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眾人愕然。
拔刀止血?
他們看向祝星的眼神中多了些惱怒和鄙夷,深覺她很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意味。
說的倒是輕鬆,傷及心脈,怎麼在拔刀的時候止血?難道靠她上嘴唇下嘴唇一碰來止血?
周老郎中聽后更是激動。
他是醫者,祝星這般輕描淡寫,簡直……簡直是一竅不通的外行還要在那裡指手畫腳教內行做事,讓人生厭!
周老郎中氣得鬍子一抖一抖:「你懂什麼!」
眾人也幫腔。
「你這小丫頭對醫一竅不通就不要在這裡大言不慚丟人現眼了!」
「真是添亂!祝夫人自己做不出決定就罷了,還要帶個小姑娘來這裡搗亂!」
「周老郎中是廣陽的外科聖手,他都說了兇險萬分,你在那裡說的輕鬆。你行你上啊!」
……
祝星一愣,抿了抿唇,像是無法推辭般道:「那我就當仁不讓了。」
所有人皆是一愣。
就連一直垂淚的祝劉氏也止了哭泣,抬頭看向祝星。
什麼當仁不讓?
祝星看向周郎中,櫻唇微啟:「借您金針一用。」
周郎中這才明白她說的當仁不讓是什麼意思,就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這小丫頭只怕有瘋病,竟然要親手拔刀!
「你不要胡鬧了!說你兩句你掐尖要強就不把祝大人的命當回事了。你摸過針嗎?你張口就要你……」
祝星一臉疑惑,單純又無辜,儼然一副真不明白的模樣:「諸位好奇怪。既然拔刀不拔刀都是死,還非要逼著我嬸母做決定。這是為何?」
她語氣淡然,說出的話卻一點也不淡然,很是陰陽怪氣:「一定不是怕擔責呢。」
是啊。
他們大張旗鼓請祝劉氏來為的什麼?不就是讓她一個婦人做決定。如此祝縣令死了,責任也不在眾人身上。
畢竟是祝劉氏自己做的決定。
哪怕人死了,祝劉氏也只能恨行兇的余富商,再恨自己做決定讓人拔的刀。
可不關大家的事。
「你……」
眾人被她戳到痛處,有些慚愧。但她又沒有明說,且不過是個柔弱的小姑娘,還是個與祝家有關的小姑娘,誰也不能奈她何。
但終究是招了仇恨。
祝星感到手腕一緊,抬眸,只見祝劉氏拉著她搖了搖頭。
「我侄女兒少不更事,諸位不必將她的話放在心上。」祝劉氏的淚暈了臉上的妝,看上去很是狼狽。
祝星敏銳地捕捉到她稱呼的轉變,「我侄女」便是在整個廣陽縣廣而告之祝星的身份,是極好的保護。
她為祝劉氏說話,祝劉氏投桃報李,很公平。
祝劉氏對著眾人一禮:「既要我做個決斷,那麼事不宜遲,請周郎中拔刀吧。」
聽到祝劉氏說「拔刀」二字,眾人心中鬆快了些。但轉念又想到祝星方才說的那番話,他們又鬆快不起來了。
對婦人施壓,著實不怎麼光明磊落。
周郎中嘆了口氣,心中百感交集。雖說得了祝劉氏的保證責任不在他這兒,但心中總是差一口氣,覺得不對味兒了。
但也是要拔刀的。
醫館里的小童用銅盆盛了熱水,又拿來麻布、小刀、香灰、燒酒等一應物件擺放好。
周郎中洗乾淨手,便是準備著拔刀了。
小童已經站在榻首按住祝縣令雙肩,一切蓄勢待發。
周郎中咬牙,右手握上刀柄,屏息凝神。他還未拔刀,額頭鼻尖卻先沁出豆大的汗珠來,握著刀的手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雖然他已經得了祝劉氏的承諾,但手下的刀柄依然重如千斤。
因為在拔之前,他已經知道結果。
這刀離心臟太近,拔出來除了失血過多以外再無其它可能。他說的若不傷及心脈大出血都是假的。
不可能的。
為了幾乎既定的慘痛結果而按部就班進行動作,周郎中自身心理壓力實在太大。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閉上雙眼,額角青筋凸起。
「周郎中。」
少女清越的嗓音再度打破寂靜。
周郎中心中那根繃緊的弦因為她這句話徹底斷裂開來。他手一抖,離開刀柄,長出一口氣哆嗦著看向祝星,看樣子是被氣壞了。
眾人也紛紛怒視祝星。
「周郎中馬上要拔刀了,你卻突然搗亂,究竟是何居心!」
「將她帶走!」
「實在是……實在氣人,這小姑娘!」
……
一眾人怒視祝星。
祝星望著周郎中道:「老郎中,還是我來吧。」
周郎中以為祝星故意挑釁,抖得更加厲害,被氣的了。他斥道:「你來?你如何來!人命關天,豈容你一個丫頭片子兒戲!」
祝星心平氣和地跟他講道理:「您拔刀讓叔父無礙,有幾成把握?」
周郎中:「刀近心脈……」
見他又要長篇大論滔滔不絕,祝星小聲,很體貼的樣子:「既然可能是一樣的結果,祝星願意做這個壞人。這刀,便讓祝星來拔吧。」
「荒唐!拔刀豈是你說拔就拔的,你又不通醫術,下手沒個輕重!」
「我略通醫術的。」祝星很乖巧地答。
「你能通什麼醫術,信口開河!一派胡言!」
祝劉氏也帶了些怨氣:「星姐兒,你別鬧了!」她感激祝星方才幫她說話,但是不能忍受祝星在這裡一而再再而三打擾周郎中拔刀。
雖然周郎中已經把話說的夠明白,拔了刀前途渺茫。可她還是忍不住想萬一呢。
祝星輕嘆一聲:「唐突了。」
她上前兩步,直接到榻沿矮身半蹲,斗篷邊兒沾了地。
「你做什麼!」眾人大驚,卻沒人反應過來去阻攔她。待眾人反應過來她要做什麼時,她卻已經動手,誰也不敢打斷她。
祝星速度很快。
她卷了袖子,露出小半截欺霜賽雪的小臂,纖細的十指在祝縣令胸口各大穴重重點下。
原先昏迷不醒的祝縣令痛苦地呻吟了一聲,竟然醒了。
祝劉氏頓時露出驚喜的神色。
下一刻只聽祝星柔柔開嗓:「按住。」
眾人但覺眼前一晃。
冷刃帶著殷紅的血被拔出。
祝縣令痛苦地呻吟了聲,幾乎要從榻上彈起。
不過祝星方才已經開口提醒過,因而榻首的小童死死按著祝縣令,並未叫他掙扎了去。
而祝縣令胸口處並非人們想象中的血流如注,反而乾乾淨淨,一滴血珠都沒往外冒。
乓——
祝星將刀丟入小童捧著的托盤之中。
在場所有人皆傻眼了。
說好的大量出血呢?
祝星回頭看向嘴張得合不上的周郎中,放下袖子,擦了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道:「祝星冒昧了。刀已經拔出,還請周郎中為我叔父繼續治傷。」
周郎中如夢初醒,看看祝星,又看看在榻上不斷呼痛的祝縣令,神色複雜極了。
好在他是個知輕重緩急的,沉默著接手祝星接下來的工作。
周郎中有事要忙,可眾人無事。
刀既然順順利利地拔了出來,祝縣令人還能有什麼事?
可眼前這瘦弱的少女,究竟是怎麼做到連周郎中都做不到的事的?
他們方才的不屑與憤怒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回自己的臉上。
醫館內除了沉默還是沉默,只有周郎中處理傷口的聲音。
祝劉氏又驚又喜,看著落落地站在一旁由丫鬟服侍著擦手的祝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星姐兒……」祝劉氏終於開口。
眾人雖不敢看祝星,耳朵卻豎了起來。
「嬸母。」祝星應道。
「多謝你……」祝劉氏有些不好意思道,「方才嬸母不知你本領,情急之下說話太重,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祝星抿唇一笑:「怎會?嬸母不過是擔心叔父。」
祝劉氏還要再說。
祝星卻扶著頭向後倒去。
青椒精準地接住祝星。
「這是怎麼了!」祝劉氏忙問。
眾人也不禁去看祝星,跟著一起擔心。
她那一手止血術實在是出神入化,讓人佩服。這樣的人是該巴結的,而他們剛才唐突了這少女,現在該想辦法拉回好感。
「怎麼了?」
「快快,我這裡有位置,小姐來這裡休息休息吧。」
「來我這!」
……
祝星靠著青椒對眾人虛弱一笑。
青椒哼了聲道:「我家小姐自小體弱,方才救治祝大人太耗費心神,現在需要好生歇息。這裡也用不上我家小姐了,請夫人著人送我家小姐先行回去休息吧。」
祝劉氏愣了愣,忙道:「是嬸母疏忽,忘了顧及你的身體,嬸母這就讓人送你回去休息。」說完祝劉氏便叫身邊的嬤嬤送祝星回去。
祝星也不拒絕,淺淺一笑:「有勞嬸母了。再過半個時辰有大風,嬸母注意保暖。」而後便隨著嬤嬤離去。
眾人看著祝星離去的身影悵然若失。
待她走後,圍在祝縣令身邊的眾人有意無意地往祝劉氏身邊挪,開始問話。
「祝夫人,剛剛那位是?」
「祝小姐師從何人?可了不得!」
「是啊,我看比周郎中還要厲害。」
正在包紮的周郎中一下子憋屈:「我是不如她。祝夫人,您有如此神通廣大的侄女兒,何必讓老朽丟這個人?」
祝劉氏聽著眾人吹捧祝星,心中更是百感交集:「我……我也不知道她這麼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