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椒腳一軟坐在地上,顧不上濕冷,渾身上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她一顆心如擂鼓般重重地跳動著,耳邊都是自己心跳的聲音。
撲通、撲通。
天!
天啊!
老天有眼,天將雷罰了!
宗豫炸開了毛,下意識弓起身子,指甲嵌入潮濕的泥地中。
不論做貓還是做人,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活人被雷劈死。不出意外的話,佛堂內那三人也活不下來。
空氣中一股怪味兒,縱然有雨洗滌萬物,也遮不過去。
他抬頭看向祝星,但因為她背對著他,他並不能看到她現在的樣子,只覺得她的背影在夜色中顯得虛弱極了。
這一晚上發生的事實在太過可怕,若不是他親眼目睹,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這四個人就這麼死了。
她一定怕極了吧?
宗豫如是想。
閃電撕破夜空,照亮大地。
然後他就看到少女轉身,雨簾之下她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平靜。
眼前的事物似乎沒對她造成任何的影響,她彎腰抱起黑貓,將之裹在斗篷中,為他遮風擋雨。
「別怕。」隔著貓毛,宗豫依舊感受到少女的手指冰涼。
可她的手連一絲一毫的顫抖都沒有。
她並不怕。
是因為還沒反應過來嗎?
祝星踩著雨慢慢地走到青椒跟前,彎下身子伸出一隻手:「別怕。」
宗豫恍然大悟,她剛才說的第一句「別怕」竟然是在安慰他。
可他現在只是一隻貓,為什麼要對一隻貓這麼好?
青椒看著自家小姐柔若無骨的手,勇氣自心內升起。她一把抓住祝星的手,借力從地上站起。
儘管她的雙腿還在打顫,但她相信有小姐在,沒什麼可怕的。
那些欺負過她們的人,現在正如小姐所說的那樣,被雷劈成了焦炭!
想到這裡,青椒覺得心頭一松,暢快極了,簡直要大笑出聲。
「這世上,果然是惡有惡報!小姐,你說的對,天道公平!」青椒大喊,將心頭的鬱氣散盡。
宗豫看著這主僕二人,心中百轉千回。
他醒來時恰巧目睹了整個過程。她語笑嫣然,進退自在掌握,每一步都在哄著那男人上房頂取風箏。
然後那男人便被雷劈,整間佛堂中的人無一聲還。
而她連一絲驚訝都沒有。
彷彿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
雨一直下,沒有任何要停下來的趨勢。
兩個人雖然無礙,但淋了這麼大的雨,只怕是要大病一場。
佛堂被劈,兩人一貓到佛堂后原先庵主住著的院子里避雨。
這裡爐子還是熱的。
青椒往爐子里添了許多炭,用起來毫不心疼,房間內立刻暖和起來。
二人換下身上的濕衣服,自在庵主這裡尋了兩件乾爽的換上,現在烤火取暖。
「小姐,我們以後怎麼辦啊。」風平浪靜,青椒找不到前方的路,便問祝星。在她心中,小姐是神仙的徒弟,能讓天罰惡人,是世上最厲害的人。
祝星微微一笑,披散著濕發給貓梳毛道:「上天自有安排。我們不必費心,該費心的是別人。」
「別人?」
「是啊。」祝星微笑,「這裡被雷劈,送我們過來的祝家這時候應該亂了套了。」
宗豫耳朵尖動了動。
祝星看著青椒,突然道:「還委屈嗎?即便他們已經死了。」
青椒想了想,咬牙道:「我只覺得讓他們如此利落地死便宜他們了!」
「那麼祝縣令來了,便如實跟他說吧。」
……
廣陽縣祝府。
暴雨本來最能讓人安眠,但整個祝府卻無人入睡。
「老爺,你何必親自去這一遭。外面雨下得如此大,又是天黑,上山哪裡安全?待雨過去了再去也是一樣的。」祝劉氏一面為夫君,也就是廣陽縣縣令祝嚴釧更衣,一面絮絮地說著。
「那靜心庵已經挨了這麼一下,裡面吉凶禍福難測,人有事便有事,無事便無事。您如此匆忙過去,也無濟於事啊。」祝劉氏急道。
外面凄風苦雨,又要行夜路,山上險峻,她怎能放心?
縱然那傻兒可憐,倒也沒什麼真正的關係。反倒是她夫君若出了什麼意外,她哪裡承受的了?
到底是親疏有別。
「夫人莫要擔心。」待祝劉氏為他系好蓑笠,祝縣令輕輕拍了拍祝劉氏的手安慰她,「那畢竟是嫡系那邊送來的人,若有什麼意外,我也難交代。」
「什麼嫡系旁系?這麼多年來京中那邊除了有事找一找咱們,什麼時候還找過咱們?若說血脈,如此久了也早已淡了,他們還真將自己當回事,動不動就頤指氣使的!」
祝家分為嫡系旁系。嫡系是祝家最早那一輩的嫡系血脈傳承,他們在京中做個小小的京官。而祝家的旁系血脈則多了去了,分佈在周國各處。有從商的,有務農的,也有祝縣令這樣為官的。
經過近百年的分化,許多祝家旁系都不被京中那邊的嫡系認可。也就是祝縣令有個縣令的職位,才讓他們高看一眼。
「夫人!」祝縣令嚴肅,「慎言。」
祝劉氏住了口,緊咬著唇。
祝縣令嘆氣:「那孩子畢竟也是我聽了京中的話送到庵中的,真有意外,我於心何安?她能被送到這裡,京中的態度你也清楚。一個傻兒,夫人難道忍心將她丟在被雷劈了的庵中不管不顧嗎?」
祝劉氏沉默。
「我答應夫人,會照顧好自己,夫人放心。」
祝劉氏終於含淚道:「一路小心。」
祝縣令點點頭,披著蓑衣出門。院內是十幾個同樣披著蓑衣整裝待發的下人,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門去。
祝劉氏嘆了口氣,剛想命人將院門關上,雨幕中鑽出來個打傘的小姑娘。
小姑娘不過七八歲大小,身後跟著兩個高大的嬤嬤。
「清縈!」祝劉氏身邊伺候的老嬤嬤撐著傘送祝劉氏到院中。
祝清縈一把撲進祝劉氏懷中:「母親。」
祝劉氏牽著祝清縈進了房內,關切地問:「這麼晚了還不睡覺,可淋著雨了?」
祝清縈梳的雙髻,玉雪可愛。
她偏頭道:「沒淋著雨。我夜裡睡不著,聽到咱們家動靜很大,就出來看看。母親,父親這麼晚去哪了?」
祝劉氏勉強笑:「城外山上有座庵廟被雷劈了,咱家之前受京中所託照顧的那位姑娘住在那裡。你父親擔心她,過去瞧瞧。」
祝清縈眼睛一亮脫口而出:「是那個傻子嗎?」
祝劉氏立刻綳起臉來:「誰許你在背後這樣叫人的?」
祝清縈忙認錯:「母親,我知錯了。」她伸手抓著祝劉氏的手晃個不停,「我不該在背後說人不是的。」
見她誠心認錯,祝劉氏面色稍霽。
「不可有下次。」
「是。」得了原諒,祝清縈又好奇起來,「母親,那位姐姐什麼樣子?」
什麼樣子?
祝劉氏回憶起來。那時她作為縣令府的女主人去接那孩子,當時實在不堪回首。那孩子又哭又鬧,五官扭曲猙獰,讓人看了可憐又害怕。
……
祝縣令看著幾步路外亭亭玉立的抱貓少女,整個人有些恍惚。
這是誰?
他當時送來的絕不是這個超凡脫俗的少女。但少女身邊那個眼熟的丫鬟向他證明那個彷彿神仙的少女就是他當時送來的傻子。
一行人到山上時雨已經停了。
月色皎皎,蒼白如水。萬物經過了雨水的洗滌,顯示出更新鮮的顏色。
祝星裹著從庵主房間中翻出來的厚重黑斗篷,向著祝縣令那邊走近了些,然後規規整整地施了一禮。
「叔父。」她說話細聲細氣,舉手投足間端得是文弱標緻,讓人見之憐愛。
祝縣令今夜受到的衝擊實在有些大。
他們一群人到了山上直奔靜心庵,一進來便看到倒塌的佛堂。
經過一番努力,廢墟被挖開,其中竟埋藏著四具屍體!四具中還有一個是男人!
靜心庵中為何會有男人?
送來的那個孩子可還好?
然後他叫看到了聽到動靜出來查看的祝星主僕。
叔父?
祝縣令回過神來,很是拘謹:「我……你是嫡系送來的人,我怎當得起你一聲叔父……」
祝星神色認真:「按輩分來算,您就是祝星的叔父。冬夜風雨大,您肯冒險前來搭救,祝星感激不盡。」她說著又是一禮,青椒隨著她行禮。
「切莫多禮,我分內之事。」祝縣令正色,因為不知道稱呼祝星什麼好,他直接跳過這話,先問起眼下的事,「這是怎麼一回事。」
屍體被蓋了起來,祝縣令指著廢墟問話。
祝星沒有多言,站在原地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青椒上前回話:「這是報應。」
霎時間全場一片靜謐,鴉雀無聲。
青椒深吸一口氣,想到小姐方才的話,便很堅定地將她們在庵中所受委屈一一道來。
祝縣令的臉色隨著青椒的訴說越發難看,到最後臉上簡直結了層霜,隨便一抖都能掉下冰碴子來。
「豈有此理!」青椒帶著哭腔說完,祝縣令勃然大怒。
穿著斗篷的祝星垂眸立在一旁,在寒風中顯得格外蒼白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