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相思

「紫萱姐……」

……

「紫萱姐！你在想什麼？怎麼叫你也聽不到。」

熙攘的人群中傳來雪見清亮的聲音，喚回了紫萱神遊的思緒，此時她們正身處渝州的街頭，她與重樓自空間中出來時，現實中的時間並未過去多少，也僅僅是天光微亮的光景，叮囑了重樓幾句，她再次目送他的身影隱入到了一片紅光之中，明明他僅僅是去休息而已，明明她隨時都可以呼喚他，她卻還是放心不下。

「我知道，娘親在想重樓叔叔！」

小小的青兒努力的仰著頭，神情篤定的說著，惹來了雪見的莞爾和紫萱佯裝出的嗔怒。

「小丫頭，又胡說。」

紫萱俯下身捏了捏青兒的臉蛋，明明板著臉，笑意卻溢滿了眼角和眉梢。

「哼！我才沒有胡說，重樓叔叔跟我說他喜歡娘親，還答應以後不管娘親去哪他都會陪著娘親，但我們逛街他又不來，說話不算數！」

青兒一面說著一面嘟起了小嘴，那氣鼓鼓的樣子靈動又俏皮，引來了周圍一些人的側目。

紫萱被她煞有介事的樣子逗的也是一笑，又有些好奇她說的事究竟發生在何時何地，而比她更好奇的，自然是雪見。

將青兒向一旁僻靜的地方拉了拉，雪見俯下身，笑意盈盈的看著青兒，興緻盎然的乖哄著她道：

「青兒，跟我說說，重樓叔叔是怎麼說的？」

青兒想了想，一派天真的道：

「當然是用嘴說的啊。」

「……」

「重樓叔叔開始的時候不願說，嗯……如果他不說我就不讓他喜歡娘親了，他便說了，嗯……重樓叔叔還說……他會保護娘親，讓娘親每天都開心！」

青兒歡快的說著，沒有注意到雪見眼底的驚異，當然也沒有注意到紫萱微笑的愣神。

腦海中不自覺的勾勒出重樓無奈蹙眉的樣子，然後是他有些幽深又鄭重的表情……

「紫萱姐！我有點相信你說的話了……」

雪見自驚訝中回神，看向紫萱的眼神透著些調皮也透著些溫暖。

「什麼？」

紫萱莫名其妙的眨眨眼，惹來雪見掩著嘴的一陣嬌笑。

「就是……就是你說重樓大哥……說他，挺可愛的啊！」

「你……」

雪見那調笑的表情讓紫萱無奈的瞪了她一下，忽而抿嘴一笑，故意的道：

「哼，臭丫頭！有本事你當著重樓的面再說一遍去。」

紫萱此話一出，雪見果然即刻的收斂了笑意，卻還不忘朝紫萱吐了吐舌頭，傳達了一下自己的不滿。

「為什麼不能當著重樓叔叔的面說他可愛？」

那邊剛剛制服了雪見，這邊青兒卻又一臉懵懂的提出了疑問。

「……」

紫萱還沒回話，雪見那裡先慌了神，自己說重樓「可愛」的事兒，若是讓青兒不小心說了出去，傳到正主那裡……光想想就覺得瘮人。

「那個青兒，你聽錯了……」

對於雪見的遮掩，青兒顯然是不買賬的，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

「青兒才沒有聽錯，你跟娘親都覺得重樓叔叔可愛，我也覺得重樓叔叔可愛，但是為什麼不能說？」

「嗯……這個！」

雪見一時無語，將求助的目光看向紫萱，紫萱則報以一個看熱鬧的淺笑。

「其實，是這樣的……那個，乖青兒，阿姨跟你說哦，剛剛咱們說的……是咱們之間的小秘密，是不能說給別人聽的，知道嗎？」

雪見故作神秘的聲音惹來了青兒一陣思索的表情，只是還沒等她答話，另一個透著調笑的聲音已自旁邊傳來。

「什麼秘密啊？雪見你別教壞了青兒啊！」

這突然的發聲駭得雪見有些愣然，待抬頭看到一旁的景天眼中驚嚇已化為了驚喜，不過驚喜歸驚喜，反應在身體上卻是一腳踹了過去。

「死景天，鬼鬼祟祟的，嚇了我一跳，怎麼樣？蜀山上是不是多了許多漂亮的小師妹？你竟還捨得回來？」

「……」

面對雪見的驕斥景天雖知道她在與他玩笑，一時卻也不知如何接話，只能一面跳著腳躲著她的攻勢，一面賠笑著，然後又故意讓她踢中了事。

果然，見他一臉吃痛的表情，雪見終於喜笑顏開，放棄了與他的追逐嬉鬧，親昵的摟過他的手臂，與他並肩在了一起，無聲的訴說著這小別過後的繾綣依戀。

紫萱在一旁溫和的笑著，待兩人安靜了些才抽空問了些蜀山和徐長卿的狀況，得知一切安好，便也安心的點了點頭。

「紫萱姐，紅……那個……重樓呢？」

景天撓了撓頭，似乎才發現少了個人似的。

「嗯……他，他沒有來。」

「哦，他……沒事吧？」

景天的問話讓紫萱微微有些詫異。

「嗯，那個……昨天在蜀山上，就是他忽然出現的時候，那表情……簡直是想殺人一樣。而且……而且我好像看到他的眼睛有一瞬是金色的，眼神也像是變了個人一樣，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那樣子還挺嚇人的。」

「……你也看到了？」

紫萱蹙眉的表情顯現出了內心的憂慮，原來在蜀山上他便有了失控的預兆。

「難道他後來……那他沒事吧？」

景天的擔憂讓紫萱跟著心中一暖，微笑著搖了搖頭，卻怎麼也說不出他沒事的話來，因為……對於他的情況，她總是因為一知半解而覺得不安。

「紫萱姐，你沒事吧。」

同為女子，雪見畢竟心思更加細膩一些，一眼便看出了紫萱的愁緒。

「嗯，沒什麼，好了，現在景天也回來了，你也安心了，便趕快跟他回去吧，我和青兒也回竹林了。」

雪見努努嘴，對於紫萱的調侃微微有些臉紅，卻忍不住偏過頭，看了一眼景天，神情少有的溫柔依戀，雖然分開只一天的時間，她畢竟還是想他的。

「紫萱姐，你不去家裡坐坐嗎？還有小青兒，去吃了飯再走吧。」

景天的話並沒有讓紫萱動心，還是一貫溫婉的笑著。

「不了，我們回去了。」

重樓他，還在等我們呢，紫萱心中默默加了一句，笑意也擴展了幾分。

「那好吧，那我們回去了。青兒……再見嘍！」

景天俯下身逗弄了一下青兒，青兒也嬉笑著回應著，然後彼此告別，看著他們朝新安當的方向走去。

「青兒，我們也回去吧。回去娘親給你做好吃的。」

「嗯……也給重樓叔叔做好吃的。」

青兒歡快的語調讓紫萱莞爾，於是抱起她，朝家的方向笑著行去。

竹林深處，炊煙裊裊，於清幽之中又憑添了幾分歲月靜好。

紫萱做好了幾樣小菜，卻猶豫著要不要喚重樓出來，她知道，他現在的身體依舊是不需要人間的食物的，所以比起吃飯，他可能更需要時間去調息和修鍊，畢竟習慣了殺伐和爭鬥的他，若沒有強大的力量便意味著隨時身處著險境。

而且……

她隱隱的覺得，重樓所說的魔障似乎並不像她看到的那樣簡單，重樓的態度雖雲淡風輕，但實際他在承受著什麼他是不會與人分說的，哪怕那人是自己。

她應該相信他的強大放任他一個人處理嗎？還是……

紫萱思量著，手中還端著放著飯菜的托盤，卻已兀自發起了呆，直到青兒軟糯的聲音響起。

「重樓叔叔！你快來，娘親給青兒買了紙鳶，你看好不好看？」

「……」

紫萱並未聽到重樓的回話，眉眼卻於瞬間舒展了開來，露出繾綣的笑意，然後轉身出了廚房，向外走去。

果然，那高大火紅的身影，正自石桌旁站定，依著青兒的召喚，看向紙鳶的目光平淡而專註。

紫萱的嘴角揚起了溫柔的弧度，也許心中那些不安和猜想只是自己為見到他找個借口而已吧，不然為什麼見到他以後，那些憂慮便能自覺的淡去，只留下愉快和心安呢。

「你來了，休息的怎麼樣？」

紫萱柔軟而體貼的問候卻引來了重樓的一下愕然，然後他竟彎了彎嘴角，露出有些不滿兼打趣的神態來，微微俯下頭在紫萱的耳畔低沉的道：

「哼！我看上去很累嗎？難道……不是你想休息，所以才出來的嗎？」

重樓曖昧的語調讓紫萱愣了愣，她竟不知原來重樓還可以這樣的……不正經。

紫萱心中又氣又羞，但因為青兒在旁的關係，又不能表現的太過嬌嗔，只能暗自的向重樓投去一記眼刀，可惜重樓卻似沒有看到一般，自顧自的揚起嘴角，露出有些邪氣的淺笑。

「……」

紫萱無奈的垂了眼帘，借著擺放碗筷的功夫避開了重樓的目光，也給自己時間平復了一下心中的赧然。

「嗯……你喝湯嗎？我給你盛。」

重樓皺了皺眉，每次提到吃飯他都要反應一下，大概還是不太習慣吧，可紫萱卻偏愛他思索糾結的表情，偷笑著看他，也算是為自己扳回一局。

「哼，隨你。」

重樓怎會不知她那看熱鬧的心情，只是因為是她的緣故，紅眸中一片溫潤寵溺。

「那你等著啊！」

紫萱抿嘴一笑，不一會兒便將湯盛了來，並為重樓布好了碗筷，如最平常人家的主婦照顧自己的家人一般，一切顯得恬淡而溫馨。

「重樓，你說魔的味覺到底跟人類一不一樣？」

「……」

飯後，趁著斜陽，青兒早已歡喜的放起了紙鳶，石桌旁一時靜謐，紫萱卻以手托腮沒頭沒腦的問了這樣一句。

重樓側目，看到她眼中一派天真的探究，微微揚了揚嘴角。

「哼，你又想知道什麼？」

紫萱被他看穿也沒有訝異，反而直視著他的眼睛，做了一個同樣的微笑表情道：

「我只是覺得我對魔的了解實在太少了些，對你也是。」

重樓思索了一下，蹙眉反問道：

「你對我……了解的還不夠多嗎？」

紫萱被他紅眸注視的有些赧然，聲音也變得訥訥起來。

「嗯……還好，不過……當然是越多越好了。」

「呵，又想打聽藍月，紅月的事嗎？我跟你說過……」

「你……」

重樓的話讓紫萱氣結，她沒想到堂堂魔尊也會翻人家舊賬，忍不住伸出手去掐了他一下，當然，力道嘛，卻也如同搔癢一般。

「哼！我才沒興趣管你之前的事呢！」

紫萱口不應心的回答惹得重樓牽動嘴角露出一抹玩味來，紫萱在他這樣的注視下表情卻漸漸沉靜下來，有些喟然的道：

「重樓，你在魔界之時都喜歡做什麼？除了飛蓬，你難道真的沒有別的朋友嗎？」

紫萱幾近呢喃的聲音讓重樓挑了挑眉，雖不知她究竟想了解些什麼，還是思索了一下，如實的道：

「哼！魔界魔務繁多，雖多數不用我處理，但遇到些棘手的雜碎還是要我去收拾一下，與神界的衝突又不斷，通常我不是鎮守在神魔之井，便是在禁地修鍊。與飛蓬……哼！也是不打不相識而已。」

「呵！」

紫萱聽他描述，便知他從前的時光無外乎兩件事，打架和修鍊而已，又想起他簡單到有些粗暴的行事風格，便又不禁覺得好笑。可笑了一下后，心中又不覺得湧上一些酸澀。

於他，那向來如此的過往應該並不值得感懷，更不可能因此撼動他內心的堅硬，可她卻心疼了，因為他的孤寂，甚至他的強悍。

「重樓！如果我能夠早一點覺察到你的存在就好了！」

紫萱沉默了一下，將頭倚上他的手臂，閉著眼感嘆著。

如果她能夠早點知道他在她身邊……她便可以多一些時間來陪伴他了，不至於讓最後的最後，能夠存在於彼此心中的回憶那麼少。

「……」

重樓的手掌撫過她柔軟的髮絲，難得的沒有冷哼，隔了許久，就在紫萱以為他不會再回應的時候，他沉沉的嗓音反而響了起來。

「不必！有你此番心意，足夠了。」

「重樓……」

聽到這穩定而溫柔的聲音，紫萱的心猛然一痛，越發用力的抱緊了他的手臂，將頭埋的更深了些，她明白重樓的意思，彼時自己的心意還糾纏在另一個人的身上，迷茫且固執，即便重樓現身，她又能回應他什麼呢？或者只是徒增傷害而已，而他竟並不強求。

紫萱安靜了一瞬，心思轉過，才發現這看似與他不符的馴服，反而映襯著他內心的強大，即便是隱忍之時也從容高傲，不卑不亢。

「重樓！」

紫萱抬起頭，粲然的眉眼間盛著笑意與深情，嘴角揚起的弧度卻又有些開懷俏麗。

「你……你於暗處守護了我那麼久，究竟是什麼時候對我動的心呢？」

「這……」

重樓皺起了眉，而且皺了許久，才將思索的表情換做了茫然與無奈，這個問題其實他也問過自己，但是始終沒有答案。

「是你決定封印聖靈珠的時候？」

紫萱的臉上透著嬌羞的紅暈，她承認，她有些好奇，但真正讓她不依不饒問下去的，其實是重樓糾結的表情，那表情真是……有些可愛。

重樓似乎並未覺察到紫萱眼底狹促的笑意，認真的想了一下，慢慢搖了搖頭。

「那……是在蓬萊？」

那是她第一次見他，於他卻不是，所以自然還是搖頭。

「那，總不能是在幻境里吧，那時候我可還小……」

「哼！別胡說！」

重樓一本正經的抗議終於惹出了紫萱深藏的嬌笑，而重樓雖不知她為何忽然如此開心，卻也將眉間的思索換成了寵溺。

紫萱笑了一陣兒，復有看向重樓，有些真摯又有些赧然的道：

「那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對你動的心嗎？」

重樓的紅眸閃亮了一下，這個問題的答案他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卻很有興趣聽一聽。

「不是你以為的，在冰風谷你受傷之後……」

在她的殘魂陷入幻境之時，他曾對化作凡人的她說起過他們的過往，當時他說話的神情她還記得，雖不確定，但也似乎並不深究的樣子，因為對於付出與回報的多少他向來不做衡量，只管我行我素。

可是……她想讓他知道，對於他，她也是早就動了心的。

「其實，在那之前，在你封印了鎖妖塔救下我性命后的這三年裡，我也有不自覺的想起你，我以為那感覺是因為覺得擔憂和虧欠，可是當在景天那裡再見到你，我的心裡……心裡卻不知為何想要留下你，只是那時我不敢，直到你離開，我便又覺得後悔。」

「後來……你向我許諾說要幫我救回青兒，你知道嗎？當時你看我的神情，讓我覺得莫名的震動，我覺得很感動，也覺得很熟悉，後來經歷了幻境中的回憶，我才知道，從前，在我們初遇的那些時光里，你也是這樣全力的護著我，你承諾說要送我回家時，也是一樣的神情，我雖不記得，卻懷念著那樣的感覺。」

「還有……還有後來在冰風谷中……那時我並不知道你對我為何那樣好，我一面惶惑著，卻一面對你……生出了依戀，所以我才去找你，當看到你傷的那樣重……我才終於知道，我對你的感情其實早已不再是單純的感激，你對我其實已經非常重要，重要到不想再失去。」

紫萱仰起頭溫柔而甜蜜的笑著，眼中有璀璨的星光閃耀，匯聚成繾綣的模樣。

重樓於這樣目光中，愉快的彎了彎嘴角，伸出手臂將她斜倚過來的身軀攬進自己的懷中，低下頭吻上了她頭上的髮絲，眼底一片汪洋炙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