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娘子難理亂麻團
戚善珠正卧榻假寐,窗子開著,風透進來打在風鈴上頭叮叮噹噹得響。
寶娘進時頗有些驚訝的瞧向那風鈴,她正欲上前將東西取下,便見戚善珠睜開眼坐了起來,寶娘笑道:「我剛剛還想這個風鈴聲音那麼大,阿娘你又淺眠,別給吵醒了,這還沒取下來呢,您就起來了,誰掛的東西呀?」
戚善珠笑著搖了搖頭,道:「無妨的,這聲音倒挺催睡,我方才也不過躺會兒,」戚善珠笑了聲,「是整理你兒時玩具時瞧見的,我看著挺喜歡,便叫人給掛上了。」
寶娘瞬時紅了臉,她低低的「嗯」了一聲,便到戚善珠面前坐著,母女二人靜靜得瞧著對方,寶娘幾回抿嘴,都不曾說話,戚善珠見了即笑道:「沒甚麼要問我的嗎?」
寶娘不好意思得笑了下,她道:「總覺著不大好意思問,」她身子略往前傾,滿臉得期盼,「我可是要添弟弟了?」
戚善珠面上的笑立時淡了不少,她從枕下摸出一封信來,遞給寶娘,道:「看看罷。」
寶娘見她如此反應頓時一愣,卻也未收斂笑意,只壓下前話不提。
「二叔公要回了?」寶娘將信遞迴給戚善珠,「阿爺也要再進一步,確是些好事,只您的高興卻像是不止這二事。」
戚善珠點了點首,她道:「事情已備上,宅子也在相看了,這會兒便只需再坐打點,待萬事俱好,」她頓了頓,很緩慢地說著,話里是掩不住的喜意,「咱們便可搬出去了。」
寶娘聞言怔住,須臾,她問道:「可這算是分家了罷?阿公阿婆那兒,過得去嗎?」
戚善珠道:「這事兒你就不必憂心了,原是三年前就提過的,這幾年,我與你阿爺雖未刻意與你阿公商量,但大體上也得了許可,至於你阿婆……」戚善珠嘆了一聲,她瞧著寶娘終是未將餘下的話說出。
寶娘有片刻的無言,少頃,她沖著戚善珠半撒嬌一般得道:「我可是特地畫了圖紙,是要把我新園子里的院子,照著我自個兒喜歡的樣子建呢,這會兒又成了廢紙了。」
戚善珠笑了下,道:「這又無妨,回頭咱們搬出去了,便照著你的圖紙來翻新,不止你要的鞦韆,還有好些新鮮玩意兒,都給你裝上,」她頓了下,又笑一聲,「哪家的姑娘還似你一樣,這般大了,盡喜歡些小孩東西。」
寶娘聞言自只有輕輕得應了聲「好」。又聽戚善珠道:「卻也不急,還差好些時候,許要拖到來年開春也未可知,」她說時手輕輕得放在了小腹上頭,眉目間有些愁意,「也還有旁的事兒要等到時候才能辦。」
戚善珠長長得舒出一氣來,她道:「正好,乘著這會兒,你也該正經的學管家了,明兒便去你大伯娘那兒領事去罷,還有你早年挑了的那幾個丫鬟,也算是教出來了,你正好帶著。」
寶娘即應了是,母女二人又再閑話了片刻不提。
……
卻說次日,寶娘一早去了寧芝那處領差事。
寧芝道:「這事兒你阿娘早與我提了,我這兒也特地預備了些差事出來,好上手的有,難做的也有,依我想,卻是從難些的入手也好,雖麻煩了些,可做慣了,往後遇事難易都無妨。快上手的,卻都是些尋常的事兒,你不來尋我,只在邊上瞧會兒也能曉得如何做,倒是有些浪費這精力了。自然,我這也不過說幾句話,到底你想做些甚麼,還是由你自個兒定罷。」
寶娘靜靜得聽著,聞言道:「您挑著覺得好的給我做就行,我也不大懂這裡頭的東西,難易回頭都還是要來跟您請教的。」
寧芝點了點首,道:「如此罷,近來也沒甚麼宴會要辦的,倒是園子還在建著,這建園子的事兒怪麻煩的,我也不叫你做了,只消管好那些在新園子做事兒的下人即可,不過這些下人倒是批刺頭。」
寶娘聽罷也不想甚麼,直接應了聲:「您說這個便這個罷,」她又道,「刺頭能有多刺?」她彎眉而笑,面上一派天真,「不過是幾個人下人罷了。」
寧芝搖了搖首,道:「這就是你不知的了,」她使了個眼色給丫鬟,片刻后只留了幾個心腹,寧芝方往下續說,「園子那兒都是些老人,大半都是家生子,扯出一個來,後頭還有好些親戚,盤根錯節有如亂麻。偏又都是些有功有勞的,真論上錯事,卻也都是些無傷大雅的,真應了一句剪不斷,理還亂。」
寶娘聞言皺了皺眉,她嘟起嘴來,道:「聽著好麻煩的樣子,伯娘,你可得幫著我。」
寧芝笑了聲,道:「你先做著,有甚麼不好做的再來尋我。」
寶娘樣子乖巧得應了聲「好」,又向人問了這事兒更細些的東西,便告了辭。
……
「賬冊送來了?給我瞧瞧,」晴娘從丫鬟手中拿過賬冊來,仔細得翻看了遍,片刻后輕聲哼笑了下,「我原聽著你講就覺得吃力,如今看來這賬冊還需得加上不討好三字。」
晴娘將賬冊往案上一扔,接著前話道:「事兒不少,還都麻煩,報酬是甭想了,一點兒油水也沒的活計,」她人往羅漢床上一坐,背往後一靠,二郎腿一翹,向著寶娘的位置昂首看去,五指輕點著扶手,「你怎的就給攬下來了?」
寶娘抓過那賬冊來,仔細得翻看著,口中卻是道:「不怕的,大伯娘說了,她幫我,回頭要是有甚麼問題,我便去尋她。」
晴娘盯著她瞧了會兒,后道:「隨你罷,總歸岑家也不定安生,你這會兒麻煩的活攬些來做做,長長眼也好。」
寶娘抬首看她,並未說話,只歪著頭眨了眨眼。
晴娘卻是瞧著寶娘笑了起來,卻也不說笑些甚麼,只在寶娘不再搭理她重新低頭看回賬本時,道了句:「該叫外頭的人,都見見你小時的模樣。」
晴娘在寶娘邊上坐了片刻,見她一直瞧著賬冊不與自個兒說話,一時生出些無趣來,便又湊近寶娘去,問道:「哎,我這回來怎的沒瞧見安在呀?阿勉呢,也沒見著他幾面。」
寶娘看了眼月桂,後者即將屋裡的人都帶了下去,晴娘這方聽著寶娘道:「安在如今雖也不過三歲,可三嬸嬸瞧安在身子結實,她看安在又覺得他好似聰明絕頂,如今便把安在送去了族學里。阿勉不大想與他碰面,便向祖父求了回,上書院里去了。」
晴娘聞言點了點首,她也不在問旁的事兒,給寶娘講起了賬冊來。
……
寶娘坐在椅子上,原還正襟危坐的,後頭越發不端莊起來——身子略略歪扭著,手支在椅上,頭則支在手上,眼皮子也隨著身前光影變化,而越來越重。
寶娘頭一點,滑了下來,邊上甜棗忙把她扶穩,寶娘捂著嘴慢悠悠得打了個哈欠,這方看向眼前站著得丫鬟婆子們。
寶娘拿手點了點,片刻后眉峰高蹙,她扭頭向月桂問道:「這都大半天過去了,是來了幾人呀?我總數不清,齊了沒?」
月桂道:「大半未來。」
寶娘聞言「唔」了一聲,她道:「既是未來,想必是有自個兒的緣故在的,或是病了躺著,或是今兒累了要歇歇,無妨的。」
她此言一出,下頭站著的奴僕即交頭接耳起來,至於申請無外乎驚或喜,更有的帶了些不屑。
晴娘在邊上坐著,正聽見一個丫鬟小聲道:「這寶娘子怕是個傻的,哪裡是會管家的樣子。」
晴娘聽著兩眼微眯,她順手抄起手邊一個盤子,裡頭裝著的乾果立時飛起,砸在了那丫鬟身上,丫鬟叫她砸的一愣也不敢說話,卻聽著寶娘「啊」了聲,她道:「阿姊,你怎的拿乾果砸人呢?」
晴娘道:「她嘴巴不乾不淨的,該砸。」
寶娘立時「哦」了聲,她扭頭看向那丫鬟,皺著眉頭,一副不贊同的模樣,她道:「你嘴巴怎的可以不乾不淨呢?回去洗洗,洗不出,就抹些皂角粉,可要洗乾淨了,」她刻意壓低聲去,「不幹凈的,就臭了呢。」
下人間立時響起憋笑聲來,至於那丫鬟的臉則是青一陣白一陣的。
寶娘掃了一眼人群,不曾再在那丫鬟身上停留,只道:「那成,月桂你留著把對牌給發了,咱們就走罷。」
月桂應了聲「是」,甜棗在邊上記著名,她則發著對牌。
待下人都領過後,寶娘她即扶著銀繁的手站起身來,與晴娘一塊兒要往外走,腳正跨過院門口,倏地又停了下來,她輕輕得「哎呀」一聲,道:「我險些忘了,那沒來的,今日的錢就不必記進賬里去了,回頭髮月錢時,記著給扣了啊。」
……
「呸!」晴娘狠狠得啐了一口,「都是些刁奴,一個一個的譜擺的比主子還大,日上三竿了也沒見人來。可真夠金貴的,還大半的都卧床了,」她哼了一聲,「跟著染了時疫似的。」
寶娘抬頭看她,驚呼一聲,她道:「是呀,若得了時疫如何好,月桂,」她扭頭喚了聲,「你叫個大夫去給她們瞧瞧,可得瞧仔細了啊,這病染得那麼巧,八成有問題,」寶娘加重了幾字「定要瞧仔細了!時疫可怠慢不得。」
月桂正應聲退下,又聽寶娘道:「找大夫的錢,也記著從他們賬上給扣了啊。」
晴娘在邊上瞧著聽著,禁不住的笑,她道:「你扣了一回又一回,小心回頭她們鬧上門來。」
寶娘端坐著搖了搖首,似是很認真的神情,她道:「何故要鬧呀,這會兒不做了,那自不必領錢,」她說著瞧向窗外走近的一個小丫鬟笑了下,「總不會有甚麼事兒也不做,便要領錢的人。你說是嗎?」
那小丫鬟卻是園子那兒的一個下人,她家老子娘聽聞因自個兒今兒不曾去見的緣故給扣了錢,便攆了她同寶娘鬧,定要將扣去的錢討回來。
小丫鬟這會兒聽了寶娘所問,便只含含糊糊得應了聲,未敢說些什麼,卻又聽寶娘向她問道:「你有甚麼事兒呀?是手上的活計做完了過來交差嗎?」寶娘說罷,又喚了聲,「月桂,有人來交差了。」
小丫鬟聞言慌忙搖頭,未敢提起老子娘叫她做的事兒,只道:「奴婢就是路過這兒,向您請個安。」
寶娘立時笑了下,她道:「如此呀,那可真是麻煩你特地進院子,繞個大圈只來向我請個安。」
小丫鬟忙行了個禮,一時甚麼也不敢說,慌裡慌張的退了下去。
晴娘在邊上瞧著這二人,此時見人走了,這方放聲笑了起來,她道:「你二人這一句句的,活像是說相聲的。」
她笑罷,卻是道了句:「你這法子只治得住這幾個貪財,說到底她們這月錢也沒多少,撈錢的法子可不在這上頭。」
寶娘聽著,雙手支起頭來,她一面扁了扁嘴,另一面卻沖著晴娘挑起眉來。
……
次日寶娘未在那兒等,只要幾個丫鬟去將人叫來,自個兒則是等到日上三竿方去。
「呀,今兒怎的來人更少了?」寶娘問了聲,未等下頭奴僕回話,即又自言自語的接上一句,「想來是又病了許多。」
她扭頭瞧向月桂,問道:「大夫可去瞧過了嗎?這全聚在一塊兒病的,若真是時疫,府里可不能叫待著了,得全趕出去才行。」
寶娘話音才落,立時有個丫鬟道:「娘子您誤解了,非是病了,只是她們平日里做活過於認真,這就叫累著了,實在爬不起來。」
寶娘聞言「唔」了一聲,她點了點頭,道:「我曉得了,那如此罷,累了做不動的,便將手上的活都給卸了罷,全都送去莊子里養養,差事便交予旁人做去,如何呀?」
下頭的人聞言,面面相覷,前頭說話的那個丫鬟,又向前行了步,揚聲道:「您不必如此的,她們也不過累了,這兩日的活,奴婢們都商量好了,由我們幾個暫代做了就是,」她說著又添了一句,「奴婢們往前都是如此,大夫人不曾說甚麼,都是允了的意思。」
寶娘「嗯嗯」得應了聲,只如昨日一般吩咐了月桂,她照舊一副懶羊羊的模樣,眼卻是盯著那丫鬟瞧了許久。
……
屋裡的人盡數退下,只餘下寶娘晴娘二人。
寶娘這會兒也不如前頭那般笑了,她徑直坐到榻上,人往後一仰,慢慢地呼著氣,片刻后道:「伯娘是如何想的,竟也給都應允了,」她伸手拿過一本冊子,隨手翻開一頁來,手往上面點了點,「該打掃廢棄院子的丫鬟,院子卻不打掃,跑去給採買的跑腿,採買的不做活了,只將事兒交給幾個丫鬟,倒是真清閑得躺著不動了,」她眉頭蹙的很緊,「我叫人去打聽了下那些丫鬟如何願意幫著採買做事,卻是這採買的月錢高出那些個丫鬟好多,她只消拿著自己的月錢給那些丫鬟發錢就是,至於她自個兒的用度花銷,」寶娘長嗟一聲,「一個採買,裡頭有多少油水呢?總歸買回的東西價是隨她報的的。偏生我這打聽的是一回事,若真要上去跟人對峙,旁人都說官官相護,她們倒是奴奴相護了。」
晴娘搖了搖頭,道:「你就聽那丫鬟胡說罷,哪可能是應允的,不過是沒罰罷了,」她稍頓了下,「至於這些個狀況,哪家都會有相似的事發生,我家中人那樣少,我初碰管家權時,也碰著了一般的狀況,都是些刻意與我為難的刁奴,私下裡的齷齪事情從不少,我說句實在的這真怨不得大舅母。」
她到寶娘邊上坐著,低聲道:「外婆剛剛嫁進來時,府里一堆子的人,皆是庶出的,還有一堆子姨娘,外婆那時原也不想管著,總歸有外曾祖母在料理,可哪知便是這般由著,卻還是叫外婆小產了一回。她是自那以後,才發了狠清理國公府,她這兩年身子愈發差,有大半的緣故就是年輕時落下了病根,」她下頭一句聲放很低,「外婆的性子,你比我要清楚了解,便是她出手來了,府里照舊沒能變得一乾二淨,自然也是有水至清則無魚這麼個說法。可如今管家的說是大舅母,可到底幾人在管還要另論,又不是一條心思的,要把這麼團麻線理清,可就更難了。這些個家生子就是,你如今也不過瞧見個角,不過你若想將她們料理掉,直接些,便也就成了。」
寶娘聽著拿手捏了捏眉心,卻還是笑著問了一聲,道:「你何故曉得這樣多?」她長嘆一氣,「折騰完是折騰完了,可這一刀斷的,不要的是可丟了,可剩下的卻依舊打著結呀,容我好好想想。」
晴娘挑了挑眉,道:「好歹我家如今都是我管著,可不比你懂得多?你若不想快刀斬亂麻,那便只得慢慢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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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二更合一
困=.=這兩天就沒睡足過
這章我明天起來再看一遍,可能會修改,也可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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