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位】

「世子爺，到了。」小廝隔著帘子提醒。

賀元淡淡「嗯」了聲，目光從掌上的泥人移開。

彩泥捏就的一家三口手臂處相連，是圓圓滿滿的一整個。因為是剛捏的，還未乾透，稍不留意便極容易變形。

青年小心翼翼地將東西放入左袖，提起一旁的玉兔燈籠，彎腰下了馬車。

因近來在準備婚事，所以府中各處都纏了喜慶的紅布。

從府門走入清風苑的路上，廊柱檐下嫣紅的彩帶被夜風吹得輕輕拂起。

月亮懸在天幕，也是近圓的一輪，淡黃的光暈與周圍滿天的星斗交相輝映。

「世子爺。」

廂房外輪值的下人們紛紛行禮。

賀元頷首應下。

他唇邊仍是含著淡淡笑意，單手接下披風后，扔給身後小廝，旋即提著那盞小巧玲瓏的玉兔燈籠，大步邁入屋內。

屋內，玉翠坐在桌旁，早已等候多時。

桌上的菜已經熱過一輪了，此刻冒著淡淡的熱氣，若賀元再遲些回來，怕是還得再熱上一次。

她側對著房門而坐，因心裡有事而微微出神。

賀元進屋時，她並未察覺到。

而她身邊伺候的丫鬟們卻是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主子的到來。

丫鬟們福身，剛準備行禮請安，卻被賀元制止住了。

他擺擺手，丫鬟們垂首悄悄退下。

玉翠沉浸在思緒中，渾然未覺——直到眼前出現一盞暈著淺黃光芒的小燈籠。

燈籠離她的眼睛不過一掌的距離，輕輕地晃啊晃，晃得人眼花心繚亂。

玉翠定睛看了好一會兒，才辨認出是只小兔子的造型。

她順著燈籠的懸繩往上看，一隻修長的手握著系燈籠的竹柄……再往上，那手的主人正微彎腰，含笑溫柔看著她。

「喜歡嗎？」他問。

玉翠神色微怔，卻沒有說話，只靜默地看向眼前人。

他面上的細長划痕褪了淺痂，卻還彌留著淡淡的粉，像是初夏荷花尖的那一種清淺粉意。

然而白玉微瑕，卻映得那雙湛黑的深眸比窗外漫天星斗還要璀璨，截然另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玉翠別開視線，只當看不見他眼中隱含的期待。

目光從那盞玉兔燈籠上飛快掠過，玉翠默默攥緊了拳，低垂了眼睫思忖著該開口的話。

賀元見她不說話，還以為她是惱了自己回府晚了，不由笑了笑，彎腰輕撫她髮絲，低聲耐心地解釋：「本該早就回來的，不過買這小玩意耽誤了些時間。」

他含笑執起她右手，將竹根制的燈籠柄輕輕放入她掌心，聲音溫柔得就像落在人心頭的杏花春雨：「中秋就快到了，我瞧著好些人都買了這個，也不曉得你喜不喜歡，就也買了盞。」

他半蹲下身，鳳眸微抬，視線往上看她，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她一整個倒影……恍惚間徒生一種錯位的荒謬感。

玉翠微微愣住，就這麼任他握住了右手。

他的手掌白皙而修長，骨節分明卻並不突兀，瞧著像是養尊處優的世家貴公子特有的。可掌心卻留著經年習武的印記，厚厚的繭在虎口及指腹處，難以忽視的存在。

隔著暗青色的燈籠竹柄，他的掌心與她的溫熱貼合，漸漸地交纏。

一時間，玉翠只覺得握住的不是竹柄，而是滾燙的一根紅鐵，灼得她掌心發燙，徑直順著血液涌衝到心臟。

她飛快抽了手，靜靜握成拳垂在身側。

「怎麼了？」

賀元這才意識到她的反常，他微狹起眸，一瞬不動地觀察著她面上的神色，「今兒我不在府上，是出什麼事了嗎？」

玉翠聽了他的話，倏地抬頭看向他，渾身止不住的微顫。

賀元緩了神色，伸手欲安撫她。

玉翠身子往後一避，凳腿在石板鋪就的地面上劃出「刺啦」一聲尖銳刺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