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玄奘訴行者應諾
三藏頷首道:「天降甘霖,此乃陛下與萬千黎民之大喜!」
那人卻輕嘆口氣,緩緩道:「的確,久旱甘霖是國之大喜,是民之大幸。
可收之東隅,失之桑榆,這般好處卻也只在一時,驅虎吞狼後患無窮。」
三藏奇道:「陛下又何出此言?
想那全真既有這等本事,若要雨時就教他下雨,若要金時就教他點金。
倘還有些不足,儘管與別國金銀相易便是。
想來,如今你那早已經國泰民安,卻離了城闕深夜孤身來此作甚?」
那人道:「大師不知,朕與他同寢食者,只得二年。
一日遇著陽春天氣,紅杏夭桃,開花綻蕊,家家士女,處處王孫,俱去游春賞玩。
那時節,文武歸衙,嬪妃轉院。
朕與那全真攜手緩步,至御花園裡,忽行到八角琉璃井邊,不知他拋下些甚麼物件,井中頓時有萬道金光冒出。
他哄朕到井邊看裡面是甚麼寶貝。
朕信以為真去望,怎料他陡起凶心,『撲通』一下便把寡人推下井內。
而後他更將石板蓋住井口,擁上泥土,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
可憐我啊,早已死去三年,是一個落井傷生的冤屈之鬼也!」
唐僧見說是鬼,唬得筋力酥軟,毛骨聳然。
沒奈何,只得將言又問他道:「陛下,你說的這話可不在理。
既已經死去三年,那文武多官,三宮皇后,遇三朝見駕殿上,怎麼就不見尋你?」
那人道:「師父啊,說起這道人的本事,也的確是世間罕有!
自從害了朕的性命,他便在花園內搖身一變,厚顏無恥假變做朕的模樣,外人看去卻無一點兒差別。
現今他佔了我的江山,暗侵了我的國土,奴役著我的百姓,敗壞著我的聲名。
更把我兩班文武,四百朝官,三宮皇后,六院嬪妃,盡屬了他。
倘他勵精圖治為民造福,我便認了。這國家能有個厲害些的君主也是好事,可他酷烈殘暴、窮奢極欲、喪……唉……」
三藏道:「陛下,你忒也懦。」
那人道:「何懦?」
三藏道:「陛下,那怪是有些神通,他變作你的模樣,侵佔你的乾坤,文武不能識,后妃不能曉,只有死去的你一個明白。
即便如此也不該說那些喪氣話,何不在陰司閻王處具告,把你的屈情伸訴伸訴?」
那人道:「他的神通廣大,殘忍好殺,交友又實在廣闊。
傳聞都城隍常與他會酒,海龍王盡與他有親,東嶽天齊是他的好朋友,十代閻羅是他的異兄弟。因此這般,我也無門投告。」
三藏驚道:「陛下!這卻該是你被唬了!
倘他有那般人脈本事,此番卻貪你國家作甚?
前前後後又何必弄旱祈雨,整如此麻煩?
眼下你即在陰司不想告他,卻來陽世找我作甚?
我不過是個西去的僧人,先前想留宿一夜也難,如今又怎幫得了你?」
那人道:「師父啊,我這一點冤魂怎敢上你的門來?
山門前有那護法諸天、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一十八位護教伽藍,緊隨鞍馬。
卻是夜遊神慈悲心善,得知我的冤屈苦痛后與眾神打了招呼,才用一陣神風把我送將進來。
他說我三年水災該滿,帝王之氣不竭,著我來拜謁師父伸冤。
他還說你手下有個大徒弟,是當年的齊天大聖。
他非但極能斬怪降魔,更鎮壓得住不軌齷齪,即便是十殿閻羅四海龍王也不敢在他面前昧心亂法。
倘有他為我主持公道,此番便真有救了!
所以朕才厚顏志心拜懇,千乞到我國中拿住妖魔,辨明邪正。
哪怕不為朕之一人,大師也要為這舉國上下的百姓生計著想啊。
只要除去那廝,哪怕我不當皇帝也成,即便結草銜環我也情願心甘,定報大師恩德!」
三藏緩緩閉上眼睛道:「陛下,我明白了!
此來,你不是找我,而是想通過我請悟空徒弟相助,去與你除去那妖怪么?」
那人道:「正是,正是!祈求大師慈悲!」
三藏雙手合實道:「巧了!我家徒弟干別的事可能不濟,但說到降妖捉怪,卻正合他宜。
不過,陛下啊……
我雖著他拿怪,但恐理上難行。」
那人道:「大師但說無妨,怎麼難行?」
三藏道:「那怪既然有廣大神通,更能變得與你相同。
此刻滿朝文武,一個個畏他懼他;
三宮妃嬪,一個個被蒙遭騙。
我徒弟縱有手段,卻不好輕輕動干戈欺負凡人。
倘被多官眾妃為難,說我們欺邦滅國,惹得大戰,恐增無邊殺孽。」
那人道:「大師放心,那妖道不知,其實我朝中還有信得過的人哩。」
三藏拍手道:「卻好,卻好!
想是一代親王侍長,發付何處鎮守去了?」
那人道:「卻不是他們,而是我本宮有個太子,是我親生的儲君。」
三藏道:「那太子想必被妖魔貶了?」
那人道:「不曾,他因年幼還沒掌權,加之那怪怕文武生疑,暫且沒對他下手。
如今他只在金鑾殿上,五鳳樓中,或與學士講書,或共全真登位。
自此三年,唯禁太子不入皇宮,不能彀與娘娘相見。」
三藏道:「此舉又有何故?」
那人道:「想來這是妖怪使下的計策,只恐他母子相見,閑談中論出長短,怕走了消息。
故此兩不會面,他得永住常存也。」
三藏道:「你的災屯,想應天付,卻恰巧與我相類。
當時我父曾被水賊傷生,我母被水賊欺占,經三個月分娩了我。
我在水中逃了性命,幸金山寺法明恩師救養成人。
記得我幼年也無父母,此間那太子無緣雙親,也該如我那時般慚惶不已!」
又問道:「你縱有太子在朝,我卻有什麼法子與他相見?」
那人道:「相見卻是不難。」
三藏搖頭道:「非也,想他被妖魔拘轄,連個生身之母尚不得見、
我一個無根無底的行路和尚,卻該用何由見他?」
那人道:「大師勿慮,他明早便會出朝來也。」
三藏問:「出朝作甚?」
那人道:「明日早朝過後,他便要領三千人馬架鷹犬出城採獵,師父斷得與他相見。
見時將我的言語說與他,他便信了。」
三藏搖頭道:「可不見得!
他本是肉眼凡胎,又被妖魔哄在殿上,這三年哪日不叫他幾聲父王?
我隨便一個過路和尚,說幾句莫名其妙的離奇故事,便要說他每日呼喚的父親是個妖怪鬼道,他怎會信我言語?」
那人聞言也是一頓,而後獃獃點頭道:「法師顧慮有理。
經你這麼一說,朕也恐他不能輕信。
如此,我便留下一件信物與你。」
三藏問:「你都是魂魄了,又能留下什麼物件?可做憑據否?」
那人把手中執的金廂白玉珪放下道:「我手中此物,便可以為記。」
三藏道:「不知此物有何特殊之處?我與太子說時,心中也好有個底。」
那人道:「全真妖道自從變作我的模樣,只是少變了這件寶貝。
他到宮中,說這寶貝遇那求雨全真拐了去,自此三年,均沒此物。
我太子若看見,他睹物思人必定想得明白。
倘若洞悉便為援手,此仇可報。」
三藏道:「也罷,等我留下,著徒弟與你處置。
可天一亮你便要消散,卻在哪裡等訊?」
那人道:「我是不敢等。
我這去,還得央求夜遊神再使一陣神風,把我送進皇宮內院,托一夢與我那正宮皇后,教他母子們合意。
只要貴師徒同心,此番一定順利。」
三藏點頭應承道:「此事我接了,陛下去罷。」
那冤魂叩頭拜別,玄奘舉步相送,不知怎踢了腳,直跌個筋斗,把他驚醒。
卻原來是南柯一夢,慌得唐僧對著那盞昏燈忙叫:「徒弟!徒弟!」
八戒醒來問道:「甚麼?怎麼了?
當時我做天庭元帥何等威風,每天號令麾下封發意氣,那是何等快活日子?
如今出家,師父卻總教我們保護跑路,可丟死人了!
原說只做和尚,如今卻像個過街老鼠。日間挑包袱牽馬被妖魔追殺,夜間睡個覺還要被他來打斷!
這麼晚不睡,你去叫那猴子啊,反又我作甚?」
三藏道:「徒弟,你這起床氣也忒大了些吧!
你不知,我剛伏在案上打盹,才做了個怪夢。」
行者本就沒有睡死,聞言跳將起來,問道:「師父,所謂夢從想中來。
你未曾上山,先怕妖怪,又愁雷音路遠,不能得到,思念長安,不知何日回程,所以心多夢多。
似老孫一點真心,專要西方見佛,便無一個夢魘擾我。」
八戒嗤道:「夢魘?哪個夢魘敢擾你齊天大聖?是他活不耐煩了吧!」
三藏道:「徒弟啊,我方才那樁夢可不一般!
它不是思鄉之夢,不是兇險之危,卻是場冤情故事。
方才我伏案合眼,卻見一陣狂風過處,禪房門外有一朝皇帝,自言是烏雞國王,渾身水濕,滿眼淚垂。」
這等這等,如此如此,三藏將那夢中話一一的說與行者八戒。
行者笑道:「不消說了,他來託夢與你,分明是妖照顧老孫一場生意。
想來是個什麼妖怪在那裡篡位謀國,等我去與他辨個真假。
無論什麼妖魔作亂,俺老孫的棍到之處,立要還個真相大白。」
三藏道:「徒弟,他說那怪神通廣大哩。」
行者道:「怕他甚麼廣大!
早知老孫到,教他即走無方!」
三藏道:「我記得他還留了一件寶貝做表記,言說朝中有人哩。」
八戒答道:「師父莫要胡纏,做個夢便罷了,哪裡來得寶貝,你卻怎管當真?」
沙僧道:「不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
是非對錯一看便知,眼下我們打起火,開開門,看看如何便是。」
朱小傑鬼鬼祟祟溜了進來,見一眾都沒有睡,於是撓了撓後腦勺道:「咋都不睡呢?
要不一起出去賞月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