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章
祁芙親親熱熱得拉過晴娘的手,叫晴娘坐在自個兒邊上,她嬌嗔一聲道:「晴娘,你從前都叫我芙兒的,怎的今在外頭反而如此生分了?」她又抬首看向寶娘,仍是笑著說,「徐大娘子也坐罷。」
晴娘笑了聲道:「您愛親近我是您人好,可我如何都該先見過禮才是。」
祁芙歪了歪頭,道:「那接下來可莫喊錯了,若在叫皇女給人聽著了,我今兒回去可就該挨罰了。」
晴娘即說:「定不會叫錯的。」
祁芙聞言即笑了下,道:「徐大娘子,你也不必太跟我客氣,咱們論起來也算是表姊妹的關係。」
寶娘即又向著她謝過。
三個小姑娘便這般說了會兒話,祁芙又說要去尋書看,晴娘即道:「您要寫甚麼書?我和寶娘幫您一塊兒找罷。」
祁芙自然應好。踏香這會兒在的人多,多是書生,方才寶娘與晴娘二人來時便已叫人側目了,這會兒又怎的會真叫這三人去尋,也不過是各自打發了丫鬟去,自個兒尋個人少的地方站著,隨意翻看了會兒。
少頃,丫鬟們皆聚了回來,都道不曾尋著祁芙要的書。
其中祁芙的丫鬟道:「奴婢方才向一位郎君打聽了下,道是那書原是踏香的東家父親所撰寫的,只一本在東家手裡便未擺給在外頭的書架子上,」
祁芙聞言輕輕「哎」了一聲,她道:「這書寫的極好,我今兒往外頭來有三分是為這書的,這會兒瞧不見我心裡頭怪難受的。」
丫鬟又接道:「不過聽聞今日這東家也在書局裡。」
祁芙立時笑了聲,她道:「巧了,我與這位東家有幾分熟。」她話到一半即停,轉而瞧了晴娘一眼。
晴娘立時道:「都是愛書的人,能有次機會在學問上互相探討一二,實在是讀書的一件幸事。」
祁芙嘴角輕輕一彎,笑比之前更含蓄些,眉目間卻是添了三分喜,她道:「那我去他說說,你們……」
晴娘道:「我今日與寶娘外出是預備買些東西回去的,您若不怪罪,我們去買了,再回來見您。」
祁芙點一點首,道:「去罷。」
……
「我還想了許久,你到底是如何說動阿婆的,竟是有這麼一樁大佛在。」寶娘這會兒也無心看甚麼街景,只與晴娘道了這麼一句。
晴娘即笑了下,道:「我倒寧可出不來這一趟,可人將信都送來了,我若不來可就下了她的面子,准沒好果子吃。」
寶娘聞言即掩嘴笑了起來,她道:「虧得徐昭儀不曾養皇女,若都跟這位祖宗一樣,怕我也要與你一樣的難熬。」
晴娘笑了聲,道:「倒也還好,只十五她……主意大了些。」
晴娘瞧了眼車廂內的丫鬟,幾人便都往外坐了去,一時便只剩了寶娘與晴娘二人。
晴娘坐去寶娘邊上,小聲道:「可還記得我方才與你說的辦了踏香的那個書生?」
寶娘點一點頭,道:「這我記著。」
晴娘聲兒更低,幾近是藏在喉底里的,她這會兒直接附在寶娘耳上說:「十五似乎有意選個駙馬。」
寶娘聞言立時愣住,片刻后她極震驚得瞧向晴娘,後者緩慢得點了點首。
寶娘低聲問道:「這個書生是甚麼來歷?」
晴娘道:「狀元,不過是個寒門子弟,近來才叫調回京城來,長她五歲有餘。」
寶娘長舒一口氣來,她道:「這卻差的不多,不過寒門……」她將眉頭擰起,「如今寒門和世家可不對付,那五皇子的意思是?」
晴娘搖了搖頭,道:「這朝堂的事情,我不知道太多。不過聽著十五的口氣,她和她的胞兄素來不親近,反更向著第九。」
寶娘捧起一盞茶來,暖著有些涼的手心,半晌后,她方很鄭重得向著晴娘道:「阿姊,今日多謝你了。」
晴娘未言,只對她笑了下。
……
祁芙見著二人即笑道:「你們去得可真是夠久,我這書都借回來翻去大半了,」她說著揚了揚手中的書,目光又轉落在寶娘丫鬟手上提著的紙包、食盒上,「老遠的就聞著一股子香,這見了你們才曉得是誰買的吃食。」
寶娘聞言立時笑了聲,她道:「您要是問熟食,有煎鵪子、鹽烤蛋、鹵牛肉還有從胡人攤子上買來的醬鳳爪、醬鴨脖,」她頓了頓,「若是問蜜餞則是櫻桃煎、梅子姜、梅花脯、梨條。」
祁芙聽著寶娘報完這一串子,立時驚住了半晌才聽得她道:「這樣多的東西,吃下可別沒了腰身,更難為你竟都給記下來了。」
寶娘眉眼彎彎得,她面上嬰兒肥略重,又帶著個酒窩,這會兒笑起十足的孩子氣,她道:「依我說呀,這人生一大幸事,就是這吃喝了,旁的都可往後排排。」
祁芙與晴娘立時笑出聲來,後者道:「您甭理會她,她素來不著調。」
祁芙掩著嘴笑停了,道:「也還好,我覺著徐大娘子這樣的很是有趣,」她目光落在那幾個紙包上頭,轉而又看向屏風,問了一句,「九兄,我能不能吃點?」
她此言一出,寶娘晴娘二人面上俱是一驚,卻也無其他甚麼肢體上的反應,只聽得屏風後頭傳來一道清越的男聲:「用一些罷,莫吃多了。」
祁芙即笑著應了聲,寶娘則已支使著丫鬟,要將食盒紙包都給拆開來,祁芙見狀忙給攔下,她道:「不必了,只取些梨條,叫我嘗個味道。」
寶娘應了聲,便又叫人將梨條送到祁芙前頭。邊上自有丫鬟上前,她先出去要了熱湯來擦手,待拭凈了,這方用著銀簽子輕輕往梨條上一插,就這般餵給祁芙吃。
祁芙略用了些,她道:「東西不錯,偶爾嘗個新鮮倒也不錯。」
寶娘便說:「這民間的東西呀,做的人手藝雖比不上宮中御廚的,但因其多是有些家傳的秘方在,故而多有些獨特的味道。」
祁芙點了點首,正要說些甚麼,便聽著屏風後頭的男聲再度響起:「十五,你不若再用些,再過一刻,咱們便走了。」
祁芙應了聲,卻不曾再叫丫鬟喂她甚麼,只目光在一個冒著熱氣的紙包上頭停了會兒。
寶娘笑道:「這鹽烤蛋,不過是個粗糙的吃食,勝在有一番趣味,您要是喜歡,在路上撿個幾枚嘗嘗味道,用作打發時間也很好的,」她頓了頓,「咸香咸香的,合著清茶一塊兒吃,再尋個人聊聊,就能磨掉一晌的功夫。」
祁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道:「你這話到底是在說東西好呢,還是不好。我瞧你這樣子怕是自己也喜歡極了,還有些不舍,不與你搶了,我一會兒回去時自個兒帶些就成。」
寶娘即脆生生得「誒」了聲,她又說:「那可得挑著陳記的去,他家在草巷的頂外頭。」
這會兒莫說是祁芙與晴娘了,連著屏風裡頭也傳出笑聲來,只聽得那男子道:「這位娘子將鋪子位置記得很是熟,想來是不曾少去,巧嘴巧舌應是過了萬般滋味。」
寶娘倏地紅了一張臉,眼裡羞澀不多惱意更盛,只面上的神情還是很正經,晴娘輕輕握住了她放在案底下的手,寶娘緩了一口氣,而後道:「去那陳記需得趕早,他家的鹽烤蛋總是申時過半就賣盡了,這會兒也就差上小半個時辰了。」
祁芙「哎」了一聲,她道:「這樣遲了嗎?可得早些回家去了,九兄,咱們要走嗎?」
屏風後頭的人應了聲「嗯」,寶娘與晴娘見狀便起身說送人走,祁芙竟也不攔著只說了好。
二人便只得站在門邊上,卻見得裡頭走出個錦衣男子來,此人身量八尺,器宇軒昂,一身玄色長袍不曾顯出肅穆,因著他嘴邊噙著一抹淡笑,反襯得他那張冠玉之面,流星之目更為俊逸。
他走時目不斜視,眼角餘光卻是將寶娘晴娘二人皆籠在了其中。
待將二人送遠,寶娘的臉色徹底冷下,身子輕顫,氣息不平。
晴娘環住寶娘的肩膀,道:「今日是我疏忽了。」
寶娘搖了搖頭,道:「怨不得你。」
晴娘輕輕嘆一聲,撫了撫寶娘的肩膀,道:「咱們換個雅間坐著,過上半個時辰再走。」
……
祁芙瞧著祁元的神色,道:「方才與秦明陽一塊兒來的另一個娘子已定了親,是岑家的郎君,青梅竹馬,感情甚篤。」
祁元「嗯」了一聲,半晌后才聽得他道:「有些可惜。」
祁芙眨了眨眼,並未說些甚麼。
……
晴娘這回未隨著寶娘一同去二房,她往了衛懿禮那兒需得將今日行程與人說一遍。
寶娘一入屋裡,便叫人將房門闔上,她瞧向跟著自己外出的三個丫鬟,問道:「今兒的事情,誰都不許外傳,若叫其他任何人曉得,」她頓了頓,著重一句,「無論是誰,我這屋裡都留不得她了。」
三人聞言,同聲應是。
寶娘舒出一口氣來,吩咐道:「叫個牢靠的去我阿婆那兒看看,見著阿勉回了,就給叫來。」
甜棗應聲退了出去,寶娘又向銀繁道:「那個孫婆子,養好了沒?能見人了嗎?」
銀繁回道:「傷不打重,已在結痂了。」
寶娘點了點頭,道:「成,我也不難為她跑一趟,咱們自個兒去見。」
……
且說孫婆子那日遭了罰,又被寶娘一番詢問,後頭被人抬回去的時候,愣是沒能抗住直暈了過去,一副狼狽樣子叫那街上的左鄰右舍全給瞧了遍。
她這幾日無需出門,便能聽著關於自個兒的閑言碎語,再瞧瞧自家男人、兒女一日比一日差得臉色,外頭傳的到底怎樣,孫婆子心裡有數的很。
好在她卻也能在苦難中尋出些安慰自個兒的由頭來,至少這會兒還能請來府醫給自個兒瞧瞧,怎樣也好過那個因著沒藥用生生死掉的周婆子要好些。
眼見得自個兒傷口慢慢癒合上了,孫婆子的心情卻未能一塊兒好起,前頭所謂安慰自己的法子也不過是能叫自己不因太難捱而發起瘋來。
「孫婆子,可別躺著了,娘子親自來瞧你了。」孫婆子家隔壁住著的一個婦人,到孫婆子房前隨意的敲了幾下敞開的門,好叫孫婆子往自個兒這邊瞧來。
那婦人掩著嘴不停地笑,她道:「哎唷,快些起來罷,可把你那花褲子給扯上來罷,都結痂了,你還往外露著,誰要看你的光屁蛋呢?沒得衝撞了主子。」
孫婆子心頭頓時生氣一股子躁意,她罵道:「我看你是瞎眼爛嘴,我褲子怎的沒穿,你給我說說,我真的沒穿?」
婦人掩嘴的動作不如一般娘子那樣,輕輕得遮擋在口鼻前頭,她是直接拿手蓋住了下半張臉,死死得給蒙著,折騰得她原就不大好聽得笑聲,更加吵人,她自個兒卻不覺著,笑了好一小會兒,才聽她道:「這不你前頭那次,光著屁蛋。」
孫婆子「呸」了一聲,她道:「甚麼東西,我在我房裡,我愛咋穿咋穿,叫你專門開我門來看了?照著你這說法,回頭我也在你跟你男人辦好事的時候去你們房裡看看,嘖嘖嘖,不要臉的東西竟然敞著門做事。」
那婦人臉立時漲紅,成了豬肝一般的顏色,正巧寶娘進了這方院子來,她老遠就聽著這處吵鬧聲不休,這會兒瞧見在吵架的二人,她立時呵斥了一聲:「都是哪裡學來的下三濫的話,我不記著府里規矩有教這個。」
那婦人趕忙退了出去,臨走前也不忘瞪一眼孫婆子,後者則無聲罵了句話,瞧著口型,大抵是「小娘養的」。
銀繁上前來瞪著孫婆子,這才叫人安分下來,對著寶娘問好。
寶娘隨口應了聲,免了孫婆子其他的禮數,叫人躺著就好。寶娘瞧了下四處,覺著這兒是在是狹窄陰暗,椅子也嫌破舊,便不肯落座,只站在門邊上道:「前頭你說你知錯了,可賬還沒算清,往前你貪去的,如何算呀?」
孫婆子一下愣住,她抬眼看向寶娘,只見人神情冷淡,毫無說笑的意思,她稍靜了下心,張口便道:「奴婢當真是不知,這近兩年採買的事情,都不是我在過手了,全是那些個小丫鬟出去買,裡頭多出的錢,奴婢也不欺您,她們是有孝敬上來,可也沒多少,一月下來也就我月錢的涼城,這要叫奴婢賠了,奴婢也就賠了……」
銀繁在邊上打斷孫婆子的話,她抓著兩個字問道:「也就?」
孫婆子一愣,忙道:「奴婢這張笨嘴,」她說著便抬手往自己嘴上招呼了一下,不輕不重的,有個響聲,「該是奴婢賠,奴婢應當賠的。」
她抬眼打量著銀繁的臉色,這方續道:「可這賬真算在奴婢上,可這大半的都不是奴婢做的呀。」她說著又哭啼了起來。
寶娘冷眼瞧了她會兒,道:「孫掌柜很有能力,我聽來的意思是,想叫小孫掌柜給除了奴籍,自然人還是國公府的人,不過這會兒卻是該免了。」
孫婆子陡然聽著這麼一句,連著眼淚都忘了往下掉,她正要說話,便見寶娘擺手道:「你不必說些甚麼,母債自該子償。瞧你的模樣,你兒子是沒跟你提起過這事兒?也算是個孝順的,可你這為母的也該慈一回罷?」寶娘頓了頓,見孫婆子沒有要哭嚷的意思了,這才鬆開眉頭,往下續說著,「可你這滿口胡話的,顯然是不肯叫你兒子好過了。」
孫婆子忙連聲道:「不是」。
寶娘道:「是與不是,你不必在那兒喊了,做出些實事來與我說罷。至於你那貪掉的大筆錢財,我今兒也不跟你算,可你需得從旁的地方給我補上,比如,」寶娘頓了頓,很緩慢且嫉極嚴肅的說著,「你們這一群人里,幹了的齷齪事兒,你自個兒去找老夫人一件一件的給說清楚了。」
寶娘說完這段,語氣又緩和了下來,她道:「如此做了,勉強算是抵了你前頭的過錯。至於你兒子的前途,也算是有個挽回的餘地,」寶娘停了下來,她看向孫婆子,「你是肯,還是不肯。」
孫婆子咬了牙,道:「奴婢肯。」
寶娘點了點首,道:「好,都說擇日不如撞日,你這會兒就去吧。聽說你的疤也好的差不多了,好歹是能走路的。」
孫婆子強撐著自己站起身來,應了聲好。
……
衛嬤嬤給衛懿禮輕輕地按著腿,她道:「寶娘子這回的事兒,辦的還不錯。」
衛懿禮輕輕得「嗯」了聲,半晌後方道:「勉強過得去眼。」
衛嬤嬤輕輕笑起,她道:「能得您這句話,娘子便是做的不錯了。」
衛懿禮輕哼了一聲,道:「就你敢在這兒猜我心思,」她輕嘆一聲,捏了捏眉心,「你去與老大家的說聲,別叫寶娘在插手這個園子的事情了,牽扯到其他的事情就不好了。」
衛懿禮端過葯來,一飲而盡,連著眉頭也未有皺一下,她道:「有些事兒,上一輩的知道就成,別讓小輩也摻和進來。」
衛嬤嬤輕輕應了聲,伺候著衛懿禮歇下后,便照她的話去尋了寧芝。
……
「她的主意倒是好,得罪的人活卻是都往我這兒推了,」寧芝一面由著丫鬟替她拭去腳上的水漬,一面與山雁說著話,「揚水那兒如何了?一堆子的事兒。」
山雁替寧芝揉了揉肩,道:「揚水姨娘那兒都好,只她總很勤勞,不肯歇下,事情都攬過去做了。」
寧芝等著婆子進來把腳盆抬起與小丫鬟一塊兒出去后,方道:「她這回倒是學聰明了些,」她一壁按揉著眉心,一壁往榻上躺去,「寶娘那事兒,你就不必繞甚麼彎子,直接告訴她就成,至於戚善珠那兒你找個辦事妥帖的去尋一趟,把老夫人原話複述給她說上一遍。」
……
岑豫給自己倒了一碗酒,比起從前在京城時喝的白酒,南邊這兒的黃酒味道更合他的心意。
他身前的桌案上除去黃酒外,還有幾疊小菜,都是鮮,水煮的田蟹,不過一直接大小的蝦,還有一盤子是水潺。
岑豫喝一口酒,再吃一隻蟹,一時只覺滋味美到難言,只一聲重重得:「好!」
坐在他對面的宴涼立時笑了起來,他道:「這幾日你有甚麼是不道好的?」
岑豫又飲下一口酒,回味片刻后道:「都好都好,」他手指了指眼前的這一望無際的湖,「景美,」又舉了舉手中的酒杯,「酒好,」最後他指了回身前的三碟子下酒菜,「菜香。」
宴涼因著他這幅樣子立時笑了起來,道:「我們這兒不止酒美,人也美。」
岑豫聞言一愣,繼而很仔細得打量起宴涼,後者正要說話,便聽岑豫道:「你若要覺著自個兒是個美人我也不攔著你,不過這話你就不必往外說了,免得回頭有人誇你不要臉。」
宴涼挑眉看向岑豫,他道:「你這話可就說錯了,」他清了清嗓子,「所謂宴郎之容,潘安之貌,瓊林玉樹……」
他話還未說完,便見對面坐著的岑豫朝著自個兒扔來一隻田蟹,一時餘下的便也知得憋了回去,先躲上一回。
宴涼瞧著他,很是無奈的搖了搖頭,道:「粗俗!」
岑豫不搭理他,只轉了個頭坐著,手中提著一壺酒,不時飲上一口,而後便唱起水龍吟來。
「……待得清夷,綵衣花綬,鬨堂一笑。且和平心事,等閑博個,千秋不老。」
這詞唱到最後一處時,二人已是同歌,臨了,各自提了了一罈子酒來相碰后,便暢飲一番。
「且和平心事,等閑博個,千秋不老。」岑豫又將這句誦念了一遍,又是一陣開懷大笑。
他道:「此次與你一別,不知何日能見,千秋不老難求,可好歹還能知己相談,千杯求醉,來,」岑豫向著宴涼將那酒罈舉起,「幹了!」
宴涼自也高聲應「好」。
二人便棄杯就壇,痛快地將酒喝盡。
待那船將歸岸時,雖說不上醉倒在地卻也是東倒西歪了。
宴涼指了指案邊的畫舫,他道:「那裡頭可是紅綃帳暖,胭脂女兒香,每每有人來,便會去其中體會一把。也就你個愣子,竟棄了,來與我在湖上吹冷風喝冷酒。」
岑豫連連擺手,他道:「我又非是甚麼壯志難酬之人,不必尋這種虛假的寬慰,況且我家中規矩甚嚴,是去不得煙花之地的。」
宴涼聞言想上片刻,道:「你前頭的話,未免有失偏頗,不過這等地方卻也是不好流連。」
……
寶娘身前的擺著一疊通神餅,她正與晴娘一面分吃,一面交談著清明該去何處踏青才是。
說是分吃,不過是寶娘自個兒在用,晴娘只撿了一塊兒,一點兒一點兒的給掰下來嘗。
姜切薄片,蔥切細絲,以熱鹽水焯過,又和了白面、白糖,后再倒些香油,給煎炸起來。因著《論語集注》中說:「姜通神明。」故將這東西取做通神餅。
因吃了能祛寒氣,寶娘便在那年落冰池后,常在非秋的另三季里吃一些。
至於晴娘卻是不大能受住從味,只作一嘗,算是捧個場子。
二人正說著話,便聽見外頭進了個丫鬟來,道是山雁求見。
寶娘即又拈來一塊通神餅,道:「請進來罷。」
山雁向屋中的二人行過禮,而後道:「奴婢今兒來是替大夫人來向寶娘子說下那處園子的事兒,前頭多得您給料理了,原事情也該一直交由您做著。只是這回不巧,兩處事情合在一塊兒了,為著方便去做,只得厚顏向您討回這差事了。」
寶娘聞言即笑道:「這倒是無妨,你們想討回去便討回去罷,左右法子是晴娘幫我想了的,我不過是費了點時候,旁的倒也沒甚麼,伯母若不叫你來討,我都預備著自個兒去找她說說能否換一個,這事情實在是吃力。」
山雁並不敢應寶娘的這話,只笑著謝過了她,便急匆匆的離去了。
眼見的人出了門,寶娘才將面上的笑給卸了下來,她將茶碗往案上重重一方,那熱湯里的梅即晃了數下,她道:「我這會兒也不知說甚麼才對了。」
晴娘聞言便只拍了拍寶娘的肩膀,她道:「我瞧著這事情不大對,大阿妗與人都是交好的,這明晃晃得罪人的事兒,不大像是她的手筆。」
寶娘搖了搖頭,道:「這事兒,總不會是我阿娘想的,其餘人也不大可能,那便只大伯母與阿婆了。無論哪樣,要麼是大伯母她自個兒想的糟心事兒,要麼就是她兩者取其輕,覺著得罪我比較好。」
晴娘聞言想了一回,即不再勸,只說:「這湯綻梅,只咱們二人在屋裡飲,滋味不大對,你那兒要是量足,撇去夏日回頭要用的大半,可取些出來?咱們上家學那兒去瞧瞧阿勉罷。」
寶娘道:「這自然是夠的,我去歲特地摘了好些,家學那裡不過幾人?我叫丫鬟裝些帶去就是。」
……
徐家早年在京的人極多,後頭旁支慢慢遷出,臨到最後除了楚國公府這一脈,另一脈如今的當家人與徐順柏已是出了五服的遠房堂親。
倒是徐昌石這一輩的,除去他與自己的嫡出二弟外,倒是還有好些都是庶出的兄弟姊妹,至於那個小了他十多歲,與徐順梅一般大小的嫡出幺妹卻是陰差陽錯的入了宮去。
自上一任楚國公去世后,老國公夫人便發了狠的將這群庶子庶女打發的遠遠的,至於那些侍妾,一般的若有生出男嗣的,就由她們兒子給帶走了去。若是受寵的,老國公夫人也沒有多難為,只叫她們與那些無所出,或只生了個閨女的一樣,給送去了莊子上養著。
只是如此弄了一番,卻還是有好些人,沒能給送走,他們原想著自個兒這便可在京城住下了,哪知衛懿禮比之她的婆母更難對付,直將這些人打發去了更為偏遠的地方。
倒是近兩年,因著自家孫輩人丁並不興旺,這才與幾個算是好的庶齣子弟,重新走動了起來。
而早兩年徐嘉暾是特地往外尋來了個先生教導,徐嘉勉由徐昌石親自帶著的緣故,皆是因家中人並不多,也沒辦家學的必要。
這會兒幾個庶出的都回了京城來,孫輩的人多了起來,便將那家學給辦了起來,除去外頭請來的好學問的先生外,徐昌石、徐順松二人也都常去,一時倒也很熱鬧。
只不過這些人都叫在外頭給置辦了宅子,不曾住進國公府來,這便使得國公府里仍如之前那般。
卻說這會兒寶娘晴娘二人已到了門口,卻陡然見得一塊兒硯石自裡頭飛出,直向著寶娘的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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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岑豫所唱的水龍吟,出自宋代吳泳的《水龍吟·壽李長孺》
關於寶娘所報的部分吃食來自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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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說,文里我寫到的內容,是我覺得需要的,那覺得水的,可能是不對胃口之類的情況吧。
反正就是,接下來我只照著我自己的節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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