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夜黑風高
每個學校都有代代流傳的傳奇事件。那些擺在明面上的「傳奇」都是牛逼哄哄聲名在外的校友,而一些藏在暗處的風言風語則起源於一個個校園謎團。
張司源所念的學校也不例外。據說在金耀樓里曾經發生過一起學生自縊事件,死者是醫學院的學生。這個無法確認的故事被一屆接著一屆的學子們津津樂道,添油加醋。時至今日,誰也無法辨別事件的本來面目了。
金耀樓是距離宿舍區最遠的一幢建築,樓體背後連接著一座荒山。願意去那兒自習的學生原本就不多,加上關於自縊的流言屆屆相傳,大家都覺得樓里的陰氣太重。這個「陰氣」的迷信說法倒是沒被校方否認,於是在後續校舍翻新的時候,領導們便決定不給金耀樓的教室安裝空調了。現在一到夏天,去那兒自習的人就更少了。
今天是周末,來金耀樓念書的人依舊寥寥無幾。商院大三學生喬子穎正在教室外的水房裡接水。小喬是個把日子當做軍訓操練的女生,每逢周末的晚上她都會來這裡的A教室自習,而每到晚上8點的時候,手機鬧鈴都會提醒她去水房打上一杯開水。熱水搭配枸杞,這是屬於喬子穎的養生方式。
突突的流水聲把夜晚沖洗得格外寂靜。忽然,整個自習區的照明眨眼般地閃了幾下之後就都熄滅了。學生們的躁動聲隨即響起,和眼前的烏七八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小喬擰緊水龍頭,拿起水杯摸黑朝教室走去。可她還沒走上兩步就撞上了一個人影,剛打的水碰了對方一身。對面這人卻並沒有發出半點聲響,此人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兩隻陰森森的眼睛,從那裡反射出的光亮已然暗藏凶意。
喬子穎正欲呼喊,那人卻搶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巴。與此同時一把匕首在她的頸部拉開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口子。小喬被對方逼迫著一步步後退,幾步之遙的地方便是女廁。在廁所的入口,喬子穎不小心踢倒了一件東西,聽聲音,像是塑料物件。直到被拖入廁所,她才看清原來那是一塊告示牌。牌子上「正在清理,請勿使用」八個熒光大字有如鬼火一般隱隱綽綽地亮著。陌生男子把她推進一個坑位,反手插上了門栓。
人間就此通向了地獄。
之後是長達5分鐘的對峙。貼在小喬身上的這個男人和她個頭一般高,可是捂在她嘴上的那隻手掌卻有如黑猩猩一般粗大。掌心來回地搓揉著女生的嘴唇,似乎是被唇膏所魅惑勾引。金耀樓里自習的同學漸漸都走光了,期間沒有哪個女生敢來這個女廁解急。
視線可及處已經沒有了手機光源的晃蕩,耳邊只剩下喬子穎微微的啜泣聲,於是蒙面男子慢慢放下了捂在她嘴上的手掌。他掏出一塊事先藏好的黑布蒙住了小喬的眼睛。那把原本架在小喬喉頭的匕首慢慢下移,直到鋒刃挑開了她胸前的鈕扣。「滋滋」,是牛仔褲拉鏈被拉開的聲音,那聲音如同祭祀一般原始野蠻。恐懼好似一捧篝火瞬間炸裂,火星四濺,小喬止不住哭了出來……
「你知道嗎?前兩天金耀樓有女生出事了。」食堂里,周淼邊說邊望著嘴裡塞得鼓鼓囊囊的張司源。
「嗯,聽到點消息,好像有人給QJ了。」
「是在金耀樓的女廁所里。我說你怎麼這麼平靜?」
「怎麼平靜了?」
「就和聽到有人考試不及格一樣。」周淼注視的眼神里多了一份瞧不上的情緒。
「因為我不認識受害人,就很難感同身受吧。」
「你們男生就是心狠,這麼禽獸的事情居然對你一點觸動都沒有。據說女生是我們商學院的,財管系的。」
「還是我們院的?」
「學校似乎還在封鎖具體的消息,校論壇上帶有敏感詞的帖子都發不上去了。不過輔導員倒是來女生宿舍挨個敲門提醒我們注意安全,至於細節又都沒說。」
「呵呵,校領導嘛,就是個小媳婦的脾氣,要會兩頭瞞,官兒才能坐上去。」
「我聽鄒倩倩說,事發當晚金耀樓還突然停電了。你說巧不巧?」
「哪裡有這麼巧的事兒,估計是罪犯先蓄意弄壞了電閘,沒了照明大家自然都散了,他好趁機摸黑作案。」張司源不假思索地說道。
「那是什麼人乾的呢?要是流竄犯作案那還真不容易抓到呢。」
小張放下手頭的筷子,腦子裡展開一幅迷宮,已知的線索匯聚成一條條邏輯推理,最終標示出了通向出口的路徑。
「我估計犯人應該認識被害人。」
「說來聽聽。」周淼一臉好奇。
「去金耀樓上自習的人本就很少,況且現在天還這麼熱。想從教室里把人強擼出去是不可能的,否則就沒必要破壞電力系統。那麼犯人挾持受害者的地點應該是教室外。你想想,教室外什麼地方可能會有人駐足,沒了照明也不惹人注意,同時還距離女廁所很近?」
「是開水房。」
「沒錯。」
「那他會不會是先破壞了供電,然後就躲在廁所里等著目標下手呢?」
「多半不會。金耀樓那兒荒的和鬧鬼似的,停電的情況下,女生是不敢單身靠近的,無論是結伴進入廁所還是男友在外面等候的情況都是不利於他犯案的。」
「有道理。那為什麼說犯人認識受害人?」
「剛說了,現在這個季節去金耀樓上自習的人已經很少了。犯人應該是在破壞了電力系統后就立刻實施了挾持。因為大家遇到斷電后通常都會結伴離開,所以我認為犯人必須確保在破壞電力系統的同時,他的目標剛好在開水房打水。」
「你接著說。」
「去金耀樓上自習的人很少,所以去水房打開水的人也不會多。再說了,這個天把一杯開水晾到能喝的溫度怎麼也要半個多小時吧。一般情況下我們都會帶上礦泉水出門,即便需要打開水,也會把礦泉水和開水倒在一塊兒混著喝。假如是無差別犯案,那麼犯人破壞了電力系統而水房前又一個人都沒有,那豈不是白忙活了?」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犯人是受害人的熟人,他知道受害人在某個時點一定會去水房?並且喜歡獨來獨往?」
「準確地說,還存在另外一種可能性,那便是犯人把被害人約到了水房。可如果真是這樣,犯人此刻就應該落網了。所以我還是覺得犯人熟知受害人的生活習慣的可能性比較大,哪怕他是一個跟蹤狂。」
「嗯……那要照你說的,找到犯人豈不就是大海撈針了。」
「也不一定。」張司源說完,拿起一張抽紙擦了擦嘴角上的油漬。他面前的一大盤餃子已被掃蕩一空。
「你別賣關子呀,快說呀。」
「如果上述推理成立,那麼犯人應該是一個心思縝密的傢伙。我覺得犯案前還有一個問題他必須得慎重考慮。金耀樓斷電後會不會有搶修人員趕來?雖說是周末的晚上,但是學校里就沒有值班的師傅嗎?如果很快恢復了供電導致同學們繼續自習,或者他逃離時和前來維修的師傅撞個正著,那他又該怎麼辦呢?」
「聽你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這麼一個顧慮。」
「破壞電力系統這種事情也沒法事先演練。人為破壞電力系統會引起校方的注意,從而加強周邊的巡邏和戒嚴,況且之前也沒聽說金耀樓有斷電事故的發生。這就說明犯人事先就知道當晚不會有搶修工人值班。這種事情你知道嗎?反正我是不知道,那麼犯人是怎麼知道的呢?這是非常關鍵的一個線索。」
「哇塞,厲害啊。等等,我看你把案情分析的這麼有理有據,難不成你就是那個幕後大淫賊吧?哎呀,那我豈不是好危險啊?」
張司源仰天長嘆,隨即又做了一個求饒的表情:「我剛不是說了我不知道學校維修人員的排班嘛。再說了,只要有空不都是咱倆混在一起嗎?」
「可那天是周末啊,咱倆不在一塊啊,你沒有不在場證明。」
「你別貧了啊。不過我還是有一點沒弄明白。你想犯人把受害人劫持到廁所的時候,恰巧裡面有人出來他要怎麼辦呢?」
「你剛才不是說了嘛,現在去金耀樓上自習的人少了,那用廁所的人也少了啊。」
「雖然這是小概率事件,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吧,而且別人去廁所這種事兒都是不太可控的,很多人就是習慣打完水后順便上個廁所。」
「反正犯人一定有辦法。哎呀,老公,我怎麼越看你越帥呢。要不你去提供線索吧。」
「得了吧,我這些都是猜測,我能想到的,人家幹了一輩子刑偵的老手怎麼可能想不到?再說了向誰提供線索啊,你剛不是還說官方正拼了命想把事情給捂住嘛。」
時隔數個星期,真相終於大白,張司源在飯桌上的重重推斷都被犯罪嫌疑人的口供一一驗證,只不過小張不曾料想,這個罪犯在顛覆了喬子穎的人生軌跡的同時,也把他張司源的命運做了戲劇性的改寫。
「對了,你在學校當心點吧,我不在的時候不要一個人出門。」
「你就別操心了,剛出了這事兒,學校的戒備那還不是固若金湯。再說犯人忙著逃命還來不及呢。」
「老話怎麼說的,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別拿自己的身子去做賭注啊。」
「好吧,我聽鍋鍋的。」
周淼嘴上這麼說,可剛走出食堂,她卻突然改了主意:「每次都是你把我送到宿舍門口,多沒勁啊。要不今天換一換吧,我送你一次,送完你我再自己走回去。」
「今天就算了吧,學校剛出了這檔子事兒,不安全啊。」
「可現在時間還早啊,你看滿大街都是人。」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而且咱倆宿舍間還隔了個小山坡,聽話。」
「哦。」周淼故意不看男友,擺出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
「來,自己摸摸頭。」
「懶得摸。」
「那我摸摸。」
「不給摸。」
「丫頭生氣啊?」
「哼。」
小張嘆了口氣,沉默了良久之後方才開了口:「好吧,你送我回去,不過可不能嘟囔臉了啊。」
「嘻嘻,少廢話,快走。」周淼臉色瞬間轉晴,她一把摟住男友的胳膊,走在了他的右手邊。
小周折返回程的時候,路上的人已經不比來時那麼多了。天空聚集起了片片烏雲,沒了月亮的蹤影。周圍是呼呼的風聲。距離她20米的地方是那個小土坡,站在土坡上的人慢慢走了下去,她目力所及範圍內,已經瞧不見一個人影。周淼帶上耳機,想用轉移注意力的方法去控制那些不靠譜的遐想。可有些事情你越是想要忘記,它反而會像一片嚼爛了的口香糖一樣牢牢地粘上你。
小土坡的起始處豎立著高大的鐵柱,上頭的電燈把周邊三四米的範圍照得通亮,這與更遠處的幽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初夏的季節,各種蚊蟲圍繞著燈泡撲騰著翅膀,遠遠望去,黑乎乎的一團。走進了瞧個仔細,燈罩邊緣還結了層厚厚的蜘蛛網,上面零星散落著各種蟲子的屍體,有大有小,有殼有肉。可在這層層疊疊的網上,卻並沒能發現蜘蛛的身影。獵食者總喜歡躲在暗處,把自己藏得不著痕迹。
走上小土坡的台階,周淼鼓足勇氣又回頭望了一眼,這次她看見後方30米處,分明有個人影快速閃入了一旁的牆角。
女孩腦子裡霎時一片空白。恍惚中,她瞧見腳下自己的影子跟著晃了起來。她趕忙加快了腳步,可腳上偏偏像踩了棉花一樣使不上勁。耳機里一首歌曲播放結束,在恐怖的留白時間裡,她清楚地聽見了自己的喘息聲,那急促的節奏好似喪鐘一般令人絕望。
「下了坡,前面就是主路大道了,就有人了,就安全了。那人是不可能一下子就追上來的。」女孩不停地安慰自己。她登上坡頂,下方稀稀落落的人影驗證了她的判斷。又是一陣馬不停蹄地下坡趕路后,周淼慌慌張張地朝主路小跑過去。宿舍樓已經近在眼前,直到這時,她才敢再次轉身回頭。路上都是學生模樣的身影,不過小山坡上站著一個人,瘦瘦長長的輪廓,完全看不清五官長相。
這一抹長條剪影就一直定格在山坡上沒有挪動,也不在乎周圍人群的經過。儘管看不真切,可周淼感覺那人的目光在盯著自己。那憑空想象出的目光如同厲鬼一般陰魂不散,即便她走進了宿舍樓,那長條身影仍舊杵在原地,一動不動。周淼一邊上樓一邊掏出了手機:
四月顏:鍋鍋,我回來的時候真被跟蹤了,說不定就是那個色魔。
哎喲,不錯哦:真的啊?那個色魔剛剛是不是在小山坡上一直站著?
女孩恍然大悟。
四月顏:原來是你!壞蛋,壞源源,臭源源。嚇死我了。
哎喲,不錯哦:你不是膽子大要把我先送回宿舍再一個人回去嘛,這麼容易就給嚇著了?
四月顏:哼,我前往小土坡那兒回頭看見你的時候,你幹嘛不走過來,躲進牆角里幹嘛?你就是故意要嚇我。
哎喲,不錯哦:你說什麼啊?我就一直跟在你身後走,沒有刻意躲著你啊。
看到這條消息,周淼再次頭皮發麻,背脊發涼。她想要告訴小張還有另外一個人也在跟蹤自己。與此同時女孩開始努力回憶先前路上的每一處細節:具體是什麼時候意識到被人跟蹤的?那個閃進牆裡的人影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他匆忙閃躲是因為女孩回頭,還是注意到了張司源的存在?就在周淼一頭霧水的時候,她的手機又震動了兩下。
哎喲,不錯哦:別瞎想了,剛逗你的。你在土坡前看到的那個人影也是我,怕被你瞧見后又要把我送回去,就故意躲著你。回去早點睡吧。
周淼一看到信息,恨不得把手機給砸了。
四月顏:張!司!源!你大爺的,你丫給老娘等著。
說來也是奇怪,女孩剛把這句話發出去,氣就消了。人在惱怒的時候就會失去思考問題的能力,可一旦平靜之後,各種小花招、鬼點子又會在腦海中頻繁閃現。周淼知道對付張司源這號吃軟不吃硬的主兒,只能智取,不可強攻。
四月顏:你不會還站在山坡那兒吧。
哎喲,不錯哦:剛下坡,準備回去了。
四月顏:那我就放心了。
哎喲,不錯哦:消消氣,早點睡吧。
四月顏:肚子突然有點餓了,馬上再去小賣部買點東西。
哎喲,不錯哦:這麼晚了,你這不是瞎胡鬧么?
四月顏:反正有人偷偷保護我,怕什麼?
哎喲,不錯哦:我錯了還不行么?老婆大人息怒。
四月顏:光認錯就完了啊。
哎喲,不錯哦:那你想怎麼樣啊?
四月顏:你讓我想想唄,先欠著,你先給我等著。
哎喲,不錯哦:姑奶奶你真惹不起。
四月顏:那是。我就是屬碰瓷兒的,哼。
哎呦,不錯哦:不生氣了好不好。乖啦。
四月顏:乖個屁!我要欺負你,咬你耳朵的!就像把機器貓耳朵給咬掉一樣。
哎喲,不錯哦:行,給你吃「豬」耳朵。不出門好不好?
四月顏:那你得先唱首歌給我聽。
於是張司源撥通了周淼的電話,他沒有以習慣的「喂」字開場,而是直接清唱起了《七里香》:
「你突然對我說,七里香的名字很美,
我此刻卻只想親吻你倔強的嘴。
雨下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
路過的學生紛紛朝唱歌的男生投去匪夷所思的目光,儘管後者唱得還算有模有樣。周淼透過窗,打量著重新露頭的月亮,溫柔的月光灑在她的臉上,就和這支曲子一般悠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