不忍笑了，他抿了抿唇，抬手掩住口鼻，笑得不能自持，「噗哈哈哈哈……小孩，你要不要這麼好玩啊？哈哈……」
少年表情冷酷，語氣冰冷，「很好笑嗎？」
蘇杭舔了舔嘴唇，不好笑，不好笑，一點也不好笑。他已經儘力克制了，但是眉梢眼尾還是帶著笑意，甚至微微熏陶出微紅的顏色，像是染上胭脂一樣。
看著身旁的少年一本正經板著臉的樣子，蘇杭覺得自己還是不要逗人家小孩子了，他帶著少年往前，經過暗灰色的石壁，終於找到了那座藏在枝葉繁茂的參天大樹之中的林間小院。
「是挺遠的，路也不好找。」蘇杭說著，到了門口，他收了傘，抖了抖上面的雨滴。大顆大顆的雨點在門前的檐柱上撞得粉碎，往外看過去，遠方朦朧得像是海市蜃樓。
「對了。」蘇杭看向少年，「小孩，你是要在這兒待一會兒等雨小，還是現在就走？現在不走的話，估計馬上下晚，天就要黑了。」
明明是很正常的問話，但是配合著這人滿眼的戲謔，再聯想到他剛剛說的那些話，總讓人覺得意味不明。
「你為什麼總叫我小孩？」
「我問你名字，你又不告訴我，那不然我要叫你什麼？」
少年垂了垂眼睛，從蘇杭的角度看過去，只見他長長的睫毛在半合的眼下投下一線微微的陰影，但是不知道怎麼的，明明他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可就是這樣的一個動作，抬眼的時候，突然就帶出了一種無法形容的柔軟，讓看著他的蘇杭有剎那恍惚。
少年淡聲說，「那你再問一遍，你再問一遍我就告訴你我的名字。」
還挺講究？但是蘇杭並不覺麻煩，他依言照做，問，「小孩，你叫什麼名字啊？」
少年似乎想笑，嘴角有微微揚起一點弧度，但是並不明顯，「棲，賀棲。」但語調是上揚的，對比他前面的語氣，這一點變化倒是很明顯。
蘇杭又想發騷了，他皺眉，喃喃，「QI？哪個QI？」然後還不待少年回復，他自己補充道，「妻子的妻嗎？」
名喚賀棲的少年，本來沒有什麼表情的臉，耳廓卻突然變紅，他支吾著，「不……不是……不是這個字，是賀棲！棲息的棲！是這個字。」
傻乎乎的，蘇杭心裡想，沒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頭髮，「好了，我知道了。小孩，你還不走嗎？」
「你怎麼還叫我小孩？」
「不為什麼，喜歡這麼叫你。」
「哦。」
「不走嗎？」蘇杭又問。
賀棲神情不滿，「你怎麼那麼希望我走？」
「那不然怎麼？希望你留下來讓我使壞嗎？」
此話一出，賀棲剛剛本來只是耳廓微紅，突然之間，那紅暈從耳廓開始擴散，蔓延到面部，他二話不說，撈起蘇杭放在檐柱下瀝水的雨傘，頭也不回地衝進雨中。
蘇杭看著賀棲有些急吼吼的步子，又是禁不住的嘴角上揚，他抬手按在眉骨上，「賀矚的孩子長得這麼好看呢啊？」
他想著自己剛剛調戲人家漂亮小孩的話，暗自罵了自己一聲，「簡直就是老畜生！」
·
晚九點的時候，底下的人過來送餐。蘇杭在這邊待久了，底下人都認識他，他也知道常規的運作流程，到點就會有人過來收拾安排。不過他倒是料想不到，賀棲會跟著廚房送餐的人一起過來。
賀棲說，「今天本來是要開會的，所以來了很多人，那邊好吵，我不喜歡。」
蘇杭挑眉，這小孩現在說話倒是自然多了，沒那麼冷言冷語了。他抬手招呼，「行，吃飯了嗎？過來一起吃。」
賀棲並不客氣，真和蘇杭一起坐下吃晚飯了。
來送餐的人已經走了，蘇杭問他，「外面天都黑了，你一個人回去怕不怕？」
賀棲一臉冷酷，「有什麼好怕的？」
得，那就是不怕了。
吃完飯後，蘇杭要聯機進副本刷金幣，賀棲看見了，覺得好奇，湊頭過來問，「這是什麼啊？」
「遊戲，小孩子少看，影響學習。」
「我很聰明的。」賀棲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又有點自誇的傲然，蘇杭覺得挺好聽的。
但是蘇杭聽他說這話簡直有些哭笑不得，這麼自戀呢啊？蘇杭笑說，「你聰明和外界的事物能不能影響到你是兩回事，知道嗎？」
「我知道我要做什麼，那什麼都不會影響到我。」
「嗯？」怎麼回事，他是被小孩教育了？「那你要做什麼？打遊戲？」
「不打，我不愛玩遊戲，我就是看你玩，有點好奇。」
「好奇害死貓知道嗎？」
賀棲覺得莫名其妙，「我又不是貓。」
蘇杭懶得再說，不過這會兒他也沒有什麼心思上遊戲了，這本來就是雷家那邊開發的，他只是控了一部分股，也不用操心什麼，就是有時候需要作為玩家體驗一下，好方便工作室那邊進行體感分析。
賀棲見他不動，就問，「不玩了嗎？」
「不玩了，我要休息。」
「哦。」賀棲悶聲應了一句，「那我走了。」說完，他就真的走了。
賀棲一走，蘇杭看著電腦屏幕發獃。他在想，這小孩怎麼說話這麼惹人心疼呢？他父母都走了，一個人才剛剛被接到這個地方，平時又沒有一個玩伴的，肯定很無聊。
這麼一想，蘇杭又有點後悔，早知道剛剛不說他了，他好奇就讓他看看得了。
他關機，起身，剛剛說要走的少年現在又是突然站在門口看著他。
蘇杭抓了把頭髮，「怎麼？」
「我……」賀棲咬了咬下嘴唇，「我……我怕黑，你能送我回去嗎？」
怕黑？剛剛誰說的不怕的？
小孩看著就是個傲嬌小鬼，蘇杭不想用剛剛他說的話砸他，但還是忍不住調戲，「叫叔叔我就送你過去。」蘇杭和賀矚同輩，按照輩分，讓賀棲叫他一聲叔叔不算過分。
「哥，你能送我過去嗎？」
「我不是讓你叫叔嗎？」
「哥顯得年輕一點。」賀棲埋著頭，嘀嘀咕咕的，「再說了，你看著才不像我叔。而且你還好意思說我，那我都給你說我名字了，你還不是一直叫我小孩。」
那我叫你和你叫我能是一回事嗎？你這樣叫不是亂了輩分？蘇杭想劈他，但是他看著賀棲安安靜靜站在門口的樣子，心頭驀然一軟，算了，叫哥就哥吧，反正自己不吃虧。
「行，走吧。」蘇杭起身，隨手撈了一件外套罩在賀棲的身上，拍了拍他的背脊，「送你這個怕黑的小孩回去。」
「你又叫我小孩？」
「不讓叫？」
賀棲垂了垂眼睫，「也……也沒。」
他說話莫名柔軟，蘇杭啞然，白天還冷冰冰的，怎麼現在能綿軟成這個樣子？蘇杭又問，「那到底是讓不讓叫？」
「讓……讓的，你可以這麼叫。」
蘇杭沒忍住追問，「我可以別人不可以？」
「也沒別人這麼叫我。」
蘇杭笑著，不說話，伸手攬著他，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