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翌日，凌晨。
卧室籠罩在淡灰色的陰影中，蘇燚睜開了眼睛。房間里靜寂無聲，身側早已空空如也。蘇燚微微徧頭，向床頭櫃看了一眼，鬧鐘顯示時間剛過五點，淡色窗帘后透出灰暗的天光。
這個時候有點早了。
這是個高檔小區，窗外早起的時候聞不到什麼鳥叫聲，也聽不到遠處車輛從大道上經過的響動。
蘇燚閉上眼睛，片刻后再次睜開，幾乎無聲地起身下床，赤著腳走進浴室。
鏡面上映出清瘦慘白的剪影，在洗浴間頂上渡下來的白光中猶如一道被交錯著扭曲拉長的幻影。蘇燚嘴裡叼著牙刷，凝視著鏡中人，表情寡淡、如無機質般冰冷的臉。半晌她目光下移，盯著左手手臂上蜿蜒的傷痕。
其實那顏色已經很淺了，比起傷口，更像是一條略微重色的血管一般。
畢竟距離受傷過去了那麼長時間。
她刷完牙，打開水龍頭，用手鞠了一把水囫圇潑在自己的臉上，抬頭隨手抓過旁邊架子上的乾淨毛巾擦臉，放下毛巾時，就只見陳燃正斜靠在浴室門框邊。
「早安。」
蘇燚動作微頓，接著將毛巾整理好掛回原位，片刻后道，「早安。」
蘇燚收拾完下來的時候，陳燃正在把準備好的早點往餐桌上擺，看見她下來，在對面的位置擺上了碗筷，裡面有盛好放涼的粥。
蘇燚拉開椅子坐下，陳燃看著她。蘇燚察覺到了，問，「我臉上有東西嗎？」
「哦……」陳燃下意識搖搖頭，「沒有。」
她在想蘇燚會不會問自己為什麼看她，結果蘇燚只是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雖然猶豫，時機也不太合適，但仔細想想，自己和蘇燚從來沒有什麼時機是合適的。陳燃說，「昨晚的事，對不起。」
蘇燚手上動作不停，往自己的嘴裡送著白粥，間隙說，「你昨晚已經說過了。」
陳燃輕聲說道，「你知道的，我酒量不好，酒品也不行，你別介意。」其實陳燃不太確定蘇燚這個人到底了不了解自己，因為這個人無論什麼時候，情緒變化波動都不大，甚至已經可以說是到了近乎淡漠的地步。陳燃有時候也會想，是不是這個人本來就沒有什麼感情和悸動。
所以，她並不肯定蘇燚或許能知道自己的一些習性或者習慣，畢竟人就是這樣的生物，人類不願意花時間和精力去了解那些自己不喜歡的東西，也不願意去認識自己不喜歡的人。
當然，也像是小孩大多數不喜歡學習，大人大多數不喜歡工作，但是去做的這個的前提是有一定強迫性的。而她和蘇燚就是如此，她們生活在一起，但是也許心裡是不願意的。
因為如此，陳燃想，蘇燚應該是不願意去了解自己的。
不過，她酒量不好，酒品不行的這個事情，蘇燚是知道的。
「嗯。」蘇燚只說了個單音，不再多言。
兩個人對坐在桌邊吃早餐，對面的電視里放著動畫片，誇張的音效，和隨著主人公說話而變得扭曲的動作，在餐桌這一方沉寂的空間生生顯出一絲詭異的氣氛。
陳燃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她放下勺子，「今晚我要回來。」
聽見這話的時候蘇燚正拿起面前的起司片，聞言她抬起眼睛，正對上陳燃的目光。接著她慢條斯理地拿過旁邊的果醬罐，一點一點的抹在起司片上。蘇燚指節修長，且白皙，她是那種冷白皮，看起來就像是白得發冷的膚色。若是旁的人這麼慢悠悠的，那陳燃多半會覺得這人矯情，但是這動作由蘇燚做來，她卻覺得格外的養眼，大抵情人眼裡出西施也就是這個理了。
蘇燚就這麼塗完了一整片，然後再捲起來，遞給對面的陳燃。
從蘇燚的角度來看，陳燃似乎愣了愣，但是那短暫得就像是她的錯覺一樣。下一瞬，陳燃已經接過了蘇燚遞過去的起司片。
蘇燚應聲，「我知道了。」說完，她起身，她已經吃好了。
陳燃看了看時間，七點左右。
她幾口咽下了起司片，「我送你過去。」
「不用了。」蘇燚在流理台洗手，背對著陳燃說，「你不是也有工作嗎。」她語氣是肯定的意思。
陳燃起身的動作被遏制了，她又坐下，慢慢咽著喉管裡面的東西，直到全部咽下去。這時候蘇燚也洗好了，她擦擦手，回過身，隔著廚台指了指餐桌，「還吃嗎？」
陳燃立刻說，「好了。」
蘇燚要過來收拾，陳燃跟著一起。也是這時候，隨著那些開冰箱門，擦桌子帶來的細微響動，才給了陳燃一種她們是真的生活在一起的感覺。
蘇燚去房間拿了件外套，出來時提醒，「有人給你打電話。」
陳燃就坐在沙發上，聞言看了蘇燚一眼，她知道蘇燚斷然是不會翻自己的手機的，應該是手機放在床頭櫃的時候，正好有人打電話過來，就被蘇燚看見了。
陳燃站起身，「你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下去。」
「嗯。」蘇燚點了個頭，走到沙發坐下了。
陳燃回房間，她睡覺的時候，手機從來都是靜音的。不為什麼，蘇燚的睡眠質量不好，她開了聲音怕吵到蘇燚。
早上忙著起來給蘇燚準備早餐，也沒顧著看看手機有什麼信息，這會兒一看，除了幾個處裡面的人發過來的郵件信息，從昨晚到現在，全是方秀文給她打的電話，足足二十多個。
陳燃並不想理睬，結果又是一個電話打進來。方秀文在這件事上還真的是一如既往的有意志力，這麼大清早的就打來擾人。
陳燃順勢接了，還沒貼近耳邊，就聽到方秀文的厲聲質問，「你昨天怎麼回事？你又和那個女的在一起了是不是？你說話啊！你到底是不是又和那個女的攪在一起了？你是真的想把我氣死嗎？你還嫌她還咱家害得不夠慘是不是？我早的時候就打聽到你又把這個女的接回去了，她不是已經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她回來幹嘛？還想接著害人嗎？」
陳燃淡聲，「她害誰了？」
「難道她害小澤還害得不夠慘？燃燃你……」
方秀文一句話沒有說完，就被陳燃冷聲打斷，「你如果還是這個念頭，信不信我讓他一輩子都回不來？」
如果此刻方秀文就在陳燃面前的話，陳燃應該是能看見方秀文一臉死灰般的神色。不過即使沒有站在陳燃的面前，陳燃也能想象得到。
「燃燃……你……」方秀文連措辭都想不出來了。
「我沒想過不認你這個母親，別逼我這麼做。」陳燃不欲多說，直接把電話摁斷了。
她回身，正好看見蘇燚站在門口。陳燃微微皺眉，「你怎麼？」
「我沒聽見什麼，我上來拿鑰匙，剛剛忘記了。」
「沒什麼，你可以聽。」她確實可以聽，陳燃只是擔心她聽了會不高興。
蘇燚不語，繞過陳燃，去柜子里拿車鑰匙。
陳燃一瞬間明白了，剛剛自己的手機就放在柜子上，也許是看見打電話的人誰，蘇燚便沒去拿鑰匙了。她這人一貫這樣，自己不喜歡的，別說碰了，恐怕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下樓的時候，蘇燚在玄關換鞋，風衣掛在她的臂彎，彎腰的那一瞬間，顯得腰臀到大腿之間的線條比例不可思議的明顯。陳燃沒由來覺得眼睛一澀，她看著蘇燚近乎無聲的動作，叫她，「蘇燚。」
「嗯？」蘇燚應聲，並沒有看她，微微直起腰身，抬手扶著牆壁，在穿鞋。
「你有時候會不會覺得和我生活在一起很累？」
蘇燚動作一頓，她終於轉眼看著陳燃，眸光裡面似乎有一絲不解。
「其實你……你不用回來的。」
蘇燚一怔。
「你原本已經走了，我也答應讓你走了的，你可以不用回來的。不回來也沒有什麼，你應該知道，我這樣的人，我不管怎麼樣，我都會過得挺好的。」陳燃說著說著自己都覺得好笑，「不……我也並不是說你回來是因為我，我只是想說，其實你……你可以不用回來的。」
人在過度緊張或者心悸亦或是難過的時候，會下意識不斷重複自己說過的話，那既是心底拚命想要強調的，也可能是最不想面對的，但是又不得不承認的。
蘇燚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望著在客廳到玄關光影交界處女子漂亮得讓人一眼會覺得驚艷的臉孔，半晌才勉強說了一句，「怎麼……突然想起說這個了？」
「我覺得你和我在一起並不開心，我大抵以往並沒有在意這個，現在想明白了，所以總想著你能開心一點。或者——」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陳燃的聲音低了一點，「不要那麼累。」
蘇燚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要說什麼又止住了，片刻后才浮現出一絲有些複雜，又有那麼點無可奈何的笑意，「你怎麼說這種話……」
半晌她又喃喃道，「我當初答應過你會回來的……」
陳燃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可以不用回來的，不論是兩年前，還是——」她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過了很久才偏向一邊，「現在。」
她們兩人就這麼沉默著，半晌，蘇燚回身，走到陳燃的面前，抬手捏了捏陳燃的小臂，像是可以藉助這樣感知到由心臟傳遞過來的脈搏一樣。
「不累，我不累的。陳燃——」蘇燚叫她的名字，「我只是……」她沙啞地吐出一口氣，用輕淺得只有兩人可以聽見的聲音，緩緩道，「一直都是這樣的。」
陳燃視線有些模糊，抓起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半晌，她抱住蘇燚，在她的額前輕輕地吻了一下，「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